這時張儀來?報，福春公公來?了。

    “皇后娘娘請接賞，陛下特意讓奴才把這個給娘娘送來?。”福春托著一個木托盤，上?蓋一塊紅布。

    楊小滿以為這又是陛下看著什么好的，給她送了來?。結(jié)果?打開紅布發(fā)?現(xiàn)里面放著一整套鑰匙。

    福春適時解釋道：“陛下說他與娘娘您不分彼此?，他的私庫就是娘娘的私庫，里面的東西，娘娘可以隨意取用。”

    普通男人尚且做不到把私房全交給妻子，而陛下卻毫無保留的信任她。楊小滿笑瞇瞇的摸著鑰匙，那她可就不客氣了。

    “桂香、露香，走，帶你們?見?見?世面去。”

    這下慈幼局是不用為銀子的事?擔(dān)心了。

    有了錢還得有足夠多的人才行。幸好雖然有很多人不看好慈幼局，可愿意加入進來?的人更多，光是在太極宮中就掀起了熱潮，在宮外就更不用說了。

    聽說還有一家母女齊齊來?報名的。

    楊小滿吩咐馮遙務(wù)必要向眾人說明，此?次東行有一定的風(fēng)險，差事?辦不好，一不小心是要丟命的。

    結(jié)果?這非但沒有打消大家的熱情，反而引來?了更多的衛(wèi)道者。這其?中除了平頭?百姓外，更是有許多官宦女郎和誥命夫人。

    比起看不懂時局的百姓而言，這些女娘和夫人更明白皇后娘娘在做什么事?。

    皇后娘娘她，在為女子開一條先河。當(dāng)年女帝雖然登基為帝，也曾啟用過?女官，可朝堂之上?更多的還是男人。

    女官們?并沒能摸到真正的權(quán)柄，她們?更像是女帝的附屬，隨著女帝的去世而很快消散在歷史長河里。

    可皇后娘娘這個慈幼局不同?，雖然它并不歸屬于朝廷，但本質(zhì)上?它是另一個戶部。它有具體的權(quán)責(zé)，做的是實?事?，拿的是實?權(quán)，只要把它扶起來?，就會?成為天下女子的通天梯。

    但凡是看明白這一點的女娘，都愿意為這個慈幼局出一份力。反正婦道人家心軟，想做一做善事?也是好事?嘛。

    所有女人都默契的把野心藏在善心之下，她們?彼此?之間從未交流，卻不約而同?的做出了一樣的選擇。仿佛只要嘴里念著慈幼局的名字，身上?就有了新的力量一樣。

    所有人都想著只要能做成這件事?，哪怕自己丟了命也在所不惜。

    因為來?報名的人實?在太多了，楊小滿不得不臨時增加了一場考校，要選能識文斷字且膽大心細的人來?才行。

    這樣一輪一輪篩選下來?，統(tǒng)共選出一百零三人加入西閣。

    是夜，楊小滿躺在李裕錫懷里，跟他說起這一百零三個女子。

    她仰起身，望著李裕錫說：“要是有一天，朝廷需要整編慈幼局，陛下會?不會?考慮把這些女子留下？”

    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問題。她作為陛下的妻子，只要陛下開口，她可以心甘情愿把慈幼局交出去?？墒沁@些為之奮斗過?的女子，不應(yīng)該被卸磨殺驢。

    本來?女子出來?做事?就容易引人詬病，眼下是扯了做善事?的大旗，才能讓她們?喘一口氣。

    可將來?慈幼局做大之后，是一定要歸屬朝廷所有的。因為皇權(quán)容不下一個集土地、金銀、民心在一身的組織。

    那到時候這些女官該怎么辦呢？被遣散回家？

    不，這不是她們?要的，苦心孤詣搭起來?的架子，不能給別人做了嫁衣。

    楊小滿為她們?可惜，只要有一絲可能，她都希望陛下能留下她們?。

    李裕錫也沉默了。他可以預(yù)見?一旦這些女子與眾大臣同?朝為官，這會?引起多大的風(fēng)波。

    見?他不說話，楊小滿急了：“陛下！哪怕不讓她們?做官，做個吏也行?；蛘吣信种?、以男子為主，女子輔之，怎么都行，總之求您留下她們?吧?！?/br>
    良久，李裕錫嘆了口氣：“朕盡力而為吧?！?/br>
    楊小滿大喜，抱著李裕錫猛親：“謝謝陛下。”

    這通天梯真的有了一絲可能。

    第93章 慈幼局

    這女官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好當(dāng), 齊子析穿著粗布麻衣，動作?利索的翻上牛車，照著冊子清點物?資。

    與她一起的秦冉君也是同樣打扮，正在清點后一車上的東西?。

    齊子析余光瞄到秦冉君手上包著的絲帕, 腦海里閃過其他同伴私下議論秦冉君的話。

    “嬌滴滴的女公子就不要出來做事了嘛, 留在長安不好嗎？非要跟著出來逞能, 要是因為她拖累了我們，那在馮夫人那兒，我可不替她瞞著?！?/br>
    是啊, 像她這樣的女娘，何苦出來吃苦受罪？齊子析心里也有這樣的疑問。

    西?閣一百零三人, 也不是全部人都需要去河南道?賑災(zāi), 總共留下二十二人駐守西?閣，聽皇后娘娘差遣。能留下的人都是飽讀詩書之輩, 跟著皇后娘娘做的也都是文書差事。

    即能讀得?起書，那自然不是等閑之輩，這二十二人基本都出身官宦大家。比起出外賑災(zāi)、風(fēng)餐露宿，對于她們而言當(dāng)然是留在太極宮, 在皇后娘娘面前混個臉熟來的好。

    而像齊子析這般，沒?什么出身可言, 就想著干出點實?績好晉升的, 就更能下得?了決心, 跟著馮夫人出來闖一闖。

    跟著出來的人，基本都是與齊子析一樣想法的同類，唯有少數(shù)幾人, 比如這秦冉君，放著康莊大道?不走, 偏來擠這條獨木橋。

    秦冉君不知道?有人盯著她看?，她正飛快的在冊子上寫著什么。手掌上被木刺割破的傷口隱隱作?痛，但她毫不在意，這點小傷算什么，早在做出決定要當(dāng)這個女官的時候，她就做好獻身的準(zhǔn)備了。

    等一車的物?品全部點齊，她才?有空閑抬頭松松肩頸，結(jié)果就與齊子析看?向她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齊子析趕緊收回?目光，尷尬的轉(zhuǎn)過身，假裝自己這兒還沒?有完事。

    秦冉君并未說什么，點完這一車又急著去點下一車。得?趕快把數(shù)目核對出來，才?好讓上面統(tǒng)籌著安排。

    自打慈幼局扎營在汴州城外，每日消耗的物?資遠超他們來時的預(yù)期。倒不是因為他們自己吃用的多，相反，馮夫人以身作?則，省吃儉用，把省下來的糧食都拿去救濟災(zāi)民了。

    在他們離開長安前，收到的消息是戶部已經(jīng)?解決了災(zāi)民的吃飯問題，就算沒?能讓所?有人都吃飽，但每日提供兩餐薄粥果腹還是可以的。所?以皇后娘娘和馮夫人她們，一直是從召集災(zāi)民出工出力的角度考慮問題的。

    結(jié)果來了汴州城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糧食嚴重?短缺，別說每日兩頓薄粥了，很多人就根本沒?見過賑災(zāi)的米糧。

    災(zāi)民連飯都吃不飽，根本不認慈幼局準(zhǔn)備的紅籌。馮夫人沒?辦法，只好臨時改了決策，用他們帶來的米糧代替紅籌，只要百姓出工，就能從慈幼局這兒領(lǐng)到吃食。

    至于去信長安，譴責(zé)當(dāng)?shù)毓俑蛔?為，這些都是后話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把這一茬對付過去。據(jù)說馮夫人已經(jīng)?請皇后娘娘出面，從江南道?緊急征集一批糧食來救急了。可秦冉君覺得?，這批糧食要運來，沒?有十天半個月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說慈幼局的糧食至少還得?再撐半個月。

    怎么辦？秦冉君拿著手上的冊子發(fā)愁，這點東西?根本不夠撐半個月?。?/br>
    而比缺糧更可怕的，是不可預(yù)測的人心?，F(xiàn)在災(zāi)民們都知道?慈幼局有糧了，這一車車的糧食囤積在這兒，可他們看?得?見摸不著，每天必須按照吩咐完成差事，才?能領(lǐng)到一干一濕兩頓飯勉強飽腹。這讓賊人怎么能不眼饞？

    要是慈幼局能一直這樣維持住，那也就罷了，糧食少就少了，好歹每日都有的吃?？梢坏┤奔Z的消息被放出去，那些害怕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災(zāi)民，很可能會選擇趁著還有糧食，洗劫慈幼局。

    秦冉君想到這個，就不寒而栗，現(xiàn)在他們也只能期望馮夫人帶來的兵馬能夠護住他們了。可有句話叫怕什么來什么，秦冉君剛點完最后一車，正想回?頭招呼齊子析一起回?去，就看?到站在她對面的齊子析張著嘴在喊什么。

    耳邊風(fēng)聲太大，秦冉君和齊子析又隔得?很遠，她一時沒?聽清齊子析的話，剛要開口詢問，就感覺腦后一痛，然后人就失去意識，向地面栽去。

    當(dāng)她再醒來時，第?一個恢復(fù)的聽覺，她聽到了齊子析的聲音，對方正在哭泣；第?二個恢復(fù)的是痛覺，有人正壓在她的身上聳動，渾渾噩噩之中，她意識到了正在發(fā)生什么。

    最后恢復(fù)的是視覺，她看?清了那張正在侵犯她的臉。極臟、極瘦，像只沒?有開化的猴。

    男人大概是看?她暈著，沒?有防備她，這讓秦冉君抓住了機會，拔下頭上的木釵，狠狠扎進了對方的脖子。

    鮮血立馬澎涌而出，男人發(fā)出大叫，然后鮮血涌進喉嚨讓他再也發(fā)不出聲音來。秦冉君趁著周圍的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前，立刻起身去推趴在齊子析身上的人。

    這些災(zāi)民大概沒?想到從長安來的女公子，一出手就要人命，等秦冉君把齊子析從地上扶起時，他們才?緩過神，一個個向兩個女子圍來。

    秦冉君拉著齊子析往后退，慌不擇路下，兩個雙雙被倒在地上的袋子絆倒。人群馬上向她們圍來，電光火石之間，秦冉君只來得?及用身體遮住倒在她旁邊的齊子析。

    賊首陰笑著向衣衫不整的女子伸出手，但他還沒?摸到秦冉君，臉上的笑就被徹底定格了，一支利箭正中他的眉心。

    破窗外，那個始終守著馮夫人的‘馬前卒’手持一張大弓，隨著他的動作?，一個又一個圍向秦冉君和齊子析的人應(yīng)聲倒下。

    馮瑤帶著人沖進破廟，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兩個抱成一團的小女娘。她心中一痛，連忙解下披風(fēng)為她們遮體。

    “別怕，他們不會再傷害你們了?！瘪T瑤疼惜道?。

    一直保護著同伴的那個女子抬起頭，眼睛亮得?可怕，眼睛里面并沒?有一般人被侵辱后的痛苦。馮瑤看?了一愣，然后她的手臂就被抓住了。

    秦冉君冷靜地說：“請夫人誅殺所?有作?亂之人，以儆效尤。且封鎖我等受害的消息，務(wù)必不能走漏一點風(fēng)聲。”

    是什么樣的人，才?會在受害的第?一時間，想的不是自己身上的痛楚，而是誅殺所?有仇人？

    齊子析看?向秦冉君，她想，秦冉君真的和她們都不一樣。

    馮瑤不用多思就答應(yīng)了秦冉君的要求，因為殺雞儆猴也正是她想做的。她要在災(zāi)民中建立慈幼局的威信，讓所?有人知道?他們不但有善心還有屠刀。菩薩之中還有怒目金剛呢，誰要是敢對慈幼局動手，她馮瑤就要了誰的命。

    至于瞞住兩個女娘受害的消息嘛，最初馮瑤還以為秦冉君是想維護住自己的臉面。誰知這女子要了護衛(wèi)的刀，親手砍下賊人首級之后，回?營的第?一時間求見了她，并向她闡述了不能走漏風(fēng)聲的原因。

    “女子出來辦差本就不易，不論大家是出于何種?考慮加入慈幼局，為名?、為權(quán)還是為利，這都不要緊，只有來的人多了，大家抱團取暖，捻成一股繩，才?能讓別人重?視我們。

    這個時候我們不能把大家給嚇跑，要是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傳出去，一定會讓有些姐妹產(chǎn)生顧慮。貞潔對于任何女子而言，都是極為重?要的，要是加入慈幼局會有失去貞潔的可能，夫人猜會有多少人打退堂鼓？

    要是人心慌了，那慈幼局就成了一盤散沙，再也沒?有重?新聚攏的可能了?！?/br>
    說這話的時候，秦冉君把背挺的很直，乍眼看?就是一個儀態(tài)出眾的世家女。要不是她臉上還帶著傷痕、身上還一片狼藉，馮瑤根本不會把她和從破廟救回?來的女子聯(lián)系到一起。

    馮瑤也根本想不到會從秦冉君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她走到秦冉君面前，問道?：“那你呢？貞潔于你難道?不重?要？”

    秦冉君居然還笑得?出來：“做秦氏女的時候，貞潔大過天，可做秦女官的時候，貞潔算什么？我從出長安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想好了，哪怕把命丟在這兒都沒?關(guān)系，我就想看?看?皇后娘娘的西?閣，能走到哪一步。夫人，我這條命您盡管拿去用，但請您一定要保護好來之不易的成果。慈幼局不能倒下！”

    有一團火在馮瑤心中燃燒，她啞言，這個時候說什么都好像不能表達她心中的澎湃，最終她拍拍秦冉君的肩膀，哽咽道?：“我定不負爾等。”

    等秦冉君出了營帳，一直隱在后面的楊績才?現(xiàn)身，他還是一副馬前卒的打扮，隨手放下手上的弓箭，走到馮瑤身邊。

    “聽了她的話，我才?知道?你為什么一定要來這一趟。”

    馮瑤站立不動地望著秦冉君早已看?不見的背影，聽見丈夫的話，她才?微微側(cè)頭：“你不氣我拋家棄女，不顧自身安危了？”

    在此之前，楊績是氣的，明明不是非馮瑤不可，家里也還有他和年?幼的女兒，難道?幼薇不能做這個主?事，為什么馮瑤就是鐵了心，放下夫婿和女兒也一定要來河南道?。她不知道?這兒有危險嗎？要是她出了事，讓他和盈初怎么辦？

    但楊績氣歸氣，馮瑤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他也不會動用夫主?的特權(quán)把人扣下，他只是實?在放心不下，求了陛下讓他化作?馬前卒跟著馮瑤同行。楊大將?軍還在長安城養(yǎng)病，而他楊阿大則可以常伴馮夫人左右。

    之前的楊績不理解，但尊重?馮瑤的決定，而現(xiàn)在的楊績，終于明白馮瑤這么做的原因了。正如秦冉君不顧自己的貞潔一樣，馮瑤和她都是這條路上的衛(wèi)道?士，也都不惜為了她們心中的道?而有所?犧牲。

    想明白這些后，楊績心里更擔(dān)心了，因為他知道?妻子正走在一條滿是荊棘的路上，前方等待著她的不一定是蜜糖，還很可能是斷頭鍘刀。他不知道?自己護不護得?住妻子，也不知道?陛下護不護得?住他那個meimei。

    第94章 新城

    漏夜時分, 平常這個點，該是陛下伏案不起，皇后紅袖相伴，但?今日卻成了皇后伏案, 陛下在一旁鞍前馬后的倒水添茶。

    福春見陛下一副殷勤的樣子, 立馬很有眼色的把露香拉了出去。

    露香還不愿意走呢, 她可?是香字輩最后一個守在娘娘身邊的宮女，那是一定不能擅離職守的。

    “哎呦露香姑娘啊，您老人家沒看出來陛下想跟娘娘獨處嘛, 你杵在那兒讓主子們怎么說體己話?！备４喊蛋迪訔壜断闳币环輽C靈勁。

    要是張儀在就?好了，不用他出頭, 張儀自個兒就?會?把露香叫走?？?那小子也跟著桂香下河南道了, 弄的他現(xiàn)在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這河南道又?不是什么香餑餑，怎么一個兩個的想不開, 都往里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