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奪嫡的這條路，老三走得，老四走得，甚至快要被貴妃收養(yǎng)的老六也走得，唯有他沒有資本現(xiàn)在入局，只好匍匐下來，先做太子的馬前卒。

    但能出宮建府，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大喜事。即便幾個兄弟從東宮出來時都對著李裕錫冷嘲熱諷，這依然沒有破壞李裕錫的好心情。從前他們幾兄弟的戰(zhàn)場只局限在興慶宮，局限在書本功課上?，F(xiàn)在父皇默認(rèn)他們能參政了，那戰(zhàn)場便被擴大到了朝堂上。

    而他，是不愿意在朝堂上向兄弟們認(rèn)輸?shù)摹?/br>
    第4章 宮人

    楊小滿本就打著瞌睡，被李裕錫蒼蠅般念了半天，更是頭暈的不行，死掐著自己的虎口才勉強打起一點精神，她想著要是五皇子還不停下來，她就去親他，堵住了嘴他就不嘮叨了。

    只是還不等楊小滿動作，門外的雨香面露難色的進來。

    “稟皇子爺，周孺人那兒遣了人來請爺，說是周孺人身體不適想請爺去看看?！?/br>
    來了來了，后宮劫人的招數(shù)終于也在興慶宮西殿上演了。前幾個月這周孺人還要臉呢，不肯做出沒臉面的事，今日不知道怎么了，明知道皇子爺在楊孺人屋里，她還敢派人來請，難不成真是生了什么大?。?/br>
    正因為考慮到萬一周孺人確實有事，耽擱了病情這責(zé)任背不起，雨香才不敢不進來稟告。同樣的，李裕錫也擔(dān)心那邊是真有事，于是哪怕不太情愿，他還是給楊小滿塞好被角，言明他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爺快去看看周孺人?！睏钚M巴不得送走五皇子，當(dāng)即揚起了甜甜的笑。

    如此賢良，真叫人憐愛啊。

    李裕錫又摸了摸楊小滿的發(fā)頂，覺得這毛絨絨的手感真好。

    “睡吧，你睡一覺醒來，爺就回來了?！?/br>
    于是楊小滿放心的睡了，等她醒來的時候，西殿就只剩下她一位“孺人”了。

    楊小滿不理解，楊小滿大為震驚。

    在她的認(rèn)知里，五皇子其實是個非常溫和的人，比榴花胡同里專會打老婆的張屠夫好多了。而且拋開個人性格不說，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五皇子也不會在興慶宮干出苛罰妾室的事啊。

    但這一回他不光削了周瑯茵頭上“孺人”的頭銜，還將周瑯茵禁足，看那意思是打算在出宮前都不放周瑯茵出來了。

    由此可見周瑯茵這回是把五皇子得罪狠了。但楊小滿想不出這位姐究竟做了什么才會惹的皇子爺震怒。她不是一門心思想爭寵嗎？這爭寵也能走錯路子把人給惹怒？

    楊小滿問雨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結(jié)果雨香也不知道。他們宮人間自有消息傳遞的路徑，但這回皇子爺下令禁口，底下人也不敢去摸老虎屁股，反正鬧到最后，周瑯茵的事就成了不可說的禁忌。

    一個月后這件事才漸漸明朗起來。

    其因是自圣人發(fā)話之后，禮部就對幾個皇子的婚事格外上心，十月定了三皇子迎親，十二月是四皇子，接下去便是年關(guān)，宮里是肯定要設(shè)宴的，種種大事忙下來，興慶宮的宮人們忙得腳不沾地。尤其是三皇子和四皇子那兒的宮人，他們還要忙主子們搬家的適宜呢。

    時間緊任務(wù)重，眼看著婚期一步步逼近，余下幾個皇子好心把自己那兒的宮人暫借了出去。西殿這兒也是如此。內(nèi)務(wù)大太監(jiān)曹公公倒沒動楊小滿這兒的人，畢竟楊孺人獨得隆寵的事在興慶宮也不算新聞了。

    楊孺人這兒的人沒法動，五皇子爺那兒的人更不可能調(diào)走，如此就只能委屈周氏了。反正她已經(jīng)不是孺人了嘛，一個娘子庶妾，哪用得著兩個宮女、一個太監(jiān)伺候。

    于是內(nèi)務(wù)太監(jiān)一揮手，只給周瑯茵留下了一個宮女。這一個宮女又得進屋伺候，又得提膳燒水，不免就對周瑯茵疏于看管。

    結(jié)果居然被周瑯茵找著機會偷跑出來，一路喊冤闖到了二門。雖然人被聞訊趕來的太監(jiān)攔下了，沒讓周瑯茵鬧到五皇子面前去，可是她一路胡言亂語，抖摟了不少當(dāng)日被關(guān)的內(nèi)幕，似是而非的消息傳遍了興慶宮，這回可把他們西殿的臉給丟大了。

    “周氏做腔作勢要在皇子爺面前拿喬，言語里透出怨懟的意思，這才惹惱了爺?！?/br>
    雨香是這么跟楊小滿說的，這已經(jīng)是粉飾過的說法，現(xiàn)在外面都傳周氏指著鼻子罵五皇子薄情寡義、專寵狐媚呢。

    李裕錫氣的要死，他看在周氏是母妃賜下的份上，只免了她位份，留她一條性命，沒想的這女人不知反省，居然捅出更大的簍子來。

    可一時半會兒也不好把人打死了事，一來興慶宮還有兩場喜事要辦，沒得讓一個周氏犯了晦氣；二來現(xiàn)在外面都傳他專寵楊氏了，他再把唯二的一個妾室打死，獨留下一個受寵的，豈不是做實了這說法。

    于是李裕錫喘了一口粗氣，壓住心火命人把周瑯茵嚴(yán)加看管起來，再有疏忽，上下的命都不用留了。

    為了破除外界關(guān)于自己寵妾的謠言，他不得不做出勤奮刻苦的樣子，足足半個月沒進楊小滿屋里半步，白天黑夜的在書房溫書，好歹是止住了話頭。

    而楊小滿卻病倒了，這病里七分是嚇出來的。周氏的事鬧得沸反盈天，雨香終究是沒粉飾過去，沒兩天楊小滿就知道了自己被冠上了狐媚的名頭。

    她當(dāng)時就害怕的一個踉蹌，這狐媚豈是好做的，要是上頭的圣人、娘娘覺得她帶壞了五爺，一句話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她又想到外面?zhèn)鞯奈磥淼奈寤叔愂喜皇莻€好相處的，萬一等成了婚，主母瞧不得她受寵，要出手蹉跎她，那可如何是好。

    多思多想下第二日楊小滿就病倒了，人躺在床上燒的有些糊涂，可又不敢在風(fēng)口浪尖上去請御醫(yī)，便只好自己臥床養(yǎng)著。

    還是雨香怕主子熬不過去，花了五十兩從宮人們手里買來存藥，熬了nongnong的一副湯藥給楊小滿灌下去，如此才見好的。

    但一場大病過去，楊小滿輕減了不少，人也變成驚弓之鳥，以前還喜歡去院里散散步，如今是連門都不愿意出了，每日躲在屋里。

    等李裕錫終于來看楊小滿的時候，驀然發(fā)現(xiàn)愛妾成了憔悴模樣。

    他當(dāng)即心疼的把人拉在懷里：“是我不好，沒想到這事把你嚇成這樣。余壽，拿去年關(guān)北總督進上來的紫靈芝給你孺人娘子送來?！?/br>
    他又點了幾種名貴的補藥，讓余大太監(jiān)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皇子爺才肯作罷。

    晚膳必然是在楊小滿這兒用的，李裕錫還添上了愛給楊小滿夾菜的愛好，想一頓飯就把楊小滿臉頰上的粉rou補回來。

    “爺，我吃不下了?！睏钚M胃口變得極小，兩個薄皮小湯包下去就飽了。

    李裕錫皺眉：“怎么只用了這么一點，以前你不是很愛用這道群仙匯嘛，還有這老火湯煲，我特意讓他們撇了油，你嘗嘗味道鮮不鮮。”

    楊小滿就著五皇子遞來的湯勺喝了一口：“鮮美非常。爺你多喝一碗?！?/br>
    她看上去還是不開胃的樣子。

    李裕錫放下筷子嘆了一口氣，他一方面覺得楊小滿被這樣的小事就嚇成這樣，太沒出息了些；一方面又覺得楊小滿像只小麻雀，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把腦袋藏在翅膀下面，有種可憐兮兮的味道。

    哎，誰叫他喜歡呢，少不得多哄哄。五皇人揮手讓宮人們都出去，然后牽著楊小滿的雙手勸慰道：“你本就是母妃選來服侍我的，伺候的好那是你的能耐，別人伺候不好那是他們自己沒本事。再沒有懲罰無錯之人而輕放有罪之人的道理。這次的事歸根結(jié)底只是后院小事，最多毀我點名聲，實際不會讓本皇子傷筋動骨。我都是如此了，你小小一個孺人更不起眼，沒人來跟你過不去的?！?/br>
    楊小滿小心翼翼地問：“那爺?shù)拿曇趺崔k？”

    李裕錫無所謂的笑：“名聲丟了就丟了吧，我只做一個閑散王爺，要那么好的名聲做什么。恐怕上頭還巴不得我不愛惜名聲呢?！?/br>
    他這話完全不錯，太子就很滿意這個“貪戀美色”的五弟，看他比看其他弟弟順眼多了，甚至在圣人得知興慶宮的傳聞時，太子主動為五弟開脫，讓一場風(fēng)波化于無形。

    當(dāng)然太子做了好事是要來李裕錫面前討人情的，而李裕錫給得心甘情愿，越是有人情來往，太子才越把他當(dāng)自己人，也越愿意用他呢。

    既然事情已經(jīng)在圣人那兒過了明路，太子都出面說情了，五皇子寵妾的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風(fēng)過無痕了。

    入秋之后三皇子迎娶楊氏為妃，緊接著就是四皇子迎娶了林氏，再緊接著就到了新年，宮里張燈結(jié)彩，楊小滿在興慶宮過了自己嫁人后的第一個新年。

    雨香抬著木盤從屋里出來，招手叫來這屋里伺候的其他五個宮人。

    “孺人心善，你們幾個接了打賞來年定要衷心為孺人做事?！庇晗憬议_木盤上蓋著的紅布，露出下面的銀錠和首飾。

    郭小江和劉常春兩個小太監(jiān)拿的銀錠多些，露香、松香和桂香三個宮女除了銀錠還一人得了一件首飾。

    人人喜笑顏開，一個個進門給楊小滿磕頭謝恩。能在宮里混的都是人精，趁著這個露臉的機會個個使出了絕活。

    郭小江和劉常春配合說了一段小戲，戲本子大概是他們自己編的，反正是楊小滿從前不曾聽過的，于是被這對活寶逗得大笑不止，笑到肚子疼才肯罷休，然后樂呵呵的把提膳和傳話這兩個差事正式給了二人。

    露香則秀了一手好繡活，楊小滿摸著她送上的荷包愛不釋手，把自己小庫里的布匹繡線都交給露香管，露香磕了十幾個頭謝恩，立誓不出正月就把楊小滿明年的內(nèi)衫、寢衣都做出來。

    （姑娘你倒也不用這么上進）

    再有松香和桂香兩個，年紀(jì)比雨香和露香小，平常瞧著不起眼，今日楊小滿才知道她這屋里臥虎藏龍，兩個小宮女早就給自己找好了定位。

    松香性子活潑，就負(fù)責(zé)他們屋的對外交際，雨香身為大宮女不能放下身段去套近乎，松香就自覺替上，姑姑、干娘、jiejiemeimei認(rèn)了一堆，堪稱興慶宮八卦頭子。

    桂香性格內(nèi)斂、話少安靜，但小手打起算盤來又快又準(zhǔn)，聽說她爹爹是錢莊的賬房先生，她從小摸著算盤長到，還沒入宮前就幫著她娘管帳。

    “原來你在家也是個小姐，后來怎么進宮了呢？”楊小滿問。

    桂香臉色一紅，輕聲說：“我爹染上了賭癮，把家里的錢都敗光了，錢莊得知他愛賭也不敢用他了，家里窮的揭不開鍋，就把奴婢送進了宮。”

    她怕楊小滿心有顧慮，忙保證說：“我不賭的，奴婢見過那些爛賭鬼每一個有好下場，早就在菩薩面前發(fā)過誓，要是沾賭，就叫奴婢腸穿肚爛、不得好死?！?/br>
    說著就要跪下磕頭，楊小滿趕緊讓雨香把人拉起來。

    “好了好了，我信你，那以后你就跟著雨香理賬，要是賬目有任何問題，我惟你們兩個是問?！睏钚M板著臉還是有些威信的，雨香和桂香兩個立刻正色領(lǐng)命。

    雨香笑盈盈的見屋里人人有了活計，她提了大半年的心才終于放了下去。

    第5章 轉(zhuǎn)投

    雨香時年十六，正處在宮女最后的好年紀(jì)上。她是從小進宮的，連老家在哪兒都忘記了，自然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親人。

    她年歲一年年的長，很快就明白當(dāng)宮女只有零星幾條路可以走。認(rèn)命一些的，只能老老實實當(dāng)差，哪天交了好運被選進四司六局，一輩子到頭能做個管事姑姑已經(jīng)算得善終了。

    要是不認(rèn)命，那就只有兩條路走，姿色出眾的，說不定可以被圣人或皇子看上：容貌一般的，就給自己找個好主子，衷心為主子做事，主子高升了自然雞犬可升天。但宮人里容貌能比上各宮娘娘，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屈指可數(shù)，大多數(shù)宮女走得都是第二條路子。

    雨香就是這樣，她不想認(rèn)命，就必須給自己找個好主子。但是各宮娘娘身邊的位子太搶手了，多年來她只能在浣衣局、繡房這樣的地方打轉(zhuǎn)?；ㄣy子求進興慶宮是她下決心賭了一把，而被分配到楊孺人這兒則是意外之喜。

    剛來西殿的時候她可沒想到楊孺人會一飛沖天的，后來見皇子爺真的把楊孺人掛念在心上了，雨香比楊小滿這個當(dāng)事人還激動，拿出了渾身的勁兒要把楊孺人這屋子里的人和事管好。

    但是很快雨香發(fā)現(xiàn)楊孺人得寵很有一手，但終歸年紀(jì)太小，對怎么收攏宮人一無所知。

    隔壁周孺人，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稱呼為周娘子了。周娘子剛進來就嘩嘩的用銀子，他們房里的宮人一個月得了三回賞。別看賞的銀錢數(shù)量不起眼，可這么一來至少他們屋的宮人心是定的，都樂意替周娘子做事了。

    而楊孺人這邊呢，她自己銀錢都不湊手，打賞給宮人的居然是她親手做的幾條絡(luò)子。雨香敢說要不是楊孺人得寵，就她這窮酸的做法，不出半年底下人有的是辦法讓她吃盡苦頭。

    因為主子沒錢，雨香只好用自己的辦法管著下面這群人，這大半年來她既要伺候楊孺人，又要盯著其他人不生二心，還要事事cao心不讓他們屋出亂子，端的是勞心勞力。

    可蠟燭哪能兩頭燒，這樣下去真不是辦法。雨香早就希望楊孺人能收服眾人，讓大家有條有理的圍著她安定下來了?？芍髯硬婚_口，雨香也沒有辦法，經(jīng)過她的觀察，分到他們這兒的宮人基本都是心里有數(shù)的，沒有不著四六或者心懷鬼胎的，就只缺一個機會把大家引到孺人面前。

    至于如何讓孺人用他們…她都已經(jīng)做到這份上了，再把握不住機會那就說明這人沒本事，沒本事的人用來作甚，趁早踩下去了事。

    所以新年放賞時，雨香特意在楊小滿面前提議，叫宮人們進來謝賞賀春，然后才有了眾人亮相的場面。

    真是不容易啊！

    晚上雨香服侍楊小滿睡下，回自己住的偏房時，坦然受了露香等人的謝禮，她取出白天楊小滿賞的糕點，招呼大家坐下。

    劉常春和廚房走得近，憨笑一聲回去取了幾盤

    咸點、涼菜，給雨香待客的桌上添彩。

    “jiejie們吃用，弟弟和小江就在門外守著?！?/br>
    太監(jiān)雖然去了勢，但宮女們也不愛和他們待在一個屋里，而且總要有人盯著院里，免得孺人有動靜沒人發(fā)現(xiàn)。

    于是四個宮女做一桌，兩個小太監(jiān)縮成一團坐在門檻上，眼睛盯著外面，耳朵卻聽著里面的動靜。

    露香和松香、桂香先以水代酒敬了雨香一杯，寒暄過后眾人說起了周娘子那邊的宮人。

    松香咽下糕點說：“紅芍她們被曹太監(jiān)送回來了，說是事兒忙完了，人還還回西殿?？梢娺@幾個在外面沒扒上貴主，沒人開口留他們。可回來又能干什么呢？周娘子成了那個樣子，留個紫芝伺候緊夠了，其他人回來了也無事可做。”

    宮人最怕“無事可做”四個字，手里沒活就說明主子不需要你，既然不需要，說不定哪天就被退回去了。

    松香繼續(xù)說：“曹太監(jiān)是想把人領(lǐng)回，但大過年的不想來觸皇子爺?shù)拿诡^，所以忍著不提。但他打的主意是年后咱們就要搬出宮了，到時候直接把紅芍等人截留下，也不給人話柄?！?/br>
    露香戚戚然：“被帶回去還能有什么好去處?！?/br>
    宮里是很信運道的，一輩子在四司六局里打轉(zhuǎn)也就算了，但宮人一旦被帶到主子身邊伺候了，要是再被退回去，就說明這人運道不好，都給了機會了還沒能闖出名堂，可見是個走背運的。哪家主子愿意用掃把星伺候？久而久之內(nèi)府局就不愛再推這樣的宮人去主子身邊伺候了，除非花大價錢走門路，不然這樣的宮人就會落到生態(tài)鏈的最底層，人人嫌他晦氣，不肯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