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下來是脆弱的，唯一的遮蔽只有傘。傘下，兩個人各自走著，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任風(fēng)凌亂。

    「晨曦曦！」遠(yuǎn)處傳來路天明的聲音，夾雜雨聲，依舊清楚。

    就在對面的餐館門口，路天明和卓孟宇用力的朝他們揮著手?？吹綆讉€月不見的朋友，程子曦心里突然一陣想念的酸楚，想要依靠他們，想要重重的擁抱他們。

    越來越快的步伐，緊促的像小跑到了路天明面前，程子曦淺淺的笑，他伸出雙手抱住路天明：「天明，我好想你?！顾杨^埋在路天明的頸側(cè)，呼吸熟悉的味道，藉他的柔軟跟溫度找回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路天明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路天明輕拍著他的背，輕輕的哄著。而另外兩人則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大雨，走慢了他們的時間，各自酸澀。

    點好的菜陸續(xù)上來，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大部分都是卓孟宇在說，就連路天明都變得話少，他們說到a市最近的狀況，說到卓孟宇要演的角色。

    電影的背景是在一個政府派系爭斗之下，顛頗的時代，卓孟宇飾演一個普通到不行的市井小民年少的時期。他因為徵招離開家鄉(xiāng)，好不容易回到家鄉(xiāng)的時候卻已經(jīng)是幾十年過后，自己已然白發(fā)蒼蒼，小時候綁著辮子跟在他后面的女孩早已嫁人，父母也早就離世，當(dāng)年的約定和承諾都隨著戰(zhàn)爭離去，桌上的茶涼了，人事全非。

    這段時間以來，卓孟宇反覆看著劇本，角色性格早就深植進(jìn)入他的心里，成了他的一部分，尤其到了g市之后，親身走進(jìn)這個被雨困住的城市，更是令他無法自拔，沉醉在角色的人生之中，彷彿真的回到了那個回憶的傷心地。

    「他真的很夸張，完全進(jìn)到角色里，都快出不來了。」路天明調(diào)侃的語氣，還是露出了絲絲擔(dān)心。

    「你這樣很危險耶?！钩套雨匾荒槗?dān)憂。其實就算路天明不說，程子曦也發(fā)現(xiàn)了，今天的卓孟宇安靜的不尋常，好像這個角色讓他成長了，眼底卻帶著成人淡淡的哀傷。

    每個人的生命里，總有一些嚼不爛的哀傷，等著生活變得索然無味時，再拿來慢慢回味。

    週而復(fù)始的，咀嚼人生。

    化妝室里，路天明和程子曦上完廁所，站在洗手臺邊?！缸雨兀覇柲??！箯男≈灰诽烀鳑]有叫他的綽號，程子曦就知道了，接下來的話，是經(jīng)過路天明再三斟酌的。

    「嗯?！钩套雨亻L噓一口氣，做足準(zhǔn)備。

    「你跟顧言默……」忽然，窗外雷鳴閃電，轟隆作響，程子曦聽不清路天明說的話，只能看他的嘴一張一闔。

    「你說什么？」背后的風(fēng)呼嘯而過。

    「我是說，你們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即使程子曦跟顧言默竭盡所能地假裝沒事，卻還是藏不住空氣里隱隱約約的悶。

    「天明，是不是所有關(guān)係都會有消失衰退的一天?！癸L(fēng)在喊叫，水不斷的流，刷過指縫，不做停留。

    程子曦把手放在水龍頭下，一直沖一直沖，好像在看著手發(fā)呆，偶爾動一動手掌，用力一抓，然而松開掌心卻什么也沒留住。

    「你喜歡他，對嗎？」路天明看著他難過，心也跟著痛了起來。程子曦一向壓抑，這次卻愿意把自己掏出來，攤到路天明的面前，這樣的程子曦，自從高中之后路天明就不曾再見過，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怎么安慰他這個從小的朋友。

    「怎么辦……天明……怎么辦……」程子曦的聲音在顫抖。他不會哭，長大以后他就不再落淚了，或者說至少有人在他身邊的時候不會，路天明是知道的。

    「沒有關(guān)係，喜歡上了就喜歡吧?！孤诽烀鳑]有問他，顧言默對他的感覺，只是用全身輕輕的擁著他，安撫他的不安。

    喜歡就喜歡吧，路天明的話像把劍擊中了他。程子曦僵直身體，眼睛睜得很大，「不……不可以！」

    「我知道，但是沒關(guān)係，我會陪你，好嗎？」同理與陪伴或許是最好的安慰，路天明憑著本能，直覺的做。

    「嗯……」程子曦放松下來，他把頭埋進(jìn)路天明的頸窩。路天明總是知道怎么做最能平息他的恐懼，程子曦很久以前就知道。他相信也認(rèn)定，路天明會是他一輩子的朋友，更是這輩子唯一的家人。

    隔著一道墻，顧言默和卓孟宇在抽菸。指間燃起的暗紅火光在黑夜里浮沉，顧言默靜靜的聽著程子曦的脆弱，連呼吸的顫抖都聽得清晰。厚重的云層上，一道道雷，奔騰咆嘯，像是天崩地裂，把他撕得粉碎。

    就連對不起，他也說不出口，不管是三年前或是現(xiàn)在都是一樣懦弱，他唾棄自己的自私，尤其看到程子曦的痛苦之后，更顯自己是多么可恨。明明三年前他就決定好要一個人過了，卻只因為寂寞就輕易讓自己錯亂。多不公平啊，他對程子曦的每一個舉動，現(xiàn)在想起來他都是那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意圖。他厭惡自己，恨不得狂風(fēng)暴雨將他一併帶走。

    僅有的細(xì)小牽絆中就抵不住鄢輝的沉重，搖搖地，墜落了。吐完最后一口菸，卓孟宇對顧言默說：「喂，走吧?！?/br>
    剩下的菸頭在地上，被雨水沾濕，火光微弱的在掙扎，馀煙在空中旋轉(zhuǎn)，直到完全熄滅，一如死去。

    抱著的姿勢又過了很久，「好一點了嗎？」路天明輕聲問他，語氣溫和彷彿在對待一隻受驚的貓。

    程子曦又把靠在他脖子間的頭蹭了蹭，才抬起頭，「我們回去吧?！顾ǘǖ目粗诽烀?，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

    回到座位的時候，程子曦已經(jīng)再次掛上笑容。情緒對別人是一種負(fù)擔(dān)，纏上便難以擺脫，他不習(xí)慣把脆弱攤在別人面前。

    難得的，他們?nèi)擞掷m(xù)了很久的舊，顧言默則很少開口，只偶爾接一句兩句，這次他們避開了彼此心知肚明的話題，雖然不是那么自然，卻也讓一頓飯平安度過。

    臨別的時候，路天明說：「我們下星期才要進(jìn)組，到時候要記得來探班喲！」說完便分別跟顧言默和程子曦做了一個離別的擁抱，抱住程子曦的時候，他湊近程子曦的耳朵，用很小聲幾乎氣音的音量說：「有事隨時找我。」他用力的拍了拍程子曦的背，就像普通的道別。

    「走囉?！钩套雨?fù)纹鹩陚?，轉(zhuǎn)過身朝他們倆揮揮手道再見。

    騎樓的日光燈下，三兩隻的小蟲在飛著。看著顧言默和程子曦走入雨中，卓孟宇突然語氣猶豫的說︰「胖太陽……晨曦曦他……還好嗎……」卓孟宇平常都叫路天明是胖太陽，他說小胖太沒創(chuàng)意，在路上隨便一喊，十個胖子有十一個都會回頭，要取一個有個人特色的，所以天明就是光，那光是太陽，結(jié)合一下就變胖太陽了。

    「你怎么這樣問？」路天明有點詫異，想了想?yún)s又覺得正常，今天的程子曦看上去就不怎么好，但他知道程子曦不愿意多說自己的心事跟過去，便在還不確定卓孟宇知道什么的情況下試探的回。

    「因為……」講到這里卓孟宇吱吱嗚嗚地明顯更猶豫了，像做了壞事一樣，滿肚子罪惡感。但牙一咬也只能說，便不換氣一股腦地講：「剛剛你們在廁所說話我跟顧言默在外面。」想想又補充解釋到：「我們在抽菸……」

    「這樣嗎……他也聽到了……」比起卓孟宇，路天明的語氣格外平靜。

    「所以晨曦曦？」卓孟宇斜著頭看路天明捉摸不出又好像帶著痛的眼。

    「應(yīng)該沒事吧?！箲?yīng)該吧。路天明淺淺的，在嘴角邊扯出了他那深陷的酒窩。

    暴雨打在餐館屋簷的鐵皮上，澎湃的一點也不留情。

    雷聲轟鳴，路天明望著遠(yuǎn)方程子曦沒入黑暗的背影，一聲短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