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
昏暗的燈光下,人們猶如飄忽不定的魅影,眼神迷離而徬徨,細(xì)細(xì)地,淺淺地,滴落在酒杯,慢慢地,靜靜地,沉淪。 深夜的livehouse里沒有嘈雜的音樂,所有人都是陌生的,這里的人們不在此狂歡作樂,只在這個城市的角落,暫時逃離世界的虛偽冰冷,尋求一點夜晚的平靜,藉由一點音樂與酒精的麻醉,卸下面具撫慰一天下來的疲憊。 “風(fēng)陣陣吹過來風(fēng)一去不回來能不能慢下來?!?/br> 隨著歌者迷幻的靈魂,仍等待著花開的他們,漂泊于迷茫失落中,孤獨盛放,摧毀,只剩殘骸。 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看什么呢?看的都愣神了?!?/br> 說話的是夏嵐,他是這里的bartender。他拍了下程子曦的肩膀問道。 「剛剛那有個人……」程子曦下意識的指了指場地中央。 「怎么,認(rèn)識?」夏嵐沿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可惜演唱結(jié)束后人早已離開,現(xiàn)在那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哎,沒事沒事?!谷硕甲吡艘矝]什么好說了,程子曦擺擺手,對著夏嵐笑了笑。 夏嵐看程子曦不想多說,也不再問。 做他們這個職業(yè)的,每天看這么多行尸走rou的靈魂,想用酒精作為慰藉,看的多了他也就變得淡漠,在職業(yè)之上,他不會過度跟客人多嘴。 但處世淡漠并不代表他沒有感情,相反的,正是因為他看盡人世愁苦,才造就了他的心思特別細(xì)膩敏感。他看出程子曦天性善良,雖不單純,卻是純真,他溫柔的把陰鬱包裹,面對真心之人,他也就把程子曦當(dāng)作知心朋友。對于朋友之間的不多問,這不是冷漠,而是尊重。 一杯顏色極淺的長島冰茶被推到了程子曦的面前。 「哈,你調(diào)這給我做何居心?」程子曦接過,瞇起眼瞅著夏嵐,開著玩笑。 「你說我是什么居心?」夏嵐說著,手就順勢捏住了程子曦伸過來的手,假裝猥瑣的摸個兩把之后,調(diào)笑著看程子曦瞪過來的目光,才甩掉他的手,「呿,反正看你那酒量,再來十杯也醉不死你,哈哈哈。」 程子曦拿著那杯“茶”喝了起來,他無神的望著那個空了的位置,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就在那里剛才有一個男人站著,是顧言默。 今天是顧言默來到p市的第一天,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這個空間。 起初他是下午經(jīng)過時,被這棟房子磚紅的墻面上,青綠的攀藤所吸引而停下腳步,當(dāng)他知道這是個音樂展演空間,且在門口看到演出表時,他就注意到了這組樂團。 顧言默很喜歡這支樂團,他們是由一群北飄的年輕人組成的。 可惜當(dāng)他們帶著夢想,離鄉(xiāng)背景去到憧憬的大城市后,命運弄人。 雖然在發(fā)下第一張專輯后,他們的歌曲因為充滿年輕人的理想,再加上經(jīng)紀(jì)公司強大的行銷策略,而一炮而紅,但卻因為第二張專輯開始仍想堅守自己的音樂理念,不愿讓歌曲跟隨市場取向,跟公司起了衝突,進(jìn)而被冷凍。無奈市場競爭激烈,只要消失一陣子便被淡忘,更別提他們只是一組新人,因此他們也只成為一片歌手,很快就消聲匿跡了。 最后只知道因為幾個年輕人付不起龐大的違約金,生活終于撐到合約到期,就離開了a市。 所以他今天看到演出名單上出現(xiàn)這個樂團時,難得的他高興了一下,但以他的個性也就一下而已,沒有什么非聽不可的感覺。 原本他也是這么以為的,直到晚餐過后正要回酒店的他回過神時,自己已經(jīng)站在門口了。 他對自己的行為覺得好笑,搖了搖頭后還是踏了進(jìn)去。 顧言默進(jìn)去的時候,他們正好上臺,準(zhǔn)備唱第一首歌。主唱清澈而高亢的聲線,帶著聽眾飛過他們的夢。 數(shù)個小時后,屬于他們的小型演唱會來到最后一首歌。 「愿接下來的這首歌可以成為各位孤獨與寂寞的陪伴,伴著大家在迷茫中找到自己?!怪鞒贸缴硢〉穆曇魹檫@首歌揭開了序幕。 歲月已經(jīng)在他們臉上留下痕跡,年輕的面容不再,青春卻不老,他們雖不像開始那般轟轟烈烈,煙火里散落的塵埃,他們不枉泥濘走來,最終選擇了用更自在的方式完成心中的夢。 不知是因為對他們的感嘆,還是帶入了其他感情。演唱的過程中顧言默格外專心地聽著歌詞,完全沉浸其中。直到最后一個音符落下,謝幕了,顧言默才終于回過了神。 結(jié)束了,livehouse回歸于原本的寧靜,所有人接著喝酒,擁抱著這個夜晚最后的時刻。 當(dāng)他正打算離去時,才轉(zhuǎn)身,角落里的一個熟悉身影就落在了他的眼中。 那個角落并不是特別顯眼,陰影之下甚至什么也看不清楚,但顧言默卻莫名的注意到了,那是一顆佈滿塵埃的星。 顧言默震驚的看到,程子曦眸中似有一顆晶瑩的淚珠落下,忽然間顧言默的滯住了呼吸。 那滴淚令他再次想到幾個月前看到的程子曦的神情,仍是那種倥侗的陰鬱,現(xiàn)今他獨自坐在角落更如孤星一般。 這樣的眼神讓他想靠近,卻又畏懼,雖已沒有了上次的煩悶,但他依然對這樣浮動的自己感到怔忪、恐懼,甚至厭惡。他望著程子曦的腳步躊躇,卻仍然敵不過自己建下的那道高墻,選擇裝做沒有看見,假裝不以為意的緩步離開。 他不知道程子曦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但顧言默自己知道,程子曦瞳孔里的徬徨,一如數(shù)個月前,今天他再次看到,才知道原來這些天程子曦都扎在他心上不曾消散。 在那之后的一個星期,他每天都像著了迷一般,在同個時間來到這里,不喝酒,也不跟任何人交談,沒有表情地只站在那里靜靜的聽。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為了什么每個晚上都來,是因為那首歌,還是因為每天都會在同一個角落看到的程子曦,彷彿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xí)慣,直到這天。 這天是樂團在livehouse演出的最后一天,而顧言默也決定了要在隔天離開這座城市。 「今天,是我們在這里的最后一場表演,所以我們想用一首特別的歌畫下句點?!?/br> 「我們獨自走在人生的旅途上,時常孤單,有時會無助,有時會失落,但或許就像歌詞里對自己說:『不要怕,往前走?!粨碛凶约簣远ǖ呐惆?,就不是孤獨。接下來,請欣賞,今天的最后一首歌。」 “愛在地圖上剝落,我離孤單幾公里?看著天對自己說,不要怕,往前走。愛已無話可說了,只想孤單想念你,關(guān)于回憶的沙漠,我沒怕,也不哭,對嗎?” 聚光燈下的主唱溫柔的嗓音,像海市蜃樓后終于尋得的綠洲,流淌在這些陷入迷茫的人們心中。 顧言默站在原地,彷彿時間的指針隨著音樂停了下來,他看著周圍人們的腳步似乎都慢了下來,無聲且黑白的滯住了他的思緒。 「給我一杯1996年的ausone?!菇锹淅铮套雨厝粲兴紖s語氣平淡的對夏嵐說。 「今天怎么就突然想喝紅酒了?這支可不好找,是我們的珍藏呢?!瓜膷箍粗套雨仄擦似沧焖閱埖馈?/br> 「有就有,沒有拉倒。囉唆?!?/br> 「知道啦,我這不就去給你拿了嗎?!?/br> 因此當(dāng)顧言默習(xí)慣性的在離開前,看往那個角落時,看到的就是喝到面色微紅的的程子曦,一手支著下巴,一手輕輕的搖晃著高腳杯的優(yōu)雅姿態(tài)。 一個人的吧檯邊,纖長手指輕托的透明玻璃杯里,暗紅的酒液沿著杯壁均勻的流動,像是惡魔的爪子隱隱sao動著顧言默的心。 然而當(dāng)顧言默終于回過神時,他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坐在程子曦身邊。 程子曦用眼神示意了夏嵐,讓他也給顧言默倒一杯。 1996年的ausone,丹寧強勁的苦澀硬凈在此時,格外地令人著迷沉淪。 雖然顧言默順應(yīng)心意的主動接近了程子曦,但他的個性并不是會主動跟人攀談的,使得氣氛陷入極度安靜甚至尷尬。但或許是因為程子曦由內(nèi)而外自然的平靜,也讓顧言默覺得十分舒適,兩人間無語的沉默直到程子曦開口才被打破。 程子曦轉(zhuǎn)了過來,面對著顧言默燦爛的笑:「你喜歡那首歌?所以每天都來?」 看似不怎么有禮貌的開頭語,卻因為程子曦的笑容和溫和的語氣淡化,讓聽者不會感覺有任何被侵犯的不適感,而且顯然程子曦早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也知道他早就注意到自己了。 從他的語調(diào)里聽不出一點低落,但顧言默看到的卻是他因為酒精的催化而迷離灰黯的眼神,那個眼神相似卻不同于之前的每次見面,讓他不禁猜測那只是因為程子曦是演員,天生的演員。而今天不過是因為喝了點酒,才露出了些許破綻,其實他正處于低潮。 之前顧言默剛到s市時,他就聽說了程子曦出了車禍的消息,新聞里說在他出車禍后為了養(yǎng)傷,所以將要休養(yǎng)半年。但當(dāng)時正巧是顧言默剛碰到丁平的時候,他根本無暇關(guān)心圈子的事,何況他跟程子曦也就是合演過一部戲,平時從沒聯(lián)絡(luò)過,說不上很熟,也就沒有特別去關(guān)心他的狀況了。 因此當(dāng)他在這里看到程子曦時,多少是有一點詫異的。稍微察覺到程子曦的低落的顧言默,貼心的沒有戳破他的掩飾,只可惜地回應(yīng)說:「我明天要走了?!?/br> 沒想到,聽到這句話的程子曦表情中竟短暫地露出一絲不捨,雖然很快速地就被收回了,但卻不影響顧言默察覺到,而且這個眼神也讓顧言默感覺隱隱作痛,彷彿有一股力量緊緊地揪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在那么一瞬間喘不過氣來。 這份難受使顧言默竟鬼使神差地問出:「一起走好嗎?我們一起走吧。」 突然脫口而出的話讓兩人都愣了一愣,原本就因為酒精的催使和情緒低落,覺得自己不太正常的程子曦聽到后終于大腦一片空白,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而自覺說出驚人之語的顧言默早已不敢再轉(zhuǎn)頭去看他,加上屋里微弱的燈光,顧言默根本沒有看到身邊人早已紅透的雙頰。他自顧自地暗自納悶著,為自己這幾天經(jīng)常產(chǎn)生的那些幾近失控的行為,感到無比愕然。 直到過了一會兒,周遭嘈雜的音樂才伴隨著程子曦緩慢顫抖的聲音再次傳入顧言默耳里:「我們?一起?」 程子曦本清澈悅耳的聲音,此刻沾染了些許酒氣。聽在顧言默耳里,隱約覺得雖然程子曦感到疑惑,他的語氣神情中卻帶有點點期盼。 讓氣氛陷入尷尬深淵,更無法拒絕反駁的顧言默也只好順著自己的那該死的話題:「嗯,我明天要走了,你也是單獨出來旅行的吧,有計畫的行程嗎,要不要加個旅伴一起走?」 終于回歸正常軌道的話讓程子曦稍稍回過神,但顧言默話語中的“我們一起”依舊讓程子曦?zé)o法抗拒,就不由自主的點了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