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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古洛拉著希絲卡的手腕,就這樣在人群中穿梭。 由于人潮都往事件的中心移動,想瞭解發(fā)生了什么sao動,但兩人卻是從里頭往外離開,因此這沿著人潮逆向而行的步調(diào),就更加滯礙難行。 希絲卡雖然被人潮推擠碰撞而顯得有點辛苦,但是也不好意思呼喊走在前方往前推開人潮的古洛停下。直到古洛似乎意識到身后的希絲卡想說些什么,回頭一望時才發(fā)現(xiàn)希絲卡的眼神也正看著他。 「啊…抱歉!」古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魯莽的舉動,說著就自然而然的把手放開:「一直拉著你,很痛吧?」 「不,沒關(guān)係,我沒事……」 希絲卡想開口,卻又沒辦法坦然開口說出「繼續(xù)拉著我的手」或「和我牽著手吧」之類的話,只能略帶苦笑的回應(yīng)。 能讓兩人停下稍歇的對話并沒維持多久,在街道的人潮中,逆向而行的兩人簡直就像激流中的小魚一般,只能勉強著慢慢前進而已。 諷刺的是,不曉得是不是由于中央都市的日常生活太悶的關(guān)係,人群就像祭典一般有增無減,甚至還有互相呼朋引伴來看個究竟的。 群眾越聚越多,在這樣的人潮里,兩人一下就擠散開來,走在后面的希絲卡眼看已經(jīng)追不上了,一緊張就往前一撲,伸出手拉住了古洛的袖子。 「啊…?」古洛下意識的甩開抓住自己的手,回頭一望才理解發(fā)生了什么事。 「啊…抱歉?!瓜=z卡有些失望,又有些愧疚的說道:「袖子…會拉壞的?!?/br> 「不,沒關(guān)係,衣服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嚇了一跳……」古洛似乎看懂了希絲卡還想說些什么的表情,往后伸出手:「拉著我的手好了,會走散的?!?/br> 「啊…我…我知道了?!褂悬c難以置信,有點不知所措的喜悅。第一次和男性手與手的接觸,希絲卡不自覺就低下頭露出了羞怯的表情,以白晰纖細的手指輕輕拉住他的小指:「這次我會緊緊抓住你的手。」 就這樣兩個人,慢步從人潮擁擠的街道中,緩緩移動到人群稀少的安靜巷道中。 「到這里應(yīng)該就沒事了?!?/br> 「嗯…嗯…?嗯。我想應(yīng)該是吧?!?/br> 不曉得是不是還留在剛才的緊張氣氛中,希絲卡連思考和對話都還搞不太清楚,連回應(yīng)都回了好幾次才勉強回得出一句完整的對話。 古洛看了看時間:「啊…也差不多是下一個行程了?!?/br> 于是將紙條取出打開到最下方。上頭由伊亞的字跡所寫著的是…… 「這個都市最高的地方?」兩人齊音念了出來。 「學(xué)院的高塔嗎?但是…擅自跑進去參觀是違規(guī)的……」 「那就只能到教室或禮堂的頂樓了嗎…?」 兩人繼續(xù)讀下去,然而在紙條的最后,居然還貼上了金屬片與伊亞草寫的一行字:「我從小鬼黑色那邊摸來的,一定要給我去一次。」 「連鑰匙都…」古洛忍不住扶額苦惱道:「要是被抓到的話怎么辦……」 「這是說…麻枝代理院長也同意嗎…?」 「就算麻枝老師也默認,我們要怎么……」 兩人互相望了一眼,再一齊看了看鑰匙。 這兩人都是從不越矩的好學(xué)生,古洛是從不違反規(guī)定和校園行程的,希絲卡更同時是兼具優(yōu)等生與模范生各種各樣正面的評價。 (在城市最高的地方看到的景色……) (兩個人一起看見的夕陽……) 雖然有著諸多道德上的良心苛責(zé), 然而此刻,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兩人同時作出了同樣的決定。 「既,既然麻枝老師也借我們鑰匙了,不去看看似乎也不太好?!?/br> 「是…是啊,伊亞小姐難得都準(zhǔn)備好了,而且我們也是打賭輸了,不履行的話也不行呢……」 言畢,兩人對看了一眼,希絲卡不禁苦笑了一下,古洛也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兩人就這樣在日漸西沉的天色之下,動身往學(xué)院的高塔走去。 從中央都市的哪一處看都彷彿聳立至天頂?shù)母咚?,如今已沒什么人記得它原本的名字,幾乎都通稱它為「歌姬塔」。在許久前曾由傳說中的大歌姬所居住的這個場所,只有歌姬與她所允許的人才能夠入內(nèi)。 然而在主人也失蹤已久的現(xiàn)在,此處理所當(dāng)然就交由學(xué)院的代理院長來管理。 雖然偶爾還是會開放某些人參觀,但是在平常時的一般人想進入當(dāng)然還是絕對禁止的。更別說是塔頂與歌姬殿下往年的住所。 兩人懷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和作了壞事的心情,緩步走在塔內(nèi)的階梯上。 每看到一扇門,古洛就會試著以手里的鑰匙試試,但已走了一半,卻還沒見到這鑰匙的門。直到找出這鑰匙能開的門,又不知花了多少時間。 兩人才終于找到伊亞要他們進入的房間。 「原來…是瞭望臺啊?」 門內(nèi)的景象空曠一片,沒有任何擺設(shè)甚至家具,只有水泥地面與略加涂裝的墻面。還有幾扇往外眺望出去的窗口。 關(guān)上了門,兩人走近窗邊,從窗外看到的景色,足以遠眺至都市的城墻之外。 彷彿從腳下不斷延伸出去的平房屋頂,那一望無際的平坦,直直連接到最遠那端的城墻。而從城墻之外,可以約略看到城門,與門后廣大的沙漠和高山。 視線所及,似乎就在高山頂上的另一端了,然而在那之上還有天空,無數(shù)的云層從夕陽處向外擴散,分不清是夕陽照出了晚霞的云色,還是云彩隨著晚風(fēng)從夕陽處流出。 「這就是…歌姬殿下所看過的景色……」 不知從何處,或是打從內(nèi)心所發(fā)出的讚嘆,兩人從心中感嘆著此刻這一幕的景色。原本從城市里看不到的落日,以往只能看著它從城墻上逃走而在內(nèi)心留下些許遺憾與殘留的空泛感,然而只有在這一幕中,它像是穩(wěn)穩(wěn)的掛在地平線上的某處靜待落下。 強風(fēng)吹來,高塔像是受風(fēng)的柳枝一般搖曳,由于身在高處,兩人所在的地面,也因略為搖晃而感受到震動。 「好美…真的…好漂亮……」希絲卡只是淺淺的,低聲在唇邊細語著心中最純粹的感想。 兩人沒有再多說些什么,似乎也難以再說些什么,彷彿再多說些什么讚美與形容都彷彿會破壞了這一幕在回憶中的美好。 「這景色…讓我想起了…一首歌……」古洛則是以手支著窗沿,彷彿將眼前的一幕與回憶相連,從記憶某處冒出了這么一曲旋律。 「哪一首歌?」希絲卡轉(zhuǎn)過來望著他的側(cè)臉,在他認真專注的神情中也不自覺靜下來聆聽。 晚風(fēng)徐徐吹來,吹拂過高塔的同時,也在房中,在兩人的面上劃過。 古洛轉(zhuǎn)過來望著希絲卡,輕柔的風(fēng)吹起她耳邊的發(fā)絲,她伸起手去順了順耳際,在夕陽的馀暉中,閃著金色光芒的發(fā)絲閃閃發(fā)光,也在希絲卡那認真的神情中,照亮了她那原本就大而亮眼的眸子,圓潤細緻的臉頰,與閃著水潤光澤的唇。 「…你今天好漂亮?!?/br> 「嗯…?有這首歌嗎?」 希絲卡沒意會到話中的意義,也或許是古洛那難以說笑的性子,使她無暇多想便沉吟著思考起這首歌的來歷。 「不,歌我忘記了,剛才那是我的感想?!?/br> 「咦……?」 晚風(fēng)再次吹起,比剛才略強的夜風(fēng)吹上高塔,受風(fēng)的一瞬,塔中的地面再次晃動了一會。來不及回過神的希絲卡不及抓穩(wěn)窗沿,將手往站在身旁的古洛一拉。古洛也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于是也伸出了手試著去扶穩(wěn)她的身子,然而交錯而過的兩隻手,分別抓在古洛的臂上,與希絲卡纖細而有些曲線的腰上。 「啊……對不起……」兩人同聲說出了抱歉。 但是希絲卡似乎回想起什么,睜大了雙眼看著眼前古洛的雙眼。 「這可是特地為你製造的機會」「好好把握」之類的,伊亞曾說過的話在腦海中回響。但是希絲卡卻努力甩了甩頭,試著將一切雜念都忘掉。 如果是現(xiàn)在的話或許能說出口,如果是現(xiàn)在的話或許能坦然面對自己, 如果是現(xiàn)在的話……即使被拒絕一定也能成為回憶的一角吧。 「「我……」」兩人卻在此刻,在只有風(fēng)聲的安靜空間中,又在同一瞬間開了口。 「呼…呵呵……」希絲卡忍不住掩口苦笑。 「啊…抱歉…你先說吧?!?/br> 彷彿連剛才一瞬間的遲疑都消失了。巧合所製造出來的最佳機會,在這一瞬間將所有的緊張都趕跑了一般,希絲卡定下心神,開口說出。 「我…很喜歡…古洛同學(xué)……」鼓起全部勇氣所說出的話語,然而,卻又在最后一瞬間再次將自己建立的決心全都推翻了?!浮母琛?/br> 「嗯,我也很喜歡學(xué)姐的歌喔。」 希絲卡半張著口,「啊啊啊」的說不出半句話,腦海中浮現(xiàn)出各式各樣的回憶,然后出現(xiàn)了最常出現(xiàn)的一個畫面。 (為什么?為什么呢?為什么那時候明明就聽得到我的歌,那時候明明聽得到我內(nèi)心的聲音……為什么這種時候偏偏就聽不出來呢……?) 不曉得多少次,希絲卡抱怨、苦惱,好幾次抱著枕頭甚至輕打枕面。每當(dāng)回想起這件事,腦中全都是拼命自問的畫面。 但是即使此刻回想起來,也全都是同一個答案。 在那一天,只有這個人聽見了自己的聲音,自己心里的歌聲,連自己心中最害怕為人所知的,最迫切希望讓人聽見的,最渴望被聽見的歌聲,全部全部都聽到了,并且將那聲音明確的回覆了,彷彿說著:「你想說的我都聽見了,我聽到了你內(nèi)心最深處的歌聲。而這就是我的回禮?!?/br> 好想見見這個人,不論如何都好想聽聽這個人的歌。那又是在見到他之后的事。 古洛是個沒有顏色的人,因此能聽到他人最深處的歌聲。 但是他又無法理解,也不可能瞭解那種心情。 能在他眼中所浮現(xiàn)的只有歌,只有曲子與歌聲而已。 但是現(xiàn)在希絲卡已經(jīng)認識他了。 此刻希絲卡能明瞭他的感情。除了歌聲之外…他的心中還活有家人。 終于知道除了歌以外,他的內(nèi)心也是能承載其他其情感。 所以現(xiàn)在要說出口。 除了現(xiàn)在沒其他方法可以開口。 「我…喜歡…古洛同學(xué)。從見面之前就一直喜歡,在經(jīng)過了這些時間后更加……」希絲卡不敢再說下去,如同理智斷線一般將身子靠入古洛的懷里,在放棄一切思考之后從腦海中浮現(xiàn)的第一件事是……(這個味道…和伊亞小姐的香味一樣…) 是那一天,希絲卡將伊亞抱在懷中的味道,是伊亞頭發(fā)的淡淡香味。 希絲卡此刻才回想起伊亞的笑容和話語,鼓起勇氣將最后的話說出口。 「我一直,一直都喜歡著,古洛同學(xué),還有你的歌?!惯B希絲卡自己都想不到,直到最后,自己還是被伊亞推了最后一把。 「…我明白了?!?/br> 不知多久,才冒出這樣一句回應(yīng)。 希絲卡不敢抬頭看著古洛的表情,甚至不敢聽到下一句話。 (不要是「但是」,不要說「可是」。求求你…不要在現(xiàn)在說出「抱歉」……) 「我…也喜歡學(xué)姐?!?/br> 不是延后回應(yīng),也不是拒絕,古洛堂而皇之的說出了自己的回應(yīng)。 「…真的?」希絲卡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此刻才終于后退一步看著古洛的神情,看著他露出真摰而不帶虛假的表情回應(yīng)。 這不是作夢,也不是戲言。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在童話故事中才會出現(xiàn)的劇情,此刻就真真實實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這一刻靜得彷彿希絲卡隨時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所以…我有件事…想要告訴你?!?/br> 「……什么?」 古洛以雙手握著希絲卡的雙肩,以無比認真的眼神望著她。 「我……明天就要和奶奶回去故鄉(xiāng)了?!?/br> 「……咦?」希絲卡彷彿還沉浸在剛才那一幕,不自覺的發(fā)出疑惑,但是又很快的反應(yīng)過來:「這么…快?行李都準(zhǔn)備好了嗎?」 「最后的機會」原來是指最后的道別時機嗎? 在希絲卡尚未意會到這代表什么前,又再次開口說出:「但…但是,中央和北方之都很近,又有定期火車經(jīng)過,而且,只要事情辦完很快就會回來了…吧?」 希絲卡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多說這些,也知道不能再給古洛太多自己的期盼。 但是,古洛沉重的話語,在一瞬間就讓希絲卡的心沉入無情的谷底。 「我…可能不會回來。麻枝老師昨天對我說了,我的畢業(yè)題目是『旅人巡禮』。在我把老家的事都處理完之后,或許就會出發(fā)了吧?!?/br> 「旅人巡禮…!」希絲卡忍不住掩口驚呼。 「旅人巡禮」是身為詩人最后的課題,是以旅人的身份不帶任何貨物與金錢,巡回世界各處的都市,直到達成目標(biāo)為止。就連那個麻枝,也用了十年時間才達成。 即使希絲卡已有心理準(zhǔn)備,即使兩人分隔于中央與北方的兩端,那終究是只要移動便能到達的地方。即使無法見面,至少也有書信能夠往來。 但是身為旅人之后…古洛就會待在任何人都不曉得的地方,在沒有任何人知曉的世界各地移動。那是個連文字與話語都無法傳達到的世界…… 十年,那又是什么樣的時光呢?是比相遇至今多上十倍的時間嗎? 即使那比永恆與人生還要短,十年也是自己根本沒辦法數(shù)得出來的時間吧? 「我…」希絲卡努力的試圖擠出話語,但是「不要」和「別走」這些字眼,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希絲卡拼命說服自己,這是古洛必須經(jīng)歷的路程。但是卻還是無法忍耐胸口的痛楚。 才剛確認心意的兩人,卻轉(zhuǎn)眼就必須分開,沒有比這件事更加辛苦的了。 「…加油?!姑銖姀南=z卡口中擠出的話語,在瞬間就消逝在空氣之中。希絲卡忍住了喉頭的哽咽,試著以與往日無常的語吻開口說出:「等你回來的時候,就是合格的旅人了吧?我會打從心里祝你好運……」 「但是……」 古洛彷彿還想多說些什么,然而希絲卡卻搖了搖頭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 若要說活在自己的框架中,以演著平靜的自己為榮,希絲卡的經(jīng)歷絕對有資格讓任何人啞口無言。 「你放心,我沒事的?!怪皇腔氐皆谝姷剿耙粋€人的自己而已,只是回到那個懷念的座位上而已,這點小事一點也不出奇。 因為在這之前,就是那個人的歌聲將自己從那里拉出來,然而現(xiàn)在只是重新回到那個殘破的空間而已。這一點也……沒什么特別的。 不如說,現(xiàn)在的自己能夠更加坦然,因為終于已經(jīng)將想開口的話都說出口了。 因為終于……能夠坦率面對自己。 所以現(xiàn)在,更加能夠坦率的演出自己。 希絲卡提起了竹籃,微笑著輕聲補了句「明天見」,就這樣轉(zhuǎn)過了身子。 在這同時,房門被打開。 兩人同時看著奔走上來的伊亞一行人。 「奶奶…還有老師和…大家?」古洛下意識的聯(lián)想到:「該不會是…準(zhǔn)備好的?」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女僕長則維持一貫的冷默說道:「我聽見了…小姐的哭泣聲?!?/br> 「沒那回事。我沒事。我…很好?!?/br> 在背光處,在夕陽馀光的照映下,希絲卡在逆光的陰影中露出了笑容。陽光穿透過她的發(fā)絲,在發(fā)絲間反映著的些許的微弱光線中,希絲卡的苦笑更加顯得暗淡。 然后在看到門口迎入的其他三人擠成一片時,又忍不住掩口輕輕笑了起來。 那是個如同午后的夕陽所投射出的光線一般的燦爛笑容。 笑著的希絲卡讓門口的三人摸不著頭腦,但女僕長很明白的靠了過去。 「沒事了?!古畠W長輕聲將希絲卡抱入懷中,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希絲卡笑了,但也笑著哭了。 或許是見到了熟悉的身影,讓希絲卡勉強作出的一絲抵抗,也忍不住在瞬間崩解。 眼淚終于忍不住破眶而出。 「對不起…對不起…但是……」希絲卡在女僕長的懷中放聲哭出,就如同在最親切的家人身邊一般將所有的痛楚傾瀉而出。 女僕長輕拍著希絲卡的背,任她在自己身前傾訴。而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的眾人,只能靜悄悄不出一絲聲音,怔怔的不發(fā)一語,直至夕陽落下,天色漸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