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良玉身后的官員又是一陣氣結(jié)。

    倒是扎穆寨的人越來越好奇了。

    這些日子，扎穆寨中人跟中原人接觸頗多，但作為整個隊(duì)伍中唯一的中原女子，即便扎穆寨人對莊良玉多有抗拒，但仍免不了好奇。

    扎穆寨以女子掌家，是一夫一妻的制度，無論男女都瞧不上中原人的三妻四妾。對奉行這一套的人，無關(guān)男女，平等地看不起，瞧不上。

    但他們聽聞了莊良玉和蕭欽竹的傳聞。知道這看起來就極不平凡的二人是夫妻，也知曉前兩日在冶鐵爐時，一個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會聽夫人的話去掄鐵錘，對蕭欽竹的好感倍增。

    頂著這樣的視線和壓力，趙衍恪反倒笑著陪起了不是，命人將莊良玉的小桌和蒲團(tuán)搬到前頭來，放到與他并排的位置。

    “倒是我等被一以貫之的禮教束縛失了靈活，眼下的安排，嘉禾縣主可滿意？”

    莊良玉倒是溫柔無害地向趙衍恪行禮，“該是下官讓王爺滿意才是。”

    果不其然，一聲“下官”讓趙衍恪再次皺起眉頭。

    蕭欽竹倒是沒有任何不愉快，看向莊良玉的眼神里都是欣喜，甚至極為自豪，渾身都散發(fā)出一眾，“你看這是我夫人”的張揚(yáng)來。

    看得莊良玉覺得有點(diǎn)頭疼，轉(zhuǎn)頭看向前方。

    其實(shí)，能讓趙衍恪同意她上前來，已經(jīng)是在這位自尊心極高的未來皇帝頭上造反了。

    莊良玉雖然不夠了解趙衍恪，但從她知曉的劇情上來看，趙衍恪是個將面子和尊嚴(yán)看得極其重要的人，否則也不會在日后跟左儀靈的戀愛過程里互相都不肯低頭，總要用旁人的犧牲來做他們之間感情的助推器。

    思及此，莊良玉下意識尋找左儀靈的身影，但將士之中并沒有左儀靈喬裝打扮之后的身形。

    等莊良玉坐上前來，祝笙大祭司面上的不悅才稍稍退去，略過兩個皇子，直接問莊良玉：“莊大人的剩下兩個條件是什么？”

    “可以允許扎穆寨人離開五斗山，但這兩個條件必須滿足?！鼻f良玉在談及正事時，眼里便沒了戲弄的笑意，目光堅(jiān)定清明，銳不可當(dāng)。

    “什么條件？”

    “第一，扎穆寨的所有人必須學(xué)大雍官話。”

    祝笙大祭司點(diǎn)頭，這是非常容易的事。

    大雍這邊，已經(jīng)有無數(shù)人在惋惜和恨鐵不成鋼了，覺得莊良玉簡直是在浪費(fèi)機(jī)會。

    “第二，允許外界的人進(jìn)入五斗山?！?/br>
    “沒了？”

    莊良玉點(diǎn)頭，“沒了。”

    祝笙大祭司沉聲道：“你浪費(fèi)了兩個提條件的機(jī)會。”

    莊良玉心態(tài)良好，雖然笑著，但一點(diǎn)不會讓人有不莊重的感覺，“大祭司，興許日后你想起來會說我太精明?！?/br>
    莊良玉對身后人的視線視而不見，將這些下來鍍金的官二代們憤怒的眼神當(dāng)做空氣。

    這些人怕不是都要食其rou啖其骨了。

    趙衍恪到底是趙衍恪，并不見憤怒，只是目光沉冷地看向莊良玉，然后再次問道：“莊大人，你可想好了？”

    莊良玉頷首，“王爺，莊某想好了?！?/br>
    那一刻，莊良玉覺得周圍空氣都仿佛瞬間凝重。趙衍恪的眼神像是一座厚重的山，壓得她喘不上氣來。

    “王爺，此事為臣愿與賑災(zāi)指揮使同擔(dān)責(zé)任?！笔挌J竹沉聲道。

    蕭欽竹的聲音像是在空氣稀薄的瓶子里開了一道口子，讓莊良玉瞬間緩過氣來，如釋重負(fù)。

    她的背脊都已經(jīng)汗?jié)?，冷汗一出，立時手腳冰涼。

    趙衍恪沒再說話，只是斜睨莊良玉一眼，然后以一種興致缺缺地眼神看向祝笙大祭司，“既然如此，一切便按照賑災(zāi)指揮使莊大人所說去辦。各部官員擬出一份文書來，商議這兩個條件落實(shí)執(zhí)行的細(xì)節(jié)。”

    “明日，啟程出山?！?/br>
    ……

    至此，扎穆寨的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

    此時的莊良玉行走在寨子里，再沒先前人嫌狗憎的情形。有些小孩兒還會好奇地湊上來跟她打招呼，甚至追著問東問西。

    莊良玉在跟這些小孩子的交流中，發(fā)現(xiàn)扎穆寨雖然是個封閉的山寨，但有著比大雍完備許多的教育體系。

    這些小孩兒不說博古通今，博采眾長，但也絕大多數(shù)都是文理并重發(fā)展。

    雖然有些身材過于矮小，有些像先前見過的黑雨一樣有白化現(xiàn)象，有的甚至?xí)卸嘀负筒⒅傅那闆r，但每一個小孩兒的眼睛里都是亮的。

    顯然天生的疾病并沒有成為困擾這些小孩子的苦惱。

    莊良玉必須要稱贊扎穆寨的傳統(tǒng)。

    當(dāng)莊良玉問及這些小孩兒今后想做些什么的時候，小孩兒脆脆的聲音響起，不太會大雍官話的小孩兒說話都磕磕絆絆的，可說起這些的時候，眼里都帶著光。

    “我、建最高的塔。”

    “我想煉、最好的鋼?！?/br>
    路過的官二代聽了發(fā)笑，“無權(quán)無勢，就算你能造出來，不過是士農(nóng)工商里的末流?！?/br>
    這人像是怕小孩子聽不懂，還特意大聲地重復(fù)道：“末流！”

    小孩兒紅了眼眶，看著莊良玉不知所措。

    莊良玉彎腰撿起塊石子便砸在這官二代額上，準(zhǔn)頭極佳，直接砸了個紅印子。

    “這位官爺就算是上流也不過如此，連你口中的下流都分得清鋼材好壞，知道塔樓該如何修建，什么都不懂的官爺莫不是連下流都不如？”

    “莊良玉！”

    莊良玉笑瞇瞇地說道：“請叫我賑災(zāi)指揮使莊大人。只有從五品還要靠家里的戶部員外郎?！?/br>
    “你的賑災(zāi)指揮使圣上都未給品級，你如何如此趾高氣揚(yáng)！”這小員外郎怒氣沖沖道。

    “即便她不是賑災(zāi)指揮使，她也是圣上親封的嘉禾縣主，品級正二，遠(yuǎn)在你之上。你又是如何如此對嘉禾縣主不敬，還有膽量這般趾高氣揚(yáng)？”蕭欽竹沉聲自巷子里走出。

    他方才不過是轉(zhuǎn)身買些東西的功夫，竟然還有人會撞上來犯事。

    蕭欽竹面色微陰，看著眼前這小員外郎，覺得實(shí)在是仗著家族蒙陰行事跋扈。

    “戶部員外郎？文家的人？”

    蕭欽竹這話一出口，這小員外郎立時臉都白了。

    “孟國公可知文家的小輩如今在外都是此等行事作風(fēng)？”

    “多、多有冒犯忠國公世子和世子妃。先行告退?！闭f完就躬身垂首，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滾?！?/br>
    這是莊良玉頭一次在蕭欽竹身上看到他以權(quán)壓人的樣子，也是頭一次聽到“世子妃”這樣的稱呼。

    此前在西都城里，即便出入場合眾多，但鮮少有人真的會叫蕭欽竹忠國公世子，更多的還是稱他蕭將軍。

    因著比起所謂世子的名頭來，蕭欽竹已然憑著自己的能力在官場和沙場上開出一片屬于自己的江山。

    蕭欽竹像是能看出莊良玉對這個稱呼的新奇，耳根有些泛紅，頗有些羞赧地說道：“早些年，一心向沙場，與家中關(guān)系不甚愉快，至此西都城中甚少有人直呼世子?！?/br>
    莊良玉這下更覺得稀奇了，眨著眼湊到蕭欽竹跟前，“郎君還有這等年少輕狂的時候？”

    蕭欽竹輕咳了一聲，看向別處。

    莊良玉還想逗弄一下，但一低頭就看到三個聽不懂復(fù)雜官話的小孩兒正眨著眼看她。

    莊良玉俯身，摸了摸小孩兒柔軟的發(fā)頂，“要好好讀書，多學(xué)些本事，日后才能做你們想做的事。”

    但復(fù)雜的長句子小孩兒也聽不懂，但能感受到莊良玉的善意，甚至主動蹭了蹭莊良玉的手。

    蹭得莊良玉心底一片柔軟。

    突然，一直默不作聲又消失了幾天的黑雨出現(xiàn)在莊良玉面前，他蒼白的面容上浮起笑容，然后用扎穆寨的方言將莊良玉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幾個小孩兒瞬間興高采烈起來，磕磕絆絆地說著謝謝。

    黑雨目送三個小孩兒跑開，轉(zhuǎn)身看向莊良玉，以扎穆寨的禮節(jié)向莊良玉行禮。

    “多謝賑災(zāi)指揮使大人?！焙谟甑墓僭捳f得不大好，帶著些奇怪的口音，字像是卷在口腔中，顯得含混了些。

    莊良玉遲疑片刻，說道：“日后，你們的孩子，不會再如此多病多災(zāi)?！?/br>
    從進(jìn)入扎穆寨的那一刻，莊良玉便發(fā)現(xiàn)了扎穆寨的問題。

    其一，是早年修建的建筑因年久失修和保養(yǎng)不當(dāng)而岌岌可危，技術(shù)困步不前讓寨中難以找尋到新的出路；其二，便是因著扎穆寨在大雍建立的過程中困守五斗山，導(dǎo)致扎穆寨中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近親結(jié)婚的現(xiàn)象。

    五斗山中村寨眾多，但只有扎穆寨與眾不同。

    曾經(jīng)遍布陵南道各地的扎穆寨因著于玄祖皇帝的約定，在寨中不得擅出。近五十年的時間里，也就只有一個膽大包天的左儀靈從寨子里跑了出來。

    而其他的寨子大多是早先就有的土寨，以實(shí)力最強(qiáng)的扎穆寨為首，但并不像扎穆寨一般備受約束。

    正因?yàn)榍f良玉知道扎穆寨的癥結(jié)所在，才能對癥下藥讓祝笙大祭司同意她的要求。

    無論是讓扎穆寨學(xué)官話還是讓外人進(jìn)山，都是為了打破山寨的封閉。

    而且——

    莊良玉有自己的私心。

    女子掌家執(zhí)權(quán)的扎穆寨會給大雍帶來沖擊。

    在翻閱資料的時候，莊良玉發(fā)現(xiàn)外人對扎穆寨的不了解，而且神化扎穆寨的存在，將其視為傳說。

    這樣的扎穆寨一旦進(jìn)入固守已久的封建社會，必然會帶來極大的風(fēng)浪。

    莊良玉已經(jīng)在期待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蕭欽竹握住莊良玉的手，他像是會讀心一般說道：“你想要的模樣，日后會看到的?！?/br>
    ……

    第62章 悲哀

    翌日, 天亮后不久，莊良玉等人便要啟程回去。

    來的時候是蒙著眼睛進(jìn)山，等到走的時候, 卻迎來了整個寨子中的人都笑臉相送。

    在返程的隊(duì)伍里，還多了一些扎穆寨的年輕人, 其中便有沉默寡言的黑雨，以及對五斗山外充滿好奇的祝木長老。

    這些都是由扎穆寨大祭司和諸位長老精心挑選后選定的送到外界進(jìn)行交流的人才, 是扎穆寨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