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吻 第16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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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冰雹,和許芳菲第一次遇上的不一樣。 它勢頭兇猛,且攻勢不斷,數(shù)十分鐘過去,非但沒停,連變小的趨勢都未顯現(xiàn)。 許芳菲坐燒紅的炭火前,微側(cè)目,安安靜靜地看著屋外。她忽然有點想知道,次仁桑吉在中槍倒地的那一刻,是怎樣的心境。 是否有過后悔,有過懊惱,有過對這片苦寒之地的怨恨? 人走如塵散,所有答案成了謎。 就在她發(fā)著呆胡思亂想之際,黑壓壓的冰雹雨幕中卻閃出了一點白幽幽的光,是汽車的遠燈。 一輛鐵皮厚實的軍用越野車開進了保護站大門。 車停下。車門開啟,一個穿軍裝的高大男人下了車,雙手抬高護住頭部,急速沖進了屋里。 “白哥?”秦宇目露驚喜,“你怎么來了?” 白陸撲了撲身上的雨和雪,回道:“我正準備往營地那邊去,結(jié)果正要出發(fā),聽見兩個巡邏的戰(zhàn)士說有軍車往這兒來了,我心想,這地方的軍車,又不是營區(qū)的,不會是你們吧?就過來看看,沒想到還真撞對了?!?/br> 鄭西野問:“古俊奇怎么樣?” 白陸嘆了口氣,說:“腦袋被砸破之后,連帶著高反也更嚴重,已經(jīng)往城市醫(yī)院送了?!?/br> 鄭西野點點頭,又對安則道:“老安,這是白科長,十七所的專家領(lǐng)隊。你遇到的所有技術(shù)難題,私下多跟白科長交流?!?/br> 安則:“好嘞!” 兩個男人向彼此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認識了,開始進行初步的簡單溝通。 鄭西野聽安則和白陸說著,垂著眸,臉色淡淡。眼風不經(jīng)意掃過一處,看見許芳菲正在和保護站的一名年輕隊員聊天。 烤著火,小姑娘嫌熱,帽子被她隨手摘了拎在手上。紅潤的火光在那張白皙如雪的臉蛋上跳躍,描畫出精致嫵媚的輪廓與五官。 她低眸側(cè)首,聽藏族少年跟她說話,側(cè)顏嫻靜溫柔,像朵艷陽天時被陽光照透的云。 藏族少年不知說到了什么,引起姑娘的強烈反應(yīng)。她猛轉(zhuǎn)頭看向少年,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小片刻光景,冰雹停了。 幾人與高文斌站長等人告別,準備離去。 正要先后上車,安則肚子卻又疼起來,憋了憋,沒憋住,又是一一溜煙沖向了衛(wèi)生間。 無法,其余人只好又開始等。 許芳菲站在軍卡邊上,覺得冷,便搓搓雙手跺跺腳,鼓起腮幫,哈出一口熱氣。她透過濃白霧化的水蒸氣,去看遠處的雪峰。 恍惚間,覺得那些山巒很像神話里的仙山洞府,瑤池圣地。 “冷就上車里等?!北澈笠粋€聲音冷不防響起,語氣平靜。 許芳菲回過頭。 鄭西野邁著步子走到姑娘身旁,低眸瞧她。 許芳菲回答道:“等下要在車里坐那么久,還是多站會兒吧。” 鄭西野沒再強求,轉(zhuǎn)而又輕聲問:“剛才在和那男孩兒聊什么?” “那個男孩子在跟我說,他們藏族人的朝圣?!?/br> 風雪中,許芳菲語氣平緩而溫和。她遙望著遠方依稀可見的山脈形狀,續(xù)道:“朝圣者,五步一拜,十步一跪,用自己的胸膛丈量這片土地,近的跪拜幾十公里,耗費幾天,長的跪拜幾千公里,耗費大半年,只為祈求神明,替自己實現(xiàn)心中的愿望。信仰的力量真的強大。” 鄭西野聞言笑了下,淡淡地說:“神明如果真的可信,世上大概就沒有悲劇了。” 許芳菲看他一眼,嘀咕:“和你聊天真沒勁,就知道在那兒給人潑涼水。你就不能不這么現(xiàn)實主義,稍微浪漫主義一點?” 鄭西野舉起雙手妥協(xié),順著這小祖宗的話說:“好好好。小姑奶奶您繼續(xù)?!?/br> 許芳菲眸光轉(zhuǎn)回這片遼闊的雪域,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忽然道:“阿野,我好像明白你當初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鄭西野:“哪句話?” 許芳菲:“很多年前,你對我說,人腳下的這片土地,就是所有人刻進骨血的信仰,我們走過的每一步,留下的每一個足跡,都會被它銘記。它也會支撐我們,度過生命里的每一個寒冬。” 鄭西野目光平和地落在她臉上,沒有接話。 許芳菲想起戍邊戰(zhàn)士顧學超,想起可愛的藏族姑娘央拉,想起那充滿千難萬險的邊防巡邏線,想起為職責與信念英勇就義的的次仁桑吉。 她很淡地牽了牽唇畔,續(xù)道:“當年我才十幾歲,年紀太小,還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直到今時今日,我突然懂了?!?/br> 許芳菲昂起頭,張開十指,接住從天上飛落的浸骨的雪。 她說:“我們是孤獨的,也是崇高的,我們是隱秘的,也是光輝的?!?/br> 她說:“世界不知道你,但是風知道你,我知道你,這片雪域知道你,寸寸山河知道你。” 她說:“世界不知道我,但是風知道我,你知道我,這片雪域知道我,寸寸山河知道我。” 這一刻,許芳菲確信,她找到了這片雪域高原深處,與她的阿野同樣重要、同樣值得她堅守的東西。 鄭西野仍舊未語,只是深沉凝視著姑娘年輕美麗的容顏,和她身上厚重沉重的軍裝。 好一會兒,他也勾起了嘴角,柔聲說道:“崽崽,這趟青海,你沒有白來?!?/br> 許芳菲明白過來這個男人的良苦用心,不禁熱淚盈眶。 鄭西野又說:“許芳菲同志,好好努力,明年的狼牙選拔,我希望看到你的申請表。” 許芳菲笑著流下淚來,抬手朝他敬軍禮,高聲:“是,教導員!” 第80章 許芳菲在青海的日子,一晃便過去一個月。 這期間,她與技術(shù)支援組的同志們一起,幫狼牙大隊攻克了昆侖7號基站遇見的技術(shù)難題,也陪同鄭西野等人展開了昆侖最后兩座基站的建設(shè)。 12月31日清晨,隨著元旦新年越來越近,營地的所有人都十分激動。 因為按照狼牙往年的慣例,執(zhí)行任務(wù)或行動途中,如遇重大節(jié)日,只要條件允許,在不影響工作進度的情況下,無人區(qū)的同志們可以就近自行尋覓信號覆蓋區(qū),跟家里人聯(lián)系。 “說起來,我當兵以來,還從來沒跟家里斷聯(lián)過這么久?!?/br> 圍坐一起吃早飯時,十七所的白陸咬著壓縮餅干嘆了口氣,繼而伸出手,隨便拍了拍坐在他旁邊的狼牙隊員張峰。白陸感嘆:“各位兄弟,是真的不容易啊?!?/br> 張峰坦然一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國防事業(yè)大過天。有些擔子總得有人挑,有些事也總得有人干,不是我們,就是別人。” 秦宇在旁邊小聲插話,問:“昨晚我聽老安說,今天下午鄭隊要給大家伙放假?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林子程答了句,忽然又壓低嗓子,神神秘秘地續(xù)道:“你們倆沒怎么跟我們老大接觸過,說實話,你們別看野哥平時跟個冷面閻羅似的,其實心眼兒真的不錯,對咱們也很好?!?/br> 秦宇大吃一驚:“是嗎?可我看鄭隊平時對你們很嚴厲啊?!?/br> 聽見幾人聊到了鄭西野,一直默默吃罐頭的許芳菲眨了眨眼睛,沒說話,兩只耳朵卻悄悄豎起。認認真真地聽。 林子程:“那只是在工作中?!?/br> 林子程正色:“上次來青海出任務(wù),野哥帶的不是我們,是另外六個隊友,整整兩年半的時間,所有人都輪著休了假回了家,只有野哥沒有。他把所有和家人團圓的機會,都讓給了其他更有需求的隊員。” 秦宇和白陸聽見這番話,都震驚得瞪大了眼睛。 許芳菲更是心口都微微發(fā)緊——難怪。 難怪那漫長的兩年半里,鄭西野沒有回過云城找她。 張峰又說:“大家都知道,長期在高海拔地區(qū)生活,會對人體造成巨大的負擔,嚴重的甚至會影響受命。所以我們狼牙有個規(guī)定,為了大家伙的身體健康,高原任務(wù),任何隊員都不能連去兩次?!?/br> 這一次,許芳菲沒有忍住,脫口問道:“那鄭隊上次來了,這次為什么又會來?” 張峰面露苦笑,道:“因為這個規(guī)定,在野哥接任隊長職務(wù)后,又在后頭加了一句話。高原任務(wù),任何隊員不能連去兩次,隊長除外?!?/br> 許芳菲困惑到極點:“鄭隊為什么這樣做?” “是啊?!鼻赜钜布{悶兒得很,“都知道長期待在高原會折壽,鄭隊這不是給自己找虐么。” 安則搖搖頭,沉沉嘆了口氣,說道:“具體原因,野哥沒提過,不過我們猜也知道,野哥這人就是這樣,遇見任何事都把自己放在最后考慮……” “這大清早的,又聚在一塊兒說我說什么壞話呢?!?/br> 突的,帳篷門簾撩起,卷入一陣雪風。鄭西野邁著長腿踩著軍靴走進來,說話的語氣慵懶而散漫,半含幾分玩笑。 安則哈哈笑了兩聲,打趣道:“野哥,剛才十七所的同志們說你平時又冷漠又兇殘,我們哥幾個在幫你挽回形象?!?/br> 鄭西野嗤了聲,不冷不熱地說:“是么。” 張峰從桌上拿起一包餅干一個金槍魚罐頭,掂了掂,說:“野哥,早飯,接著!”說完,便把食物凌空一拋,在空中劃出一個流暢拋物線。 鄭西野隨手接過來,低下頭,刺啦一聲將壓縮餅干的包裝撕開,拿出一片開吃。 剛丟進嘴里咀嚼兩下,還沒來得及咽,余光里卻看見,一道本來坐著的矮小身影忽然微動,從小馬扎上“唰”一下站起身,徑直就走到了他旁邊來。 “……”鄭西野右邊腮幫還鼓著,有點兒疑惑地側(cè)過頭,視線逐漸平正。 是帳篷里唯一一位女同志。 大約是圍著炭火坐得有點兒久,姑娘白皙的小臉蛋讓熱氣烤得紅撲撲的,眼睛里也映著暖色火光,看著格外嬌俏艷麗。就是這臉上的小表情,有點兒不太對勁。 拉著臉子,抿著唇,就跟被誰欠了錢似的。 鄭西野有點兒疑惑,挑了挑眉毛。 他將餅干吞下去,遲疑道:“許芳菲同志,請問有什么事?” 姑娘這會兒明顯非常不爽,看他一眼,壓著火盡量平靜地說:“鄭隊,我有點事想請教你,借一步說話?!?/br> 說完,許芳菲根本不給他反應(yīng)的時間,轉(zhuǎn)過身,自顧自便面無表情地出去了。 鄭西野:“?!?/br> 鄭西野站在原地擰了下眉,仔細回憶起來。 自打這崽子小祖宗上了高原,他為了踐行“將她視作和自己一樣的個體”這一目標,已經(jīng)做出了不少改變:給她安排工作,讓她分擔任務(wù),腦力勞動體力勞動齊上陣,盡力把她當個普通的技術(shù)兵來指派差遣。 小姑娘對他的一視同仁非常受用,成天邁著一雙小細腿忙前忙后,忙得也挺開心。 狼牙一眾隊員們面對她時的心態(tài),也從最初的“十七所怎么會派個女娃娃來支援”之匪夷所思,轉(zhuǎn)變?yōu)榱恕笆咚焕⑹歉呔饧夹g(shù)流部隊,女兵同志也巾幗不讓須眉”之欽佩莫名。 這樣一來,小姑娘就更開心了,對他的態(tài)度也越來越甜,人前喊“鄭隊”“鄭指揮”,人后喊“阿野”。心情特別好的時候,還能甜甜地喊兩聲“阿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