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當(dāng)李明宛抬頭望過去的時候，入目可及的不但有楊良玉,還有另外兩個女孩子。

    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紀(jì)的小姑娘，一個穿著圓波點(diǎn)的上衣，臉前邊垂著兩個小辮子，長相清秀,看起來就不愛說話,很內(nèi)向。

    另一個姑娘很愛笑,似乎很開朗，齊臉的學(xué)生頭總是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本來她是圓臉，顴骨又偏高,不太適合這樣的頭發(fā)，但是因?yàn)槟昙o(jì)小,加上神情灑脫陽光，就減弱了面容上的凌厲感，反而令人容易生出好感來。

    她們倆是楊良玉的同學(xué)，相應(yīng)的也是從小就有交集的好朋友。

    雖然彼此間沒有住在一處，但是父母互相之間都認(rèn)識，關(guān)系也很好，自然也就比其他人要親厚很多，就連在學(xué)校也幾乎是形影不離。

    李明宛從課桌上站起來,還沒有站穩(wěn)，楊良玉就到了眼前。

    她興奮的拉住明宛的手,面對明宛的時候,她和尋常大方的小姑娘沒什么兩樣,但是當(dāng)面對別人的目光時，她的頭就會不自覺昂起一分，不能說變得趾高氣昂，卻在無聲中和方才的她脫離開來，疏離自矜。

    還沒來得及問是什么熱鬧，她就被楊良玉拽走了，等停下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cao場上。

    因?yàn)檫@個時代的資源匱乏，所以明宛上的學(xué)校和另一所中學(xué)是共用一個cao場的，她被楊良玉拉到cao場上的時候，正好有中學(xué)的學(xué)生在打球，明宛一開始還以為楊良玉說的熱鬧是指這個，可又覺得不像，因?yàn)闂盍加癫⒉皇窍矚g湊這種熱鬧的性格。

    果然，楊良玉她們的目光和cao場上打球的學(xué)生完全是相反的。

    她們是透過學(xué)校cao場上的矮圍墻看對面的情形，因?yàn)閷W(xué)校的cao場是用土壘起來的，所以比周圍的土地都要高一截，以至于圍墻雖然高一截，但是站在cao場上往外望時，只比膝蓋高不了多少。

    正是因此，她們才能一覽無余的看清楚對面發(fā)生了什么。

    而對面正是一處軍營，可能今天有什么訓(xùn)練的比賽，所以格外熱鬧。

    但比比賽更值得注意的是人，明宛一下就看到了在隊伍里面的楊璋玉、季葦生，還有江平之。看到了他們之后，明宛一下就明白為什么楊良玉會這么興奮了，可不正就是熱鬧嗎，還是她親哥哥的熱鬧。

    楊良玉的教室正好是靠cao場的，估摸著是她上課無聊，漫不經(jīng)心的望著窗外，誰想到正巧看到楊璋玉他們這些人也在里面，所以一下課迫不及待就來找明宛一起出去。

    可能是出于軍人的敏銳，也可能是明宛和楊良玉她們是一群人站著看，目標(biāo)太明顯了，所以原本還專心致志的江平之突然抬頭，目光銳利的照向明宛他們，大抵是因?yàn)閼T性，他一開始的眼神凜冽，俊朗的面容透著漠然，等瞧清楚之后，神情才微微松了一些。

    不過，在確認(rèn)是她們之后，江平之就沒有再注意過這邊。

    課間時間也很短暫，還沒有等楊良玉她們看出點(diǎn)比賽的苗頭，鈴聲就響了，于是一行人又急匆匆的趕回教室。

    等明宛回到教室的時候，班上的同學(xué)也基本已經(jīng)到齊了。

    可能是這個年紀(jì)的天性，盡管課間時間才短短的幾分鐘，但同學(xué)們基本上都會一窩蜂的沖出去，鈴聲響了又像退潮一樣，迅速回到教室。

    別說明宛身邊低年級的同學(xué)了，楊良玉她們作為高年級的學(xué)生也是一樣的。這個時代的小孩子，好像天生就充滿了活力，即便不像后世一樣有許多現(xiàn)成售賣的玩具，可他們一樣很懂得怎么利用身邊的一切作為玩的方式或者工具。

    可能是明宛太過于安靜了，當(dāng)初入學(xué)的時候，老師從胡若弗那邊知道了明宛的性格，所以安排同桌的時候，特意為明宛找了一個話癆的小男生作為同桌。

    畢竟是一年級的小朋友，邏輯還不是很清晰，總喜歡顛來倒去的講同一件事。但是小孩子自己是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的，好像每天總是很有趣，盡管內(nèi)容很一般，但是在童顏稚語的襯托下，明宛有時候還是會很配合的回答。

    她是喜歡安靜，可是也會被身邊有趣的一切吸引。常常喪失表達(dá)欲望的明宛有時候會在想，為什么這些年紀(jì)小小的小朋友可以這么開心，尤其是她的小話癆同桌。

    仿佛從小孩子的角度來看問題，許多事情都變得清奇而有趣了。

    像今天一上課，她的同桌又開始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李明宛，你的爸爸mama是做什么的？”

    明宛被問得愣了愣，她還以為這個年紀(jì)的小孩子就要開始攀比父母了嗎，就隨口說了句，“大概是要經(jīng)常寫字的。”

    話癆的胖墩小同桌煞有其事的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了，你的父母是作家。作家可沒意思了，整天都要在桌子前，還是雷潔和小七的爸爸mama比較有趣，他們的爸爸mama是工人，上次雷潔的爸爸還幫他做了個木頭飛機(jī)，可厲害了！”

    除此之外，他還說了鄰居家的爸爸是廚師，每天都可以做很多好吃的，還有看工廠大門，不但可以保護(hù)大家，還非常自由。

    小孩子的角度就是奇奇怪怪，但是少了成人的功利之后，就變得有趣許多。

    可能是被話癆的小胖墩同桌治愈，所以一直到放學(xué)，明宛的心情都莫名其妙的很好。直到在學(xué)校門口遇到今天來接她的人，是許久沒見的李大姐。

    之前胡若弗來接明宛的時候，李大姐也在火車上。雖然李文畔和胡若弗早就想好了將來要為李大姐養(yǎng)老送終，但她其實(shí)還沒有老到不能動。

    因?yàn)槔畲蠼愕挠X悟高，又是孑然一身，所以她也在婦聯(lián)里面，幾乎是全身心的投入。

    胡若弗為了明宛還時不時的回家，李大姐這么長時間來，也就是偶爾露面，大部分時間都在婦聯(lián)，親力親為。

    想要解放整個北平城受到迫害的□□，并不是意見容易的事情，除了多方斡旋，還有做好被解救的人的思想工作，以及后續(xù)的安排。

    李大姐丈夫和孩子都已經(jīng)犧牲，在她眼里，這些遭到迫害，需要被解救的人，和她的孩子沒有什么差別，吃住幾乎都住在那邊，反而很少回家。

    所以今天能看見李大姐著實(shí)是讓明宛驚訝了，好在她認(rèn)人，知道李大姐不是壞人，直接就跟著李大姐走了。

    李大姐在路上就開始耐心的和明宛解釋，胡若弗突然有事，得去一趟外地，李文畔有一直都很忙，她實(shí)在不放心，就拜托李大姐幫忙照看一下明宛。

    李大姐是很忙，但也不是一點(diǎn)空都抽不出來，她接明宛放學(xué)以后，直接把明宛帶到了婦聯(lián)。李大姐給明宛找了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讓她可以好好的寫作業(yè)。

    等到了飯點(diǎn)再幫明宛去食堂打一份飯，天快黑了送明宛回家睡覺，也就可以了。

    明宛不是真正的小孩，自然沒有什么異議，也不會哭鬧，安安靜靜的伏在桌上寫作業(yè)。

    令明宛沒有想到的是，她寫著寫著，隱約間就好像聽到了熟人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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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你好,我想找董主任。”這聲音清麗，細(xì)聽之下卻有些喑啞，像是曾經(jīng)傷到了嗓子還沒有養(yǎng)好。

    李明宛握著筆的手微頓,她順著那道聲音望過去，日漸圓潤的小臉上多了幾分專注認(rèn)真。她的記憶力很好，盡管對面的人已經(jīng)改頭換面，徹底變了模樣,壓根沒有當(dāng)日瘋癲的神態(tài),可明宛還是憑借熟悉的輪廓,認(rèn)出了女人。

    她是明宛之前和李卓晚偷偷跑出門玩，結(jié)果意外遇到的逃跑的女人。是作為被解救的□□,被安排在某一處，強(qiáng)制戒除吸大煙的習(xí)性。明宛還記得她的名字,叫柳君華。

    當(dāng)初的柳君華，因?yàn)橥蝗坏淖児?對前途未卜的悵然恐懼，以及戒毒的痛苦艱難，她們在沒有信念支持的情況下，很難不生出逃跑的念頭。但是后來的柳君華，在經(jīng)過明宛和李卓晚兩個人的勸說之后，她隱約間對未來有了點(diǎn)憧憬，是自愿回去，并且愿意接受改造的。

    看柳君華現(xiàn)在裝束和臉色,明宛猜測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徹底戒掉了大煙。

    因?yàn)榱A現(xiàn)在雖然還是面黃肌瘦，可能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但是卻沒有了之前銷毀骨立,仿佛行尸走rou一般的可怕模樣。哪怕唇色依舊蒼白,氣色也不是很好，可至少精氣神大不相同。

    若說從前是惡臭淤泥里，耗盡生命開出的靡艷，那么現(xiàn)在的她少了那股沉迷頹廢的風(fēng)情，像是墻角破開石磚重新生長的小花，雖小雖瘦，卻有毅力與生機(jī)。

    她身上的衣服也是，最老氣的大襟褂和棉褲，是村里老太太才會喜歡的黯淡顏色，就連頭發(fā)也被攏起來盤成一團(tuán)，整個人不施粉黛，肅靜極了?？杀M管如此，也依舊掩蓋不了面容的姣好。

    所以柳君華還特意在頭上所以柳君華還特意在頭上包了一條暗藍(lán)色的頭巾，讓整個人看起來灰頭土臉，村氣一些。雖然這樣仍舊不能完全掩蓋好看的底子，但至少不太惹眼，誰能想到這是曾經(jīng)在某個青樓里，要價不菲的花牌姑娘。

    這里到底是辦公的地方，人來人往，李明宛只是坐在一個角落里寫作業(yè)，她很輕易的就能觀察到過往的人，但是別人卻未必能注意到她，尤其是還滿懷心事的人。所以柳君華并沒有注意到明宛，她還在和別人詢問董主任在哪。

    原本是想著來看一下明宛怎么樣的李大姐，正好被柳君華攔住，李大姐和之前的人回答一樣，“董主任出去出差了，具體什么時候回來還不一定?！?/br>
    可李大姐到底年紀(jì)大一些，閱歷更廣，眼睛也尖，看到柳君華面有難色，她遂多問了一句，“妹子，你是有什么事嗎？如果碰上了難處，是想來婦聯(lián)幫忙一起想辦法的話，不一定非要董主任。或許其他人也能幫忙，你要不然和我說一說？”

    柳君華的眉眼不自覺低攏，顯露出心里的擔(dān)憂和愁苦，她是決心要換一種活法的，這些日子雖然很難，可咬著牙也在挺，否則之前又怎么會熬得過戒毒的苦。

    然而世道難就難在人心，她可以熬過鉆心揪骨的疼，也能熬過手長期泡在冷水里，無休止搓洗的苦，可卻難以熬過人心可畏。

    她明明已經(jīng)收斂到了這個份上，多一句話也不敢說，路上恨不能眼睛都不往左右動上分毫，可當(dāng)不知道哪里重新傳出來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她曾經(jīng)是個□□的時候，她還是遭到了旁人的冷言冷語。

    如果只是冷言冷語也就罷了，她落入腌臜的地方那么久，什么折辱的話沒有聽過?？呻y就難在那些想占便宜的男人、還有碎嘴的街坊上?？傆幸恍┯问幍亩髯?，跑到她的家門口想占她便宜，還想讓她重新做個暗娼，因?yàn)槿缃癖逼降募嗽憾急魂P(guān)停，他們找不到樂趣，就動起了歪腦筋。

    她當(dāng)然不愿意，也不知道趕走了多少人，可在她家門口徘徊的男人仿佛就是最好的佐證，鄰居之間莫名其妙就起了流言，好像她是世界上最骯臟不堪的人，自輕自賤，還想著重cao舊業(yè)。

    正是因此，即便看見她被人糾纏，不伸出援手也就罷了，反而要在經(jīng)過的時候啐她一口，眼神里是滿滿的輕蔑不屑。

    她是真的想要過上和從前不一樣的生活，可真的好難好難。她很怕自己或許那一天就堅持不住了，真的成了那些人口中不知廉恥，即便被救出來，也不知道自尊自愛的人。她怕自己千辛萬苦掙扎著出來，可最后還是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xù)過著朝不保夕、摧殘身體的日子。

    她真的怕，卻又不得不清醒的面對這一切。

    盡管柳君華只是淺淺提了幾句，可李大姐這段時間一直在忙這些，又怎么可能會聽不出她真正的處境。雖然柳君華并不歸她管，但本質(zhì)上都是需要幫助婦女，那就和她有關(guān)系。

    更何況，哪怕毫無關(guān)系，僅僅是路上遇見，李大姐也不會坐視不管。

    為了忙工作，李大姐估計自己恐怕還有很久才能得閑，她沒有忘記李明宛還在角落里寫作業(yè)，所以她先和柳君華道：“這樣，你先在這等我，我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好，等會兒和我去里面詳細(xì)的說清楚?！?/br>
    柳君華從前也是下九流里的人物，來往遇見的什么人都有，自然不會是什么都不清楚的蠢人，一聽到李大姐這么說，她大概就明白這次是有希望了。

    而李大姐和柳君華說完以后，就去李明宛在的小角落，準(zhǔn)備交代她幾句，免得小孩子擔(dān)心害怕。

    李大姐過去的時候，明宛已經(jīng)乖乖坐著等了。看著明宛清澈的眼睛，李大姐的臉上不自覺露出了笑意，她伸手摸了摸明宛的頭，然后站到桌子后面，看起了明宛寫的作業(yè)。

    作為一個高考完的人，做這個年代的一年級題目，對于明宛而言，有點(diǎn)過于簡單了。盡管她很收斂，寫的很慢，可是作為一個剛開始上學(xué)的小孩子，能寫坐得住，一字不落的寫完，已經(jīng)非常不錯了。

    李大姐年紀(jì)大了，對小孩子總會更寬容，更不必提明宛的表現(xiàn)在小孩子里本來就算是最乖巧的，從來不用大人非神惡魔心思。

    她夸道：“明宛真乖，你再寫一會兒，等我忙完了，就帶你去吃飯好不好？”

    剛剛柳君華說的明宛也聽到了，她也由衷的希望柳君華的事情能被解決，當(dāng)然不會有異議。

    所以明宛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br>
    看明宛這么聽話，原本還擔(dān)心明宛年紀(jì)小會鬧的李大姐放下心來，回過頭帶柳君華進(jìn)去單獨(dú)談話了。

    約莫是事情有些麻煩，所以她們聊了不止一會兒，明宛把作業(yè)全寫完了，她們還沒有出來。明宛只能百無聊賴的在本子上隨手涂鴉，畫起了窗外的景色，一棵光禿禿的樹，還有斑駁夕陽光影的四方院子。

    周圍的人都很忙，環(huán)境絕對不能算上安靜，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宛就是從心底生出一種靜謐感來，歲月靜好，時光緩慢。

    她想她應(yīng)該是回不去了，可是在這個書中世界也不錯。她的那個時代高速發(fā)展，生活便利，但她的親人卻等同于沒有。這個時代，她身體上的血親依然不愛她，可是她收獲了很多人的愛護(hù)，如果就這樣慢慢過下去，其實(shí)也不錯。

    明宛是有繪畫功底的，眼看隨手的涂鴉漸漸成型，完全不像一個沒上過學(xué)的小孩子能畫出來的，她低頭笑了笑，把那頁作業(yè)紙撕了下來。

    而這個時候，一塊石子突然打破了這份安寧。

    玻璃窗戶直接被打碎，把里面的人都嚇了一跳，正當(dāng)大家都好奇是發(fā)生什么事情的時候，接二連三的石子從墻外被扔了進(jìn)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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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第一個石頭砸進(jìn)來的時候,恰好是明宛坐著的窗口，她當(dāng)時親眼看著石頭從臉頰邊擦過，周圍還有四濺的玻璃。那一刻,仿佛時間都停滯了，她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