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雍這才知道，她這個傻兒子為什么對吳竹韻掏心掏肺，因為從小時候，他這傻兒子就對吳竹韻念念不忘，并立志要娶吳竹韻，眼見兒子露出迷惘之色，居雍狠聲道：“你如今模樣，全是拜這女人所賜，你若是是非不分、善惡不辨，即便我是你親娘，也不會姑息?！?/br>
    秦言川光滑無棱角的臉上一片淡漠。

    其實，他娘想多了，心智逐漸成熟是因為記憶在逐漸歸攏，雖然記憶沒有完全恢復(fù)，但他對吳竹韻只有恨意，現(xiàn)在吳竹韻死了，還不是他親手殺的，他心里是遺憾的。

    在吳竹韻的氣息徹底湮滅之后，葉熾調(diào)轉(zhuǎn)靈劍方向，對準了余下的活尸們，它們表面上是受吳竹韻的指揮，但實際上另有他人，所以吳竹韻即便死了，它們還能動。

    直到劍雨無情的落下，如同釘子一樣，將它們釘在了冰面上。

    眾修見了，一鼓作氣，不到小半個時辰便將活尸們斬殺干凈。

    一切看似塵埃落定，修士們都有些欣喜，他們這是成功了吧？

    似乎，比想象的簡單?。?/br>
    只是高階修士們各個面容冷峻，那些修為稍低些的也不敢開口問。

    圣冕躺在一片紅色的衣角上，干凈圣潔，就好像這遍地的尸體和經(jīng)歷的殺戮都與它無關(guān)一樣。

    化神們卻將它團團圍住。

    但是剛靠近過來，心中的獨占欲已經(jīng)強烈到忍不住出手去搶，咸寧直接給了自己一巴掌：“老哥哥們，都清醒清醒，這東西咱們遭不住，還是離遠些吧。”

    他們遭不住，那誰能遭得??？

    之前有微生蒼陸，現(xiàn)在呢？

    咯吱咯吱，是腳步聲。

    一個極其俊朗，面容如同皎月一般的男修踩過積雪和尸體走了過來：“我來吧?！?/br>
    第198章 伐神之路（廿六）

    ◎你得信我◎

    戰(zhàn)火殘存的薄霧微光明明是勻稱的鋪灑, 在此刻卻仿若層層散去，男修穿著劍宗的潔白道袍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就有光一寸一寸的照亮了他的面容, 長眉斜飛直入鬢角, 張揚狂妄，偏偏一雙鳳眸冷若寒星，又恰到好處的收斂了那種張揚, 一切都剛剛好。

    俊美無儔, 看上去生人勿進。

    見是他，葉熾不免呵斥道：“傷還沒好，亂跑什么？”

    程昭節(jié)看著葉熾的背影和剛才一瞥之下的焦急, 心情復(fù)雜，語氣也帶上了沉重：“多謝師尊的栽培與維護, 弟子今后怕是不能盡孝了?！彼幌肴~熾知道太多。

    “誰要你盡孝？給我回去！”幾乎是下意識的，葉熾不希望他出來。

    然而, 這等時刻, 師徒之間并不能交換更多意見。

    “你我，終于又見面了?！笔ッ嶂鲁霈F(xiàn)一個虛影，虛影漸漸凝實，將圣冕撐了起來。

    眾人清楚看到它由虛到實，直到最終凝實到和人一般無二的樣子, 唯一的區(qū)別是它沒有臉。這還沒完, 那土豆橫切面一般的“臉上”如同走馬燈一般的閃過各種人臉，有男有女, 一會兒是守誓, 一會兒又是吳竹子韻, 還有許多不認識的, 但最終似乎沒有一張臉能讓它滿意，最后它將沒有五官的面向?qū)食陶压?jié)的方向：“還是你的臉，最和我心意。”

    眼看程昭節(jié)要破功，它又故意補了一句：“果然，這普天之下，你最懂我?！?/br>
    這對話……其他人看不明白了。

    “放屁！”程昭節(jié)：“莫挨老子，你個臟東西！要是敢用老子的臉，就弄死你！”一張嘴，哪里還有什么生人勿進？

    葉熾扶額，這小子剛抱回來的時候，那睥睨天下的眼神兒像個王霸，現(xiàn)在么……怎么越看越像個憨批，難道是被自己養(yǎng)廢了？葉熾摸摸下巴，這鍋她才不背。

    程昭節(jié)走到葉熾身側(cè)，目光掃過圣冕，對著圣冕之下的欲念化身的無面者道：“收手吧，羅睺已死，你為禍蒼生有何意義？”

    “我不死，羅睺怎么會死？”欲念化身沒有面容，但帶有金屬摩擦感的聲音傳遍四面八方，讓人一陣心悸，它抬手指著一眾修士：“愚蠢的凡人，你們不會還以為沒有傀儡替身，我就無法行事吧？”像吳竹韻這樣的替身利用價值已經(jīng)耗盡，現(xiàn)在的它，早已無需任何替身。

    它戴著圣冕抬頭面向天的方向，似乎等待著什么。

    “你的目標是我，與這些人何干？”程昭節(jié)按捺不住，行動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甚至快過了葉熾。

    葉熾看著自己想要阻攔但已經(jīng)失敗的手，眉頭擰在一起，她的這個徒弟，怎么睡了一覺就變得這么強了。而且聽方才的對話，難道這欲念化身是沖著程昭節(jié)來的？

    按照她的行事準則，坐以待斃是不可能的，何況事關(guān)程昭節(jié)，所以幾乎沒多少猶豫，當程昭節(jié)和那欲念化身你來我往斗在一起、攪動天地的時候，葉熾始終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她沒有貿(mào)然動手，只有在程昭節(jié)露出的破綻無法挽回的時候，才會出劍。

    而其他人，并不敢輕易上前。

    他們達不到葉熾師徒的這種默契。

    轟隆轟隆……咔嚓！

    等到戰(zhàn)斗進行到了白熱化的地步，雷動風(fēng)涌，地上的尸體以及其他物體被狂風(fēng)卷起，直沖天際，一個巨大的漩渦隨著那欲望化身不停的扭曲增強，以它為中心漸漸形成一個巨大的風(fēng)眼。修士們迅速撤出風(fēng)力巨大的區(qū)域，唯獨程昭節(jié)目光一凝，竟然不管不顧的對著那欲望化身沖了上去。

    剛撤出來的葉熾跟著心頭一跳，想要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伴隨著狂風(fēng)，黑色的霧氣持續(xù)涌動，漸漸濃重的叫人看不清內(nèi)里，并且威壓越來越盛，毀滅腐朽的氣息摧枯拉朽一般的要蕩平整個天地。

    忽然，從濃霧之中透出一道刺眼的紫色光芒——是圣冕；與此同時，另有一道白光與紫色光芒糾纏在一起——是程昭節(jié)。

    紫光所到之處，盡是毀滅和鋪天蓋地的負面情緒；白光卻是清正的生機本源，浩瀚磅礴之程度遠超葉熾。

    葉熾眨了眨眼睛，任憑熟悉的生機本源拂過周身，跟著眼眶便濕潤了，她的嘴角動了動，似喜還悲。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了程昭節(jié)的真實身份。

    明白之后，她幾乎不假思索的凝聚起本源生機。

    戰(zhàn)斗的核心區(qū)域，紫白兩道光束你追我趕，白色的光芒原本略遜一籌，忽然另有一股匯入進來，白色光芒愈發(fā)凝實，終于能夠和紫色光芒相互匹敵，并駕齊驅(qū)。

    是葉熾加入了進來，她和程昭節(jié)的本源竟像是系出同源，此刻，他們的心意幾乎想通，那便是阻止它，阻止那道紫色光芒。

    眾人的心跟著懸了起來。

    伴隨著兩道光芒的爭先恐后，帶有毀滅氣息的威壓也愈發(fā)強烈，不少低階修士已經(jīng)人事不省，席衡反而能夠語氣平靜：“天，怕是要塌了?！?/br>
    轟！轟！轟隆！

    隨著他的話音，誰也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出現(xiàn)了，竟然是紫色光芒領(lǐng)先一步，光束直逼天際又突破了天際，突破的那處位置，竟然真的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天雖然還沒塌，但是已經(jīng)漏了。

    罡風(fēng)掠過雪原，橫掃長城，大地跟著發(fā)出巨大的轟隆聲，一道道裂隙咔嚓咔嚓的撐開，參橫的星斗都看似搖搖欲墜，整個辰云界已經(jīng)面目全非，幾欲顛倒。

    也是在這個時候，此前沒有被滅殺，并且悄悄蟄伏隱藏起來的那三棵樹帶著它們的百子千孫們，回來了。

    寒冰破碎，滄海倒灌，長城以南冰山雪崩，長城以北連綿的青山座座傾塌，山體不停的倒塌積壓之間又有新的高山拔地而起，在天崩地裂的瞬間，那黑色的樹木參差瘋長，幾乎頃刻間遍布整個大地，枝頭上黑紅色的果子倏然長大，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爆開。

    腳下已無立錐之地，修士們放出靈舟、飛毯等飛行法器，次第轉(zhuǎn)移到空中。明知這樣可能會更方便那些果子瞄準，但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

    果然，果子對著空中不停的噴射，落在飛行法器的瞬間直接爆開，雖然動靜不大，其中爆出的黏液卻足夠腐蝕掉飛行法器的外緣，不難想象，用不了多久，飛行法器會被全部腐蝕殆盡。

    并且，這黏液特別臭，就算僥幸沒有掉下飛行法器，也被熏得夠嗆。

    修士們支陣法的支陣法，反攻的反攻，一時間忙碌非常。

    以至于，只有極少人看到程昭節(jié)受傷。

    黑色，泛著金屬光澤的“蝙蝠”掠過程昭節(jié)的周身，他以極快的速度躲避，但臉頰仍舊被劃破，還有一只“蝙蝠”直接割破了他的上臂。通常情況下，在他的特殊地質(zhì)和葉熾的妙手回春加持下，這種傷口算不得什么，但這回那些療傷手段的作用降低了。

    或者說，是敵人的手段又增強了。

    葉熾將出現(xiàn)裂痕但仍舊能夠抵擋一次致命攻擊的盔甲丟給他：“給你，這本來就是你的?！蔽沂裁炊贾懒恕?/br>
    程昭節(jié)卻道：“既然送出去，就沒打算收回來?！蔽抑滥阒懒?。

    他把手里的一只“蝙蝠”捏碎，這是那些強烈成實質(zhì)的欲念所化。而后，右手一抬便是以本源生機化成的長劍，跟著，鐵騎突出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繼續(xù)與那欲念化身所化的無面者斗在一起。

    他們的下方，因為之前的地動已經(jīng)有一處巨大的裂隙，偏偏兩人斗法波及的范圍也大，使得裂隙之上再添新傷，裂隙越開越深，像咧開嘴的獸口，那些不小心從飛行法器上掉落下來的弟子眼看就要墜入其中。

    距離最近的葉熾只好出手。

    等將這批即將掉落進去的修士拉上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忽然扯得她呼吸一緊。

    她緊張的、又迅速的回頭，只看到程昭節(jié)被一雙利爪直掏胸肺。

    那一瞬間，葉熾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程昭節(jié)是她親自帶大的徒弟，更是哺育過她的不死樹??！何謂同氣連枝，何謂本源相連，她和程昭節(jié)便是。

    她以最快的速度沖了上去，卻沒想到那無面者早在途中等候了。

    它竟然舍棄了程昭節(jié)，于半空中幻化出一雙手，不但攔住了葉熾，更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它把葉熾拎了起來，以俯瞰蒼生的姿態(tài)、輕蔑的語調(diào)道：“此等凡人，死不足惜?！?/br>
    從下往上看，是看不到無面者的身體和手臂的，葉熾就如同掛在半空中胡亂打挺的咸魚一樣。

    從未有過的狼狽。

    程昭節(jié)捂住正在流血的胸口，怒道：“放了她?！?/br>
    無面者：“我改主意了。與其要你，不如要她。”

    人言否？程昭節(jié)又道：“你來此界，不就是為了余下的半顆寶石么？放了她，我給你便是?！?/br>
    濃霧之中露出無面者的頭顱，它將面向?qū)食陶压?jié)：“哦？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一只手憑空出現(xiàn)在程昭節(jié)面前，程昭節(jié)眉頭緊皺，顯然內(nèi)心還在權(quán)衡，結(jié)果葉熾的雙腿踢了踢，看上去命懸一線。

    程昭節(jié)不再猶豫，單手插進自己漸漸愈合的傷口，將自己的心臟掏了出來。做完這一切，他身上已經(jīng)暈出了一層薄汗。

    葉熾睚眥欲裂，眼看著沾染著鮮血的半顆寶石就要從程昭節(jié)的手里交到無面者的手里。

    忽然，萬劍齊發(fā)穿過濃重的黑霧，跟著是利刃相交的聲音，再后來，不知多少雙手被砍斷，從黑霧中掉落到下方的深淵之中。

    包括即將要接住寶石的那只手和扣緊葉熾脖頸的手。

    葉熾掙脫出來，終于能夠開口：“咱們師門不興這種受到要挾，就束手束腳要啥給啥的風(fēng)氣。記住了，我的性命不需要你用任何東西來換，你得信我?！?/br>
    第199章 伐神之路（廿七）

    ◎極是誰？天地初誕之時，第一個覺得萬物不應(yīng)該存在的神?！?/br>
    火球亂飛、百草凋敝, 程昭節(jié)的目光追隨著葉熾的方向，低低的應(yīng)了聲：“是。”

    葉熾以為他答應(yīng)了下來，卻沒想到程昭節(jié)再度沖了上來, 兩人與空中短暫的擦肩, 程昭節(jié)又道：“我看不透它了?！?/br>
    滅世于那東西而言，并無甚趣味，反而會因為生靈滅絕, 導(dǎo)致滋養(yǎng)它的貪欲等欲念消亡, 它要滅世，簡直像是說要把給它種糧食的土壤毀了。葉熾能想明白這一點，想明白之后就更加不明白這東西的真正目的。

    不過, 當前他們最重要的是護住程昭節(jié)，也就是護住那半顆寶石——清凈之心。

    原來, 在本源世界里，圣冕的兩顆副寶石沉淪之眼化作了欲念化身的雙眼, 而主寶石清凈之心歷經(jīng)千萬年的風(fēng)雨與靈秀滋養(yǎng), 終于落地生根成了不死樹。在葉熾、席衡和丹朱三個離開本源世界后，吳竹韻耗時數(shù)百年的光陰終于破開葉熾步下的陣法，進入圣殿之后，和欲念化身訂下了契約；跟著便是欲念化身吞噬守誓，破開圣殿地牢的枷鎖, 沖出牢籠并直奔林海, 要挖出不死樹獲得清凈之心。

    不死樹早有靈智，自然不甘心被掠奪虐殺, 但又并非欲念化身的對手, 不得已只得自斷為二, 留下一半給欲念化身, 另一半則直接突破空間壁壘，在數(shù)萬年后的辰云界投胎為人。

    “哦，忘了，這是你的東西？”欲念化身那張沒有面容的臉對準了葉熾的方向，并把一個娃娃丟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