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之言令馮氏頗有幾分得意，于是道：“嫡庶有分，吾且不與她計較?！鞭D(zhuǎn)頭望著嬋梅，道：“你去偏殿，傳了左孺子來與吾一道用膳?！?/br>
    嬋梅應(yīng)下，正欲離去，便聽蕭氏道：“你且留步?！?/br>
    見馮氏與嬋梅皆一臉狐疑望著自己，蕭氏道：“皇后，您怎得只邀了左孺子來與您進(jìn)膳？”

    馮氏道：“那右孺子乃鄭嬪內(nèi)侄女，早前于鄴城行宮之時與李氏那毒婦一宮而居，又豈能是善類？吾又豈能與其同桌而食？”

    冷笑一聲，馮氏又接著道：“午后鄭嬪求見，瞧她那般惺惺作態(tài)之狀，吾瞧了便覺可憎！”

    蕭氏陪笑道：“這左右孺子乃太子開房之人，保不準(zhǔn)哪個會為太子誕下長子，您又何需因了鄭嬪與其計較?！?/br>
    馮氏不屑道：“吾乃皇后，太子嫡母，還需懼其一個小小孺子？再者言，子貴母死乃祖制，倘若其果真為太子誕下長子，亦是必死無疑，這所出之子需當(dāng)養(yǎng)于吾膝下?，F(xiàn)下里吾若不令其對吾心有所懼，日后娷兒入了太子府做了太子嫡妻，難不成還要被其算計？”

    因入宮告祭之前闔宮沐浴齋戒三日，元宏賜了各宮槐花蒸菜，言其可清肝火潤肺氣，愿眾人多食之。禾贈此蒸菜于皇后，蕭氏自是明白禾乃暗請馮氏消心頭火之意。加之昭儀知了鄭蕎于此，若皇后再行懲治之舉，一旦昭儀于御前告狀，那豈不生了禍端，蕭氏受太師馮熙所托，自是不會容此事發(fā)生。

    蕭氏聞馮氏之言，知其定是下了懲治鄭蕎之心。于是便橫了心開口道：“皇后，您可知昭儀緣何送了這槐花蒸菜于您？”

    二人正言及左右孺子，蕭氏忽提起這槐花蒸菜，馮氏聞言一怔，狐疑道：“你此言何意？”

    蕭氏屈身做了個揖，道：“方才吉祥送槐花蒸菜至咱們殿內(nèi)之時對奴言道，這蒸菜乃長樂公主所制，昭儀親囑送于皇后與左右孺子食用，且需交于奴手中方可?！?/br>
    見馮氏仍不解其意，蕭氏繼而又道：“皇后可還記得陛下告祭之前以此蒸菜賜予各宮時所囑之言？這昭儀往日里鮮少與咱們宮內(nèi)往來，今日卻送來此吃食，且要吉祥親交于奴，難道皇后還不明其中之意嗎？”

    蕭氏言明至此，馮氏雖已知了昭儀贈菜之意，然其心內(nèi)自有一份驕傲，于是不悅道：“這再醮之婦自恃有陛下寵愛便來插手吾宮內(nèi)之事，真真是放肆！”

    蕭氏又豈能不知馮氏心思，便開解道：“皇后，這右孺子當(dāng)日與昭儀于鄴城行宮之時結(jié)下師徒情義宮內(nèi)人人皆知，現(xiàn)下里若您不喜那右孺子，那便是令宮內(nèi)之人盡知您與昭儀姊妹不睦啊…”

    不待蕭氏言罷，馮氏便道：“吾與其本就無半分瓜葛！”

    蕭氏忙道：“皇后您慎言啊！陛下言其是您阿姊，其便是您阿姊，陛下所出之言又豈容他人質(zhì)疑，您若任性而為，豈不是令陛下難堪？”

    馮氏聽聞此言，當(dāng)下沉了臉來：“依你之言吾便該隨了這再醮之婦，聽之任之？那日后吾于這宮中還有何顏面！”

    蕭氏道：“皇后，您心中所思所想他人又怎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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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近前半步，蕭氏反而笑道：“宮內(nèi)眾人只可知曉昭儀奉了槐花蒸菜于皇后…”

    嬋梅亦是伶俐之人，此時已知蕭氏所指，忙接口道：“此舉甚好，便令宮內(nèi)之人知了昭儀敬奉皇后之心?！?/br>
    馮氏亦知蕭氏用意，心內(nèi)自覺順暢，道：“那吾便依你所言，暫且不與這鄭蕎計較，倘若日后其敢待吾不敬，吾斷不輕饒！”

    話說那鄭嬪待回了昌霞殿便迫不及待往貴嬪夫人李氏正殿而來。

    將方才永合殿內(nèi)與昭儀對話詳情盡述，鄭氏一臉委屈道：“虧得蕎兒待她那般親近，平日里那昭儀裝作菩薩心腸，卻不曾料會是這般冷酷無情。”

    李氏見所計之事未成，心內(nèi)雖是不悅，卻不愿被鄭氏窺得，只佯作感慨道：“這知人知面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　?/br>
    鄭氏聞言越發(fā)覺得委屈，嚶嚶抽泣道：“夫人，您可要幫幫蕎兒啊，我鄭氏嫡支只其一個阿女，若母親知了蕎兒于宮中受屈，那定是悲傷不已?！?/br>
    李氏心內(nèi)亦覺煩躁，擺了擺手，略不耐煩道：“你于此落淚又有何用！且容吾細(xì)細(xì)想想…”

    二人正言語間，便見近婢環(huán)丹急匆匆入了內(nèi)來。

    李氏見環(huán)丹這般神情，不及其行禮，便道：“何事如此慌張？”

    環(huán)丹道：“夫人、鄭嬪，奴剛得了消息，永合殿吉祥往椒坤殿奉了吃食于皇后?！?/br>
    “哦？這著實一樁稀罕之事?！崩钍系?。

    鄭氏邊以錦帕拭面，邊疑道：“這昭儀平日里鮮少與皇后往來，怎得今日與其親近起來？”

    李氏并不答話，只抬眼望著環(huán)丹，詢道：“你可知那吉祥送了何吃食于皇后？”

    環(huán)丹點了點頭，道：“椒坤殿內(nèi)傳出消息，是槐花蒸菜?！?/br>
    李氏聞言心內(nèi)一怔，繼而垂首不語只不停把玩案上杯盞。

    吉祥見李氏不語，又接著道：“傳話之人還言道，皇后今日本只邀了左孺子于內(nèi)殿一同進(jìn)膳，待接了昭儀贈菜許是心情大好，便又邀了右孺子入內(nèi)殿?！?/br>
    李氏這般精明之人，亦不過幾個彈指便明白昭儀因何贈皇后蒸菜。聽了吉祥之言，更知皇后并無與鄭蕎親近之意，李氏心內(nèi)自是不再擔(dān)憂鄭蕎會對皇后道出那日所聞之事。

    因鄭氏在側(cè)，李氏仍佯作關(guān)切，詢環(huán)丹道：“可知皇后今日是否苛待于蕎兒？”

    環(huán)丹道：“皇后今日只令顧署丞于偏殿之內(nèi)教習(xí)二位孺子，并未親往偏殿而去?！?/br>
    鄭氏接口道：“妾往椒坤殿之時，皇后滿臉慍色，不問緣由亦不及妾開口，便將妾一頓訓(xùn)斥?！?/br>
    李氏怎得不知皇后心性，讓這鄭氏往椒坤殿去，一為鄭氏受屈可博昭儀同情，二來可令鄭氏因此恨足皇后繼而更加依附于己。

    待鄭氏言罷，李氏自是要寬慰于其，于是道：“鄭阿妹，吾知你今日受了屈，然其為皇后，吾等又能耐其何？為了蕎兒，亦只得委屈鄭阿妹了?！?/br>
    鄭氏心內(nèi)恨恨，道：“夫人，妾亦是名門世家之女，雖只做了陛下嬪妾，卻不該無故受辱?！?/br>
    淚眼婆娑望著李氏，鄭氏接著道：“妾是悌兒生母，若日后被人知妾如此無能，悌兒于這兄弟之中如何立足??！”

    李氏見鄭氏這般模樣，心知火候已到，心內(nèi)竊喜，嘴上卻安慰道：“鄭阿妹，吾與你一般疼愛悌兒，自是不容悌兒日后受了委屈。今日吾令你往椒坤殿，雖說你平白受屈，卻得了昭儀相助，解了蕎兒之圍。日后只要令蕎兒得了太子歡心，那悌兒前程自是無憂?！?/br>
    鄭氏聞言自是不解，疑道：“夫人，那昭儀分明已拒妾千里，又何來其相助蕎兒之說？”

    見鄭氏一臉狐疑望著自己，李氏道：“昭儀贈于皇后那道蒸菜便是其對蕎兒的相助…你便安心回去吧，蕎兒無事了?！?/br>
    鄭氏心下猶疑，道：“夫人，您此話怎講？”

    鄭氏淡淡一笑，道：“你回去好生想想，便可知其用意…”言罷便緩緩?fù)嵊谙街稀?/br>
    鄭氏見狀自是不便久留，只得起身行了常禮往偏殿而回。

    鄭氏方才離去，環(huán)丹便急急道：“夫人，您方才何須與鄭嬪言明，若其記下昭儀此番相助之情，夫人早前所做之事豈非白費(fèi)？”

    鄭氏悠悠道：“吾若不道明，這鄭嬪早晚會知鄭蕎是得了那再醮之婦相助，于其如此，不如吾先道于其知曉，如此鄭嬪便會覺吾所謀所計皆是良策，日后自是待吾言聽計從…”

    第一百章 心所欲（二）

    七日之期瞬間即逝。

    太子府正殿之前置以七鼎，鼎身飾以饕餮紋，鼎內(nèi)分別烹煮牛、羊、豕、犬、兔、雞、魚，以此為祭。

    太子元恂頭戴漆紗籠冠，身著玄衣，立于鼎前。元恂身后則是太師馮熙、太傅穆亮、少師郭祚、少傅李沖等，眾人皆著以玄端垂首而立。

    待巳正一刻吉時一到，鼓樂齊鳴，便有少府監(jiān)執(zhí)事上前焚香祝禱。

    少府監(jiān)執(zhí)事道：“跪！”

    眾人便齊跪于七鼎之前，由元恂行三叩九拜之禮。

    少府監(jiān)執(zhí)事又道：“進(jìn)！”

    眾人仍伏跪于地，元恂則起身接過焚香執(zhí)事所呈之香，向南、北、東、西四方行常禮，復(fù)又將香插于香爐之內(nèi)，再回至原位。

    少府監(jiān)執(zhí)事接著道：“贊！”

    只見太常卿王友清行前半步誦祝禱詞，待罷，便有幾名內(nèi)侍將五色紙置于香爐旁銅盆之內(nèi)，繼而另一少府監(jiān)執(zhí)事便引火將五色紙焚燒。

    五色紙燃盡成灰，少府監(jiān)執(zhí)事方對眾人道：“成，起！”

    眾人復(fù)又隨著元恂行了三叩九拜禮，方才起身入正殿。

    元宏頭戴冕旒，身著玄衣纁裳端坐于正殿之中，皇后馮氏頭戴金色珠翠鳳冠，身著藏藍(lán)色翟衣亦于元宏右側(cè)而坐。

    元恂領(lǐng)了眾臣向帝后二人行跪拜之禮，待元宏示意眾人起身，除去元恂，其余眾臣便退于兩側(cè)而立。

    元宏望著眾人，便朗聲道：“今乃太子開府之日，不論朝堂、后宮皆歡喜慶之。于朝堂，子恂乃國之儲君，于內(nèi)宮，子恂乃朕長子。不論公私，有國而家，有君而父，子恂義兼二極，自是肩負(fù)安邦之責(zé)?！?/br>
    環(huán)顧眾人，元宏接著又道：“爾等皆為朕肱骨之臣，平日里皆行教導(dǎo)太子之責(zé)。太子開府之后便要攝政理事，朕望爾等可忠信行道，盡心輔佐于太子，成就太子經(jīng)國之才，日后可助朕定國安邦?！?/br>
    馮熙為六卿之首，自是先行出列，屈身道：“臣等自當(dāng)不負(fù)陛下所囑，盡心竭力以奉主上！”

    待馮熙言罷，眾人皆出列齊聲應(yīng)下。元宏微笑頷首，繼而示意各人入座。

    眾人坐定，便有宮婢羅列而入，呈以美酒佳肴。正殿之內(nèi)鼓樂齊鳴，舞姬翩翩。

    酒過三巡，待恭送帝后回鑾，眾人亦是悉數(shù)散去。元恂繼而由內(nèi)侍引了回至內(nèi)殿，除去籠冠脫去玄衣，繼而換上白色绔衣，復(fù)又于東西偏殿之內(nèi)分別與左右孺子飲了合巹酒，便算禮成，自是不在話下。

    自谷雨后闔宮遷往洛陽，途中元宏遇襲，到了洛陽宮又忙于行告祭之禮，直至今日太子開府迎娶左右孺子，這月余來元宏忙碌十分，亦是鮮少往后宮而來。

    羽林衛(wèi)護(hù)著御駕浩浩蕩蕩入了閶闔門，待入了禁宮帝后便需下得駕來轉(zhuǎn)乘御輦與鳳輦。

    御輦前，馮氏眼含期盼望著元宏道：“陛下，這些時日您勞心前朝與太子開府之事，今日已然禮成，朝中亦是休沐三日，陛下不如往妾殿內(nèi)稍作休息，可好？”

    因了祖制，入宮告祭與太子開府雖由帝后共同主持，然元宏并未待馮氏有半分親近之意。此時聽聞馮氏之言，又見其一臉期盼之情，畢竟結(jié)發(fā)夫妻，元宏亦需為其留些情面。瞧了一眼馮氏，元宏淺淺一笑，道：“朕仍有許多政務(wù)當(dāng)需處理，皇后便先行回寢殿吧?！?/br>
    馮氏心內(nèi)自是失落，卻見元宏已登了御輦，亦只得屈身行常禮，道：“陛下保重龍體，妾恭送陛下。”

    御輦之上，元宏微閉了雙目。三寶見狀，忙輕聲示意內(nèi)侍們放緩了腳步。

    御輦前行不出二十步，元宏忽地開口對三寶道：“朕多日未見昭儀了，往永合殿吧。”

    三寶笑道：“陛下您身著朝服，若往永合殿內(nèi)，昭儀還需凈手焚香，于殿門外行跪拜之禮，不如先回承乾殿，奴伺候陛下更罷衣再往永合殿探望昭儀，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元宏輕拍前額，笑道：“朕自是糊涂了，如此便先回承乾殿更衣?！?/br>
    待內(nèi)侍來報皇帝御輦已至永合殿門前時，禾正與高嬪于內(nèi)殿教導(dǎo)元瑛習(xí)字。聞訊，禾急忙忙拉了元瑛一道往殿外迎了出來。

    元瑛瞧見了元宏，不及元宏近前便已飛奔而去，直撲入元宏懷內(nèi)，嬌聲道：“阿耶，您怎得這許久不來永合殿，瑛兒好想念阿耶！”

    元宏一把抱起元瑛，笑道：“阿耶亦是想念瑛兒！瑛兒這些日子可有聽昭儀與高嬪的話？”

    元瑛努勁兒點了點頭，道：“阿耶，昭儀與高嬪每日教導(dǎo)瑛兒撫琴、習(xí)字、布子還有女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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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宏大笑道：“朕的瑛兒小小年紀(jì)竟已習(xí)得這許多本事，阿耶當(dāng)好好褒獎瑛兒。”

    言語間元宏便抱了元瑛往內(nèi)殿而入，禾與高嬪聞言自是心內(nèi)歡喜，亦是笑眼盈盈緊隨其后入了內(nèi)殿。

    元宏邊走邊詢元瑛道：“瑛兒可已識得閨名如何書寫？”

    元瑛歡喜道：“瑛兒識得，昭儀教了瑛兒漢文，高嬪教了鮮卑文。”

    元宏微笑道：“哦？朕亦不過一月不見，瑛兒已認(rèn)得這許多字了，果然是個聰慧伶俐的小阿女?！?/br>
    望著高氏，元宏道：“高嬪教導(dǎo)有方，這恪兒、懷兒與瑛兒各個聰穎好學(xué)，甚慰朕心?！?/br>
    高氏聽聞元宏之言自是受寵若驚，忙屈身道：“妾不敢居功，實乃昭儀用心良苦，平日里非但教瑛兒撫琴，還指點瑛兒習(xí)漢文識漢字，傳授漢家典故于瑛兒?！?/br>
    元宏聞言歡喜，對禾道：“你待恪兒兄妹如同己出，實乃他兄妹三人之福?！?/br>
    禾淺笑道：“妾與恪兒兄妹有緣，彼等又懂事好學(xué)，妾著實羨慕高嬪育了如此聰慧的孩子?！?/br>
    元宏微笑頷首，抱著元瑛復(fù)又近前幾步，只見元瑛手指幾案，對元宏道：“阿耶，您瞧，這便是這兩日昭儀所授之字?！?/br>
    元宏輕輕將元瑛放下，行至幾案旁，見紙上書了“家”與“愛”二字。元宏執(zhí)紙細(xì)看，轉(zhuǎn)頭望著禾，笑道：“昭儀緣何教瑛兒習(xí)此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