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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第146節(jié)

    洪夫人見過國破家亡,家族的興衰。秦檜與王氏一族,從權(quán)傾朝野到覆沒,不過頃刻之間而已。秦府與王府門前冠蓋云集的車馬,重新奔向了新崛起的新貴。

    張大郎忠厚,張二郎比張大郎還要忠厚。忠厚這時一點(diǎn)都派補(bǔ)上用場。惟有張小娘子,在清河郡王府的大廈將傾前了,妥善安排,將他們?nèi)克妥摺?/br>
    只留下她一人,在臨安面對著即將到來的風(fēng)雨。

    洪夫人勸她跟著一起走,或者自己留下來陪她。

    張小娘子笑道:“阿娘,你去吧,別讓我忙的時候,還要cao心你。再說,我這時候不能走,得留下來做一些事,你們才能留在北地。不然,你們難以在北地容身?!?/br>
    張俊已死,就憑著他貪下的那些良田財(cái)物,他們到了北地,也是有罪的逃犯。

    張小娘子還小時,洪夫人疼愛她,經(jīng)常不假乳母之手,夜里親自帶著她入睡。她晚上睡得不老實(shí),洪夫人總是隔一陣便會醒來,關(guān)心她可有踢被褥。

    雨落在車頂,沙沙沙作響,仿佛洪夫人夜起時,被褥衣衫摩挲發(fā)出的聲音。那時候,她總會撅撅嘴撒嬌,洪夫人便輕拍她的后背,柔聲哄著她睡去。

    阿娘的軟語呢喃,曾令幼小的她,能迅速安心入睡。

    張小娘子深吸一口氣,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恢復(fù)了沉著冷靜,吩咐車夫回府。

    回到府里,張小娘子將所有的仆婦小廝都叫到了花廳,簡明扼要道:“府中不能用你們了,你們自行出府找生路。你們在府里多年,我也不會虧待你們。貼身的東西你們自己帶走,身契還給你們,每人兩貫大錢的盤纏,一袋口糧。再多,就沒了?!?/br>
    仆婦小廝彼此面面相覷,目露驚惶。

    洪夫人相信水至清則無魚,平時管家松散,并未太過計(jì)較。張小娘子知曉他們身邊有積蓄,比起臨安城的普通百姓日子還要好過。

    若被官府抄了家,他們中的管事要被衙門帶去問話,說不定還得下大牢。其余的下人,會被重新發(fā)賣,一個大錢都拿不到。

    張小娘子沒空與他們傾訴衷情,厲聲道:“快點(diǎn),不然就沒了!”

    畢竟在清河郡王府伺候多年,他們也算有些見識,知道府中出了大事,不敢再多問,忐忑不安上前拿了身契錢糧離開。

    貼身婢女梧桐跟著洪夫人他們一起離開了臨安,曾經(jīng)賓客盈門,熱鬧盈天的府里,只剩下了張小娘子一人。

    李光派來的粗壯婆子與漢子,默默跟在她身后,在青河請郡王府里轉(zhuǎn)了一圈。

    雨滴從瓦當(dāng)?shù)温?,天一片霧蒙蒙。茶花的濃綠葉片,被洗刷得水光盈盈。

    臨安的天氣總是這般令人別扭,張小娘子一時分不清,如今究竟是深冬還是初春。她趕不及傷感,婆子已上前稟報(bào):“小娘子,當(dāng)鋪錢莊的東家來了。”

    張小娘子說了聲請,抬腿朝花廳走去。

    明州府與紹興府的大錢莊與大當(dāng)鋪東家,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來花廳,彼此見了禮坐下,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張小娘子鎮(zhèn)定自若,道:“諸位來到這里,想必你們已經(jīng)提前知曉,我請諸位的來意。不知諸位的錢財(cái),都準(zhǔn)備好沒有?”

    明州府最大的海商馬東家遲疑了下,道:“小娘子,清河郡王府要變賣典當(dāng)家產(chǎn),這般大的事情......算了,我就不拐彎抹角了,錢財(cái)是沒問題,關(guān)鍵是,我們拿了清河郡王府的寶貝,可能走得出臨安城?”

    張小娘子掃過屋內(nèi)坐著的一群老狐貍,微微笑道:“你們走南闖北,甚至遠(yuǎn)走番邦,見多識廣,我就不班門弄斧了,講那些富貴險(xiǎn)中求的大道理。走這一趟,你們能得兩成利。兩成聽起來是不多,但清河郡王府的庫房里,可有好些貴重稀奇的寶貝,平時你們拿著錢財(cái)也買不到?!?/br>
    馬東家呵呵笑起來,道:“小娘子厲害,在下自愧不如。不過,小娘子為何要現(xiàn)銀?另,在下看中了府上的好些田地,尤其是在明州府的地,在下是明州府人,照看起來也方便。明州府的地,在下都買了?!?/br>
    張小娘子道:“為何要現(xiàn)銀,到時候你們便能知道究竟,請容我先賣個關(guān)子。田地不賣,一畝都不賣。馬東家別想田地,且這些田地你拿在手中,并沒任何好處,說不定反倒會給你帶來災(zāi)禍?!?/br>
    馬東家愣了下,若換作別人這般說,他定會懊惱婦人之見,信口齒黃。如今他坐在曾經(jīng)顯赫一時的郡王府,他忙噤聲,絕不多提半句。

    張小娘子也不怕他們走漏風(fēng)聲出去,江南這群買賣人,向來奉行悶聲發(fā)大財(cái),在利益面前,自不用她多叮囑。

    時辰不早,張小娘子領(lǐng)著他們前去了庫房。包裹著鐵的厚重庫房門上,沾著已經(jīng)干涸的血漬。

    張小娘子拿了把鋒利的斧頭,雙手舉起,大聲吆喝一聲,朝著鎖劈去。

    饒是他們見慣了世面,此時都楞在了那里。馬東家嘴張了張,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小娘子,你這是......”

    鎖被劈開了,張小娘子喘著氣,提著斧頭,輕描淡寫道:“大伯的賬房管家不肯交出庫房,不知他們是想要私吞,還是其他緣由,藏著鑰匙拒不交出來,說要死守住庫房。既然他們要死守,我就將他們劈死了,沒了鑰匙亦無所謂,鎖反正也可以劈開。”

    眾人想到大戶人家的那些豪奴,再看向門上的血漬,比起之前,神色中更多了幾分小心翼翼與恭敬。

    嬌嬌俏俏的小娘子,竟然也是個女羅煞!

    張小娘子將他們的反應(yīng)看在眼里,將庫房大門推開,指著里面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膶氊?,干脆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br>
    眾人抬眼看去,屋子里的架子上,擺著各種匣子卷軸。名貴藥材的藥味,波斯大食的濃郁香氣,絲絲縈繞在鼻尖。

    馬東家咽了口口水,問道:“張小娘子要如何交易?”

    漢子與婆子一起忙碌,搬了案幾到門口,擺了一摞冊子筆墨紙硯在上面。

    張小娘子指著冊子,道:“冊子上面的貨物,都寫上了價(jià)錢。貨物分門別類擺在柜子上,你們自己對著去選就是。不講價(jià),選好了點(diǎn)數(shù),你們付清錢,拿走就是。”

    眾人忙上前,各自拿了冊子,打開看了起來。他們做慣了買賣,只看幾行,心中便有了底。

    張小娘子沒打誑語,若貨物成色皆上佳,按照她賣出的價(jià)錢,他們要是不急著等錢用,留在手上等待時機(jī)出手,能賺上數(shù)倍十倍也不止。

    從下午忙碌到天明,庫房終于空了。馬東家等人留下一筐筐的金銀錁子與銅錢,拉著大車小車的寶貝離開。

    剛喘了口氣,婆子上前道:“小娘子,門外來人了。”

    張小娘子顧不得歇息,用涼水洗漱了下,灌了盞濃茶下肚,指揮婆子漢子,抬著錢框與幾張長案,到了清郡王府大門前。

    朱紅色的大門,徐徐開啟。張小娘子走了出來,迎著眼前齊刷刷看來的目光,面上揚(yáng)起了笑容。

    雨停了,遠(yuǎn)處的天,碧藍(lán)得仿佛是一塊寶石,熠熠生輝。

    張小娘子呼出口氣,揚(yáng)聲道:“大家排好,每張長案后都能領(lǐng)錢,都是一樣。你們一個個來,不要爭不要搶?!?/br>
    發(fā)錢??!

    等于是天上掉餡餅,這個消息放出去之后,本來沒人肯信。

    后來,他們轉(zhuǎn)念一想,跑一趟又不費(fèi)事。若能領(lǐng)到錢,那可是意外的驚喜。

    余阿五與田阿土擠在了最前面,他們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

    經(jīng)過了上次買賣糧食的事情,再聽到是清河郡王府,他們想都不想,在天不亮就出發(fā),進(jìn)城來到了以前經(jīng)過,卻從不敢停留的清河郡王府。

    張小娘子宣布了規(guī)矩,每人能領(lǐng)五十個大錢。若是女戶,能領(lǐng)八十個大錢,孤寡老人或家中有兩個以上女童者,與女戶相同,皆領(lǐng)八十個大錢。

    按著戶帖上的人口發(fā)放大錢,金銀錁子多,若銅錢不夠,一個村子的人排在一起,回去后再各自分。

    消息傳出去,清河郡王府門前,被擠得水泄不通。

    福寧殿里,則鬧得不可開交。

    朝臣們鐵青著臉,義正言辭道:“太后娘娘,張俊丟了襄陽,還意欲收買民心,實(shí)屬居心叵測!”

    “早就該將張俊府里圍起來了,李相,你一直攔著,莫非早就知曉了此事?”

    李光不客氣道:“張俊丟了襄陽,你若有本事,就親自去將襄陽奪回來!御史臺的御史聞風(fēng)而奏,何時變成了空口白牙含血噴人!”

    邢秉懿板著臉,問道:“張家其他人呢?”

    刑仲忙上前道:“先前大理寺的人前來回稟,說是張二郎畏罪自盡了。尸首照著規(guī)矩,埋在了大理寺墻根下?!?/br>
    邢秉懿眉頭緊皺,問道:“那張二郎可有招供?”

    刑仲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邢秉懿瞧著他的神色,心里便有了數(shù)。

    御史趁機(jī)道:“太后娘娘,且不提張俊是否有罪,如今清河郡王府的案子尚未查明,張氏卻在急著轉(zhuǎn)走不義之財(cái),定要趕緊制止此事啊!”

    想到清河郡王府的萬貫家財(cái),許多朝臣都坐不住了,爭先恐后諫言,要將張氏其他人帶回衙門問話。

    官兵氣勢洶洶來到了清河郡王府門前,揮舞著佩刀吆喝道:“散開,都散開!”

    等著領(lǐng)錢的百姓見到這群兇神惡煞的官兵,不知道他們的來意,側(cè)身讓開了一條道。

    官兵來到了大門前,看到門口空了的籮筐,以及剩在筐子里的大錢,眼都看直了。

    好手筆!

    堆成山的真金白銀,居然眼不眨就散了出去!

    張小娘子起身,問道:“你們來有何事?”

    禁軍班值以前與張小娘子打過照面,彼此尚算熟悉,說了來意,“還請小娘子見諒,叫上大郎隨我一起,前去衙門問話。府上的這些錢財(cái),必須封存好,待查明案子之后再處置。”

    張小娘子還未出聲,排在最前面的人,見馬上錢就要到手,卻一下沒了,頓時不滿叫嚷了起來:“張小娘子仁義,要將府里的錢財(cái)分給百姓,關(guān)你們什么事!”

    “是??!朝廷一次次加賦稅,那些jian商低價(jià)收糧,高價(jià)賣糧都不管。張小娘子可憐我們這些百姓,行善積德,朝廷卻要攔著,這是哪來的道理!”

    “滾開,朝廷的走狗滾開!”

    人群中有人罵起來,其他人很快跟著一起,罵聲響徹天空。

    前來的官兵,哪怕手上拿著刀,面對著憤怒的百姓,也萬萬不敢貿(mào)然動手,只能灰溜溜離開,回去搬救兵了。

    張小娘子深深施禮,道:“你們快些,將錢都領(lǐng)走。不然,等下我得被投入大牢,這些錢都要被朝廷收走了?!?/br>
    排隊(duì)的人一聽,趕緊上前,領(lǐng)了錢興高采烈離去。

    朝廷的禁軍班值全部出動,加上府衙的所有官兵,浩浩蕩蕩朝著青河請郡王府前而來。

    張小娘子身邊的筐子里,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層。她對著忙碌了一整夜的婆子漢子道:“你們辛苦啦,這些你們拿去分了吧?!?/br>
    說完,她則抬起手理著發(fā)絲衣衫,面上帶著視死如歸的笑,緩緩走向了禁軍班值宿衛(wèi)使楊存中,道:“楊宿衛(wèi)使,我阿娘大哥他們,早兩天去走了親戚,恰好不在,府里就剩下了我一人。要抓,只能抓我了?!?/br>
    以前楊府與清河郡王府也有往來,張小娘子與族妹楊臻娘交好。楊存中聽到張大郎他們不在,心里便清楚他們肯定是逃了,神色復(fù)雜望著張小娘子,道:“上面有令不得不從,得罪了。你阿娘大哥他們,還請仔細(xì)交待究竟去了何處,好一并傳回衙門問話。”

    拿了錢留下來看熱鬧的百姓,有那聰明的,頓時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是要抓張小娘子!進(jìn)了衙門牢獄,哪怕沒犯事,先用一通刑,活著出來就只剩下半條命了?!?/br>
    “張小娘子將錢分給了我們這些窮人,那些貪官就拿不到了,惱羞成怒要?dú)⒘怂!?/br>
    “張小娘子是大善人,我們拿了錢,總不能沒了良心!”

    百姓們自發(fā)圍了上前,道:“張小娘子,你不能跟他走!”

    “快來??!朝廷要抓張小娘子了!”

    楊存中看著涌上前的百姓,臉色大變,趕緊抽出刀,厲聲斥責(zé)道:“閃開,膽敢耽誤朝廷辦案!”

    百姓拿著手上的錢,再對著這群早就令他們憤怒的官兵,新仇舊恨一起涌上來。無一人退縮,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將張小娘子護(hù)在了身后。

    楊存中惱怒至極,揮刀便砍向最前之人的手臂,“啊”地慘叫聲震天,血流了下來。

    這下一來,楊存中的刀,不但沒有鎮(zhèn)住他們。見到血,反倒更激起了他們的血性,嗷嗷叫著沖了上前,與官兵打成了一團(tuán)。

    眼見就要鬧出大禍,楊存中緊張不安,扯著嗓子吼道:“退后,退后!”

    官兵們掙扎著從百姓手上掙脫,遠(yuǎn)遠(yuǎn)退到了一邊,吐出口鼻里的血,不停罵罵咧咧:“反了,這群刁民真是要反了!”

    罵歸罵,卻沒人再敢上前。

    百姓們虎視眈眈盯著他們,朝后吼道:“快護(hù)送著張小娘子離開,別被朝廷走狗抓住了。這群狗官,上戰(zhàn)場打仗,就變成了孬種龜孫子,平時就知道欺壓手無寸鐵的百姓,我呸!”

    李光與趙鼎等朝臣,接到消息,急忙趕到了清河郡王府門前,望著眼前對峙的雙方,各自神色很是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