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祺臉黑了黑，不過，他很快就恢復(fù)了尋常，低聲問道：“我這心里沒底，這幾條告示貼出去，若是引起sao亂......這可是大過年啊！”

    張浚道：“如何亂，誰敢亂。民心民心，說得難聽些，你我都是權(quán)貴官員，但你我就只有一顆心。這天底下，還是窮苦的人多，加起來，他們的心，比你我多上數(shù)倍。”

    虞祺嘆道：“也是。趙統(tǒng)帥這些政令，是真正得民心，又得了平衡。就算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那頂頂好的上等田，能產(chǎn)三石稻谷，得米留些稻殼，就算是八成，不到兩石半。一戶人家算六口人，四個成年勞力，人等不足五分地。產(chǎn)出來的糧食，吃到青黃不接時，依舊得挨餓。再讓他們交相等的賦稅，就得逃荒出來討飯，這些年，到處都是流民，餓殍遍地。貴人們還要計較比他們少一成的賦稅，就是喪盡天良了?！?/br>
    張浚頻頻點頭，道：“就是那女嬰補貼，這筆錢，著實大了些。”

    虞祺嘖了聲，嫌棄地道：“趙統(tǒng)帥不是說了，要釣大魚。王遠(yuǎn)齊，加上到先前還在送進(jìn)來的田產(chǎn)錢財，不知幾何。女嬰從出生后，只要活了一年，衙門證實后，第一年補貼兩百個大錢，次年逐漸減低一成，補到五歲時為止。這養(yǎng)了五年的孩子，怎么都有感情了，女嬰能留下一條命。這幾個大錢，是真正買命的錢，如何都值得！”

    張浚正要說什么，聽到屋外趙寰爽朗的笑聲。他忙走出屋，看到她揚了揚手上的信紙：“岳將軍與吳將軍會師了，他們打下了興慶府，連著夏州一并拿下了。”

    興慶府是大夏的都城，加上西涼州，夏州，等于將西夏往更西北邊，硬生生推了一線。

    虞祺在身后撫掌大笑叫好，張浚被驚了一跳，忙瞪了他一眼。

    趙寰笑道：“我的俸祿都拿出來，去買些焰火放！”

    張浚他們跟著喜笑顏開，分別去cao辦。

    下午，衙門前貼了告示。

    窮苦百姓減賦稅，生養(yǎng)女嬰有補貼。

    喜上加喜。

    府城從沒這般沸騰過，城里的鞭炮，此起彼伏。

    趙寰與娘子們用年夜飯，張浚他們硬湊上來了。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吃酒，吃了團(tuán)年飯。

    吃過飯，大家一起走出門，來到了城墻上。

    焰火升空，五光十色，娘子們一起笑著，歡呼雀躍：“今年真好?。≮w統(tǒng)帥，明年，以后，都要這般好！”

    任慧娘笑得比煙花還要絢爛，眼淚都流出來了，高呼道：“肯定會，走出后宅，就再也不要回去。”

    張?？粗癫娠w揚的妻子，既心酸，又愧疚。

    可憐她有才華，有雄心萬丈，卻無處施展。困囿在后宅，真是苦了她。

    張浚溫柔伸手，給她披上了風(fēng)帽：“冷，別吃了一嘴風(fēng)?！?/br>
    趙寰仰頭望著眼前的絢爛，娘子們喜悅的淚，好似酒意上涌，心中跟著涌起萬丈豪情。

    她定要這大宋天下，全如此時般的盛世！

    第82章

    初二開衙, 其他人繼續(xù)忙碌，趙寰則開始著手雅州互市的事宜。

    雅州是巴蜀的重要門戶，緊鄰?fù)罗c大理國, 南邊地界到達(dá)沫水, 西至金沙江。

    當(dāng)?shù)厝丝谙∩? 眾多部落聚居，最主要的部落是“羌”。在神宗時期，原本是羌人的俞龍珂, 后改名包順的將領(lǐng)降服大宋之后, 雅州一地的部落，漸漸學(xué)起了漢文化。

    雅州的碉門，亦是對吐蕃與大理國的重要關(guān)隘。唐朝時期起, 就在當(dāng)?shù)卦O(shè)置了互市，馬幫亦從此地出蜀。

    當(dāng)年宋太.祖立國時，大理國曾立刻派人慶賀, 有歸順之意。

    當(dāng)時的守將還勸宋太.祖繼續(xù)攻打, 拿下大理國，均被宋太.祖拒絕了。

    宋太.祖在輿圖上，沿著沫水劃了一條線, 曾言：“此外非吾所有也”。這就是后世著名典故“宋揮玉斧”的由來。

    此后數(shù)年，大理多次上書, 請求加封其為藩屬國, 大宋均沒答應(yīng)。

    大宋忌憚大理國, 一是大理國與導(dǎo)致唐滅亡的南詔有一定關(guān)系；二是實力不足，管不了那么遠(yuǎn)。

    說來也可笑, 蠢貨也有時能歪打正著。大宋與大理國宗藩關(guān)系，被亡國之君趙佶確定了下來。

    大理國向大宋稱臣不久, 趙佶就進(jìn)了金兵營。趙構(gòu)到處逃命，大理國與大宋的藩屬關(guān)系，名存實亡。

    兩地民間倒是沒斷了交流，在梓州路三不管的烏蒙部緩沖帶，私下貿(mào)易往來。

    趙寰對此地的重視，張浚他們雖然能理解，還是有不同的意見：“趙統(tǒng)帥，如今未能一統(tǒng)，且不提南邊，岳將軍他們在與西夏打仗，且金國還虎視眈眈，伺機反撲。正義軍的領(lǐng)地，被三方包圍其中，強敵環(huán)伺。眼下將精力，集中于某一地，可否會穩(wěn)妥些？”

    趙寰從不一言堂，而且她非常歡迎他們提出建議，且虛心采納。

    這次趙寰卻堅持，畫了簡單的輿圖，認(rèn)真解釋：“僅從位置來說，此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南邊，就先讓趙構(gòu)多蹦跶一陣。至于金國與西夏，則不會停，要繼續(xù)打下去。打仗乃是打糧草錢財，這些都從何處來？”

    她無奈嘆了口氣，道：“別看北地已經(jīng)太平安穩(wěn)了，不過是病入膏肓的病人，將將從鬼門關(guān)救回來，些許喘了一口氣。打容易，打爛之后，再恢復(fù)難啊。沒了糧草，就要加收賦稅，百姓又得再倒下，本就拖著一口氣，倒下之后，就再爬不起來了。打下來的疆土，又有何用？土地重要，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更重要?！?/br>
    趙開最擅長錢糧之道，對此很是支持趙寰，沉聲道：“以前吳玠總是嘴皮子一張，要錢要糧草。送得慢了，他還生氣跳腳，要參奏我。且不提運送之難，張宣撫，你最明白不過。這征收兵糧，說得好聽點，是百姓怨聲載道，真正的情形，就是餓殍遍地?！?/br>
    張浚神色黯淡了幾分，沉默著沒有說話。

    趙寰看了他眼，道：“這仗，不知還要打多少年，得邊打邊養(yǎng)，絕不能等到打完之后再去管。且說句喪氣話，哪怕我失敗了，留給他們的，是太平安寧的天下，我覺著值，無悔矣?！?/br>
    無悔！

    趙寰平靜的話語，卻令張浚他們猛地抬頭，一齊看向了她。

    趙寰迎著他們復(fù)雜的眼神，面色尋常道：“向死而后生，我一直都抱著此種想法在做事。無愧于民，放在無愧于心之前?！?/br>
    無愧于心，這心，究竟是好是壞，不過是個人的以為罷了。

    無愧于民，帝王皆愛民如子，將此話掛在嘴邊，朝臣進(jìn)行修飾傳頌。

    卻從沒有帝王，真只在意這片江山的百姓，而并非無上的權(quán)勢。

    幾人心潮澎湃，無法成言，起身深深久久施禮。

    趙寰不在意擺了擺手，道：“你們無需如此，都坐吧，我們還得繼續(xù)商量正事。我打算將互市的收益，留取一部分作為學(xué)堂的支出，一部分作為軍需支出。這兩部分的錢財，皆為專用。除非重大天災(zāi)，一律不許挪用?！?/br>
    有強大的兵力，才能震懾住強敵，守護(hù)住北地的太平安穩(wěn)。僅有太平安穩(wěn)遠(yuǎn)不夠，貧窮依然貧窮，必須要讓百姓識字讀書。一切都相輔相成，缺一環(huán)不可。

    趙寰感慨萬千道：“再來說大理國。且不提此地的氣候宜人，四季如春。大理國的馬，僅僅弱于韃靼，比起以前大遼的，也不見弱多少?？上?，以前大宋拒絕大理國多年，西域買馬的路也斷了。結(jié)果騎兵太弱，被金人打得沒還手之力?！?/br>
    大理國的馬，幾人倒是隱約聽過一些。趙開只向巴蜀的部落買過馬，卻沒見識過大理國的馬，遲疑地道：“大理國的馬可行？”

    趙寰點頭，道：“行不行，很快就知道了。大理國向大宋稱臣，戰(zhàn)亂平息之后，他們作為藩屬國，該派使節(jié)前來納貢了?！?/br>
    大理國若是能向北地稱臣納貢，南邊的趙構(gòu)，估計那龍椅也無法坐得安生。

    大家興奮不已，張浚向來克制，都差點沒摩拳擦掌，激動道：“趙統(tǒng)帥，大理國那邊何時會有消息？”

    趙寰道：“年前的時候，我已經(jīng)修書前去，算下時辰，估計應(yīng)當(dāng)快了。加上雅州勢力最大兩個寨子的首領(lǐng)包黑水，姜白石，吐蕃的尼瑪，丹增，他們離得更近，會到得早一些?！?/br>
    趙開撫掌贊道：“此計甚妙！碉門畢竟荒涼，比起只在碉門商議，讓其見識成都府的繁華富裕，要有用百倍。只不知，他們敢不敢來。”

    趙寰肯定地道：“敢來，有何不敢。我主要是開互市，還要給他們辦學(xué)堂，讓他們的人能讀書。如今天下的局勢，他們肯定知曉一二。當(dāng)然，最重要之處，還得是他們太窮了。對他們有利的事情，誰舍得拒絕呢？”

    略微停頓片刻，趙寰難得戲謔地道：“都知道我在這里，他們看稀奇，也該會來瞧一瞧?！?/br>
    眾人忍俊不禁，一起笑了起來。

    趙寰將擬定好的貿(mào)易貨物冊子遞給他們，道：“這些你們也看看，若有不足缺漏，好幫著修改填補?！?/br>
    冊子上所列的雙方交易貨物，大宋依舊是布匹瓷器，鹽，茶，珠寶頭面等。

    大理國的糧食，蔬果，大宋來者不拒。明確點出需要的，則是他們的馬匹牲畜。

    至于吐蕃，同樣是他們的馬，干奶渣，牦牛，牲畜皮毛。

    夷部則是他們的藥材，糧食等等。

    趙寰特別強調(diào)的一點，則是大宋歡迎他們的百姓，前來成都府等地學(xué)習(xí)讀書。無論男女，皆可從軍。若有讀過書之人，還能參加科考，出仕為官。

    除此之外，大宋還支持他們建學(xué)堂，贈送其大量的書籍，從四書五經(jīng)到農(nóng)，醫(yī)，一應(yīng)俱全。派遣夫子前去學(xué)堂，教他們的學(xué)生讀書等等。

    果然，沒過幾日，包黑水他們陸續(xù)到來，大理國更是派出了國相高順貞親臨！

    大理國高氏與段氏共治天下，高氏作為實際掌權(quán)者，世襲國相。

    當(dāng)年國相高升泰自立為王，廢了段氏，當(dāng)了三年皇帝。在高升泰重病時，還位于段氏，擁立段正淳為帝。

    段正淳封高升泰兒子高泰明為相，后段正嚴(yán)繼位，國相依舊是高家人。

    成都府在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空前的熱鬧。

    趙寰舉辦了盛大的筵席，歡迎他們的到來。除了把酒言歡，還讓他們觀看了騎兵營的演兵，鋒利的苗刀，威力十足的神臂弩，床弩。

    演兵次日，高順貞作為大理國的國相，以大宋藩臣的姿態(tài)，向趙寰納貢稱臣，奉上大理馬。

    其他幾個部落，緊接著爽快同意了趙寰的互市交易要求，各自滿意而歸。

    南邊朝廷，最近動作頻繁，遙定了岳飛叛國之罪。再次痛罵趙寰背棄祖宗，破壞了人倫綱常，不孝不仁不義。

    大理國稱藩王臣服之書，被刊登在了大宋朝報上，送給臨安趙構(gòu)做回禮。

    在快到端午時，趙寰總算大致理清了一應(yīng)事物，將其交到出任川陜道轉(zhuǎn)運使辛贊的手中，與張浚他們一起，啟程回燕京。

    一路北行，離開封越近，張浚他們就越坐立難安。

    任慧娘被張?？拊V得煩了，干脆到趙寰的馬車上躲清凈。

    天氣熱，趙寰卷起車簾，讓風(fēng)吹進(jìn)來。她壓住手上被吹卷的紙，打量著任慧娘緊皺的眉頭，好笑地問道：“他們幾人可是又在說當(dāng)年開封的熱鬧了？”

    “可不是。”任慧娘撇嘴，煩鬧無比地到：“這一路啊，他們幾人一直念叨個不停。一會哭，一會笑，說什么近鄉(xiāng)情怯，從未敢想過，能有回到故都的一日。讀書人真是，成日寫文寫詩哭，就是不知道拿起刀，與敵人拼命?！?/br>
    趙寰不禁笑道：“筆也如刀鋒般鋒利，可不能小瞧了。打勝仗的將軍，在他們筆下，可能會變成成為窮兵贖武，心懷不軌的逆賊?！?/br>
    任慧娘想到南邊朝廷的動作，立刻慎重了起來：“趙統(tǒng)帥說得是，可不能掉以輕心了?！?/br>
    趙寰做了官員調(diào)動，任慧娘接替韓皎出任巨野府尹，韓皎則前去了興慶，與姜醉眉一起處理戰(zhàn)后事宜。

    從后宅當(dāng)家理事，變成能主政一方。任慧娘除了高興之外，生怕自己最不好，忐忑得連覺都睡不安穩(wěn)。

    張?？吹眯奶?，經(jīng)常勸她要寬心，別還沒到任上，自己先緊張?zhí)^病倒了。

    趙寰聽張浚提過任慧娘的情形，忙寬慰她道：“你別想太多，我就是說說而已。”

    任慧娘頓了下，旋即失笑道：“肯定是那多嘴的，在趙統(tǒng)帥面前笑話我了。其實啊，他不懂。我們從巴蜀出來的這些人，比起姜轉(zhuǎn)運使她們又不同。我們是拖家?guī)Э?，離家真真不易?！?/br>
    趙寰沉默片刻，道：“這個問題，我如今還沒辦法解決。”

    先前在衙門做事的娘子們，趙寰看中了好幾人?？上б蛑殉捎H，無法接受派遣之令，留在了成都府的學(xué)堂做事。

    任慧娘急了，一迭聲道：“趙統(tǒng)帥，你已經(jīng)做得夠多，哪能事事靠你。再說，她們能留在成都府的學(xué)堂做事，也算是走出后宅了。并非人人都與我這般，一來，是我向來要強，能在府里說得上話。二來，郎君還算開明?！?/br>
    她嘖嘖惋惜幾聲：“像是那楊蠻兒，她郎君管著府中的田產(chǎn)鋪子，那可是肥差，他哪舍得交出來。楊蠻兒要是去了西涼州，夫妻兩人就分開了。這男人，在身邊時都看不住，小妾一個一個往家中迎，何況離得遠(yuǎn)了。再加上舍不得孩子，唉，就這般錯過了?！?/br>
    涉及到清正廉潔的問題，趙寰禁止官員在家鄉(xiāng)為官。巴蜀之地被她拿下，能迅速穩(wěn)定下來，與張浚他們都是巴蜀人，有莫大的關(guān)系。

    趙寰淡淡地道：“究其根本，還是男人的面子問題。以前女人，在出嫁前靠父親，出嫁后靠夫君，老了以后再靠兒子。憑著夫君兒子得了誥封，就算是享福了。這也是一種活法，無需對她們過多苛責(zé)。如今，女人有了更多的活法，卻始終阻力重重。待世人的看法變了之后，也許會有改善。夫君也能心甘情愿，隨著妻子一起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