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第62節(jié)
秦檜曾是他的學生,無恥果真是一脈相承。 趙寰笑了起來,笑意卻不達眼底,道:“身為大宋人,都當為大宋的河山出一份力,汪少傅這句話,聽起來倒像是人話。不過,汪少傅,你不抗金,勸說皇室南下,丟棄大宋的北邊江山。你覺著,這可是在為大宋江山出力?” 汪伯彥氣得一拂衣袖,輕蔑地道:“柔福帝姬說得倒輕巧,守,如何守,拿什么守?若是能用嘴皮子守住,倒好了!真是婦人之見!” 趙寰平靜地道:“宗澤將軍能守住,宗澤將軍去世之后,還有他手底下的將士,比如岳飛,另外還有韓世忠,劉光世。張俊雖心胸狹窄容不得人,又貪圖富貴,他打仗卻不錯。把他們四人放在京東西一線,舉大宋上下之力支持,完顏氏能打得你們像是喪家犬一樣,到處逃竄?汪伯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你找什么借口呢?你殺了歐陽澈,只因他罵趙構不配為帝,你看,你就是畜生,貪圖榮華富貴的畜生?!?/br> 她抬手一指,“汪伯彥,你看看眼前,你所站之地,是曾經(jīng)遼國的皇宮。我,如今坐在這里。” 汪伯彥受了奇恥大辱,氣得發(fā)抖,神色陰毒狠狠盯著趙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就算氣得半死,也只能咬牙死忍。 趙寰拔高了些聲音,清脆地道:“汪伯彥、你為何不死,不為大宋捐軀明志呢,最該死的,不是你么?” 汪伯彥猛地抬頭看向趙寰,他顫巍巍指著她,老淚縱橫道:“老臣奉旨前來迎接帝姬娘娘們歸家,卻受帝姬這般侮辱,老臣對不住官家,實在是有辱使命啊!先前朝廷上都說,帝姬弒父弒兄,早有異心。老臣還不肯相信,帝姬身為趙氏皇族,怎能列祖列宗,做出與金人一般的事情,分裂大宋疆土。莫非,帝姬果真想要擁兵自立為王么?” 趙寰不理會汪伯彥的哭訴,更沒順著他的話走,亦不給他狡辯的機會,繼續(xù)追問道:“最該死的,不是你么?汪少傅,你還沒回答我這句話呢。” 汪伯彥又要繼續(xù)哭,趙寰揚聲打斷了他:“汪伯彥,你極力阻攔武將抗金,與金人搖尾乞憐。前面兩位主子沒了,馬上轉(zhuǎn)頭新主子,爭搶功勞。你且說說看,你是不是該死?你的十策,可敢在朗朗乾坤下,當著北地無數(shù)百姓的面,當著從金兵手中,死里逃生所有人的面,再說一遍!” 汪伯彥以前的好辯才,在趙寰面前沒了發(fā)揮的余地。在朝堂上,與他不對付的官員比比皆是。趙構也因著他丟失了揚州,早已對他心生不滿。 這次若是辦不好差使,回去之后,不但會被政敵趁機落井下石,趙構也會遷怒于他。 一時間,汪伯彥又急又怒,手腳不受控制發(fā)軟,眼前一黑,一頭栽到在地,直接暈了過去。 這就受不住了?趙寰斜了眼癱倒在地的汪伯彥,抬手揉了揉眉心。 在趙構的身邊,如汪伯彥這樣的人比比皆是。他能成功,皆是因著他的建議,恰好投了上意。 不過短短時日,汪伯彥就能趕到燕京,看來,趙構早就做好了準備。 若是趙寰能被勸回去,他就能不費吹飛之力接手北地。 若是她要反抗,只要趙構稍微授意,就會有無數(shù)貪圖權勢的人撲上去,爭先恐后出謀劃策來對付她,豈止是下三濫的蕩.婦羞辱。 對金人的鐵蹄,他們只敢下跪求饒。對著趙寰,卻不一樣了。 因為她是女人,是帝姬。 他們可是男人,是正統(tǒng)??! 趙寰讓周男兒與許春信叫人來,將汪伯彥帶下去:“讓他們在燕京城外扎營帳,別住在城里,臟。” 周男兒當年在宮里當差時,就聽過汪伯彥的大名,恨恨道:“二十一娘,他可惡得很,宗將軍他們要抗金,就是他在一旁敬獻讒言,勸昏德公南逃。不如,干脆殺了他了事!” 許春信也跟著點頭附和,趙寰淡淡道:“他的狗命,且先留著吧,無妨。既然他大張旗鼓來了,許多人都已經(jīng)看到,我總不能攔著。春耕就快結束了,先給他們?nèi)バ牛敢怆x開的,我絕對不攔著。對了,等下九嫂嫂她們回來了,你讓她們來我這里一趟。喬貴妃,十二嫂嫂神佑佛佑等都叫來?!?/br> 兩人愣了下,去叫了人來將汪伯彥帶下去。許春信見趙寰仍然坐在那里,微蹙著眉,一動未動。她遲疑了下,上前堅定地道:“二十一娘,我要留下,你就是趕我走,我也不走?!?/br> 周男兒緊接著道:“我也不走!二十一娘,她們都不會離開,你別擔心?!?/br> 趙寰笑了起來,溫和地道:“你們能留下來,我當然歡迎。不過,我不是擔心這個,你們先去忙吧,我沒事。” 周男兒見趙寰手邊的水已經(jīng)涼了,給趙寰換了熱水之后,方與許春信一起走出大殿,朝后院走去。她見周圍無人,低聲道:“我心里總覺著不得勁,這次,估計有好些人會離開?!?/br> 許春信耷拉下肩膀,愁眉苦臉道:“可不是,這人心啊,誰能預料得到。以前在金賊手里吧,人都被當做奴隸,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都快活不下去了。二十一娘帶著大家反,他們?yōu)榱嘶蠲?,也就反了。眼下逃了出來,二十一娘就占了這么點地,實力哪能與南邊比,也給不了他們幾個大錢。南邊,那才是天底下人認定的正統(tǒng)。他們回去了,官升兩級,娶個年輕的娘子,生兒育女,過上安穩(wěn)富裕的日子。這兩相比較,總有人會動心?!?/br> 周男兒嘆道:“二十一娘聰明,哪能攔著他們。強行留下,以后就是禍患,干脆允了他們離開,也能落個好。” 許春信望著眼前院子的大門,里面隱隱的讀書聲傳出來,她腳步微頓,道:“你說,刑娘子她們可會離開?還有大娘子二娘子,她們是趙構的妻女,回去之后,可不用再辛苦,只等著享福了。” 周男兒郁悶不已,生氣地道:“若真是如此,她們就是喪了良心!” 許春信沉默一會,一時也沒什么辦法,低聲道:“別說了,仔細給二十一娘添亂。咱們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使,無愧于心就好?!?/br> * 天氣一天天變暖,邢秉懿與鄭氏成日忙著記賬,理戶帖,分發(fā)種子與糞肥,還得一遍遍回答百姓們的問題。 一天忙下來,累得不可開交,嗓子都快冒煙。 鄭氏坐在案幾前,點著面前的戶帖,仔細核對。她看到一張戶帖上的墨汁暈染開,名字被糊住了。她辨認了一會,拿起遞到邢秉懿面前,問道:“這張戶帖,你可有印象?” 戶帖上記錄著一家的戶主,年齡,人口之間的親屬關系,家產(chǎn)田產(chǎn),以及長相特征。 兩人身邊就算有人幫忙,戶貼太過重要,還是得親自過眼。 邢秉懿接過看了一遍,她也沒認出來。再問身邊錄入的人,他們皆答不清楚。 鄭氏皺起了眉,抱怨道:“可得麻煩了,得照著住址,再重新去問一遍。” 往戶帖上錄名的,見是自己出了差錯,忙接了過去,道:“鄭娘子,這是我的過失,我先拿著,等到忙完后,親自去跑一趟,保管改好。” “也只得這樣了?!编嵤蠈籼唤o他,板著臉道:“以后可要仔細些,戶帖等于是賦稅,銀錢,絕不能馬虎了事?!?/br> 那人忙一一應下,邢秉懿在一旁沒有做聲,心里卻不那么舒服。 趙寰將此事交給了她,由她主使。鄭氏給她做副手,卻經(jīng)常在旁邊發(fā)號施令。 鄭氏瞧著天已經(jīng)轉(zhuǎn)暗,手腳麻利將戶帖裝好,對邢秉懿說道:“先前周男兒來了,說是二十一娘找我們有事。我們趕快些回去,別讓二十一娘等著?!?/br> 邢秉懿啞著嗓子道:“忙到如今,我實在口渴了,得先喝口水。二十一娘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不會責怪我們?!?/br> 鄭氏嗔怪道:“瞧你這話,好似我在越俎代庖,出言怪罪了你一樣。喏,”她提壺倒了碗茶湯遞過去,“這碗茶,我親自給你賠罪,你可大人大量,別與我置氣?!?/br> 邢秉懿望著遞到面前的茶碗,接吧,總覺著堵得慌。不接吧,顯得她小家子氣。 左右都不舒服,邢秉懿到底接過茶碗,勉強喝了口便放下了。 鄭氏見邢秉懿一言不發(fā),伸手拿過了放在案幾上的戶帖,笑著道:“這戶帖一天比一天多,不管再晚,二十一娘拿到手后,都得仔細看過,真是比我們還要辛苦?!?/br> 邢秉懿干干說了句可不是:“二十一娘向來辛苦,能者多勞。” 鄭氏呵呵笑,道:“我最聽不得能者多勞這句話,能者好似就必須該辛苦,其他蠢人就天生該躲懶。我覺著啊,這能者,該做的是,蠢人不能做的事情。蠢人得有自覺,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br> 這句話說得很有理,邢秉懿如何都挑不出毛病。可她此時聽起來,很是刺耳。 這段時日,她好似又回到了以前在康王府里,管家理事時的辛苦。不是身體上的辛苦,而是說不出的疲憊。 進了宮殿大門,廊檐下已經(jīng)點起了燈籠。不知從何處斜伸出來的杏花,花謝了,青石地面上鋪滿粉嫩的花瓣,在氤氳的燈光下?lián)u曳。放眼放去,滿是春日的美好。 邢秉懿腳步微頓,凝望著杏花,久久不忍踩上去。 鄭氏隨著她的目光看去,道:“金明池里種了好些奇花異草,以前各種花開花謝,我從未仔細瞧過。說起來也不怕刑娘子笑話,我自幼家貧,看到金明池的花草,總在算著能價值幾錢。刑娘子可是在心疼落花?” 邢秉懿抬頭看了鄭氏一眼,毫不猶豫踏了上去,道:“萬物皆有靈,我向來喜歡花花草草。倒不是心疼落花,我是在感嘆,這一忙,春日倏忽就過了?!?/br> 鄭氏道:“忙才好呢,只不能忙中出錯。二十一娘累得很,我們得打起精神,別給她添麻煩?!?/br> 邢秉懿頭一陣陣跳著疼,到了大殿前,她將戶帖交給鄭氏,道:“勞煩鄭娘子拿去交給二十一娘,我先回屋去洗漱一下再過來?!?/br> 鄭氏接過戶帖,忙關心地道:“我瞧著你是累得慌,且回去吧,我會與二十一娘說?!?/br> 邢秉懿勉強擠出一絲笑,轉(zhuǎn)身往后院走去。夾道里空無一人,只有她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她不覺著害怕,難得安靜下來,她終于能長長喘一口氣了。 院子里除了她之外,還住了趙青鸞,腿傷未愈,還在屋子里養(yǎng)著。 一進院子,刑秉懿就聞到了飄散出來的藥味。她見趙青鸞屋子亮著燈,走上前掀開門簾,探頭進去問道:“今日可好些了?” 趙青鸞動了動腿,答了句還好,詫異地道:“她們都去二十一娘那里了,九嫂嫂怎地還在?” 邢秉懿道:“我回來洗漱一下,等下就去?!彼t疑了下,問道:“你怎地沒去?” 趙青鸞指了指腿,道:“我腿不方便,二十一娘不忍讓我折騰,先前來了一趟,將事情跟我說了一遍。這有什么好考慮的,反正我當即就回絕了?!?/br> 邢秉懿微微擰眉,問道:“究竟是何事?” 趙青鸞滿不在乎道:“南邊來了人,說要迎帝姬娘娘,還有以前那些工匠官員回去?!?/br> 邢秉懿愣住,脫口而出問道:“你如何回的?” 趙青鸞冷笑道:“當然是不回,被賣了一次,還得巴巴送回去,再被趙構賣一次不成!” 邢秉懿怔楞了下,道:“那也是。你好生歇著吧,大家都在等著,我得趕緊去了?!?/br> 回屋用涼水洗漱了下,邢秉懿清醒了不少。出了門,夜風吹來,她不由得攏緊了衣衫,暗自淬了聲。 北地春日的風,恁地煩人,都快入夏了,還是涼嗖嗖地,令人煩躁。 邢秉懿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記得當年被送入金兵營寨,也是在春日。 金兵圍城,寒冬臘月滴水成冰,城里的百姓缺乏柴燒,凍死無數(shù)。 艮山的珍稀樹木,亭臺樓閣,被百姓們?nèi)靠车舨鹱摺?/br> 因為擁擠,爭搶,百姓再次死傷慘重。此時,死人再尋常不過,無人關心。 城里不但缺柴,還缺糧食,死掉的人,或者活著的人,他們的rou被人拿去販賣,趁機斂財。 而她們這些女人,踏進了墜入十八層地獄之路。邢秉懿已經(jīng)不記得,她究竟是如何走到了大都。 興許太過悲慘,她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只恍惚記得,周圍到處都是哭聲。呼吸間,永遠充斥著臟臭,以及腐爛的氣息。 邢秉懿抬手撫上小腹,這里總是不時下墜,隱隱做痛。她望著眼前燈火通明的大殿,閉上眼,深深顫栗。 好累??! 趙寰等到邢秉懿進屋,見她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關心問道:“九嫂嫂可是身子不舒服?” 屋子里已坐滿了人,這時都朝她看了過來。邢秉懿趕緊坐下,答道:“還好,我沒事。對不住,我來遲了,讓大家都等著我。” 趙寰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問,讓周男兒給她上了熱茶,揚聲說了汪伯彥來的事情。 屋內(nèi)眾人聽了,神色各異,彼此之間看了看,一時都沒人開口說話。 趙寰神色如常,笑著道:“眼下北地,包括燕京的情形,大家都清楚不過,隨時會起戰(zhàn)亂。不只是金人,還有虎視眈眈的西夏,以及在更北之地的韃靼部。其中的黑韃靼逐漸崛起,亦不容小覷。一旦戰(zhàn)起,北地就首當其沖,被卷入戰(zhàn)亂之中。南邊有北地擋著,只要他們不做死,就可以太太平平。你們回去之后,比留在這里的日子過得安穩(wěn)。我經(jīng)常說一句話,大家能活著,真的很不容易。這輩子還長,以后更得好好活著。你們知道我的性情,只會尊重你們的選擇,絕對不會責怪?!?/br> 大家都怔怔看著趙寰,屋內(nèi)鴉雀無聲。 趙寰溫和地道:“此事重大,你們先回去好生考慮。等考慮好之后,來跟我說一聲就是。” 大家紛紛起身離開,趙神佑咚咚跑到趙寰面前,胖了些的短胳膊摟著她,小臉繃緊,嚴肅地道:“姑母,我不走?!?/br> 趙寰點了點她的小鼻子,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寫字,別與三十三娘一起淘氣?!?/br> 趙金鈴跟在趙神佑身后,見狀脖子一縮,飛快說了句我可不走,生怕趙寰choucha她的功課,拉著趙神佑一溜煙兒跑了。 趙寰望著空下來的大殿,手指一下下曲起,又張開,不斷練習著靈活性。 有多少人會走,又有哪些人會留下呢? 趙寰搖搖頭,將此事暫時拋之腦后。鋪開案幾上寫完的信,再次讀了一遍,折好放進信封里。 提筆在信封上,工整寫下虞彬甫啟??粗欧馍系拿郑w寰嘴角上揚,緩緩笑了。 去留隨意,她是缺人,大宋卻從不缺有識,又有志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