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獵飛揚(yáng)的旗幟上，赫然寫著“岳”字。

    第57章

    岳家軍沖進(jìn)金兵, 猶如巨浪卷過，迅速在中間劈開一條大道。

    兵戈相撞，廝殺聲, 金兵慘嚎倒地, 地上的血, 快映紅天際。

    遼兵與宋兵有了岳家軍相助，頓時(shí)氣勢(shì)如虹。金兵連續(xù)奔波打仗，本就疲憊至極。

    在以前, 他們最忌憚的就是岳飛韓世宗幾支兵馬, 被殺得丟盔棄甲，倉惶逃躥。

    完顏?zhàn)阱鰹閿?shù)不多的幾次敗仗，都是拜他所賜。聽到金兵在害怕地喊岳飛, 他以為是聽岔了，難以置信回過頭。

    在看清那面熟悉的將旗，將旗下岳飛騎在馬上的高大身影, 不由得悚然大驚。

    岳飛如何能來此地？

    只如今不是考慮此事的時(shí)候, 岳飛既然來了，他們就絕無勝算可能。

    若是在此地兵馬折損過多，趙構(gòu)不足為懼, 趙寰卻足夠威脅，西夏定會(huì)伺機(jī)生事。

    趙寰就留給趙構(gòu)去對(duì)付, 她既然能拿金兵叛賊對(duì)付他, 那他亦能弄得他們趙氏之間互相殘殺。

    完顏?zhàn)阱錾裆幒? 死死盯了趙寰一眼，當(dāng)機(jī)立斷勒住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 舉手下令：“撤！”

    完顏鶻懶心有不甘，狠狠看著趙寰, 幾乎牙呲欲裂。就差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就能取了她的項(xiàng)上人頭報(bào)仇雪恨！

    完顏?zhàn)谳o向來都考慮周全，馬上明白了完顏?zhàn)阱龅挠靡狻Ｒ娡觐侜X懶還在那里心有不甘，揮舞著刀，低斥道：“走，來日方長！”

    完顏鶻懶頓時(shí)來了氣，怎么都咽不下這口氣。完顏?zhàn)谳o倒說得輕巧，什么來日方長，趙寰搶走的燕京，可是他的領(lǐng)地。

    尤其是對(duì)戰(zhàn)場(chǎng)上小娘子們，完顏鶻懶恨得牙癢癢。這些只配供他們享樂的玩物，居然敢造反，著實(shí)該死！

    完顏鶻懶再也控制不住，緊緊勒住了馬韁。馬仰天嘶鳴，揚(yáng)起前蹄，朝趙寰疾奔而去。

    趙瓔珞一路拼殺，手上的刀刃都已經(jīng)起卷。身上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金兵的血，全身早已濕淋淋。

    她見到完顏?zhàn)阱鏊麄兂w寰而來，林大文辛贊他們已經(jīng)快擋不住，顧不得殺敵，打馬加入了他們。

    完顏鶻懶一動(dòng)，趙瓔珞毫不猶豫動(dòng)了，刀往馬背上一扎，不管不顧朝他的馬撞去。

    此時(shí)，趙瓔珞心里只有一個(gè)念頭。趙寰只有左手，她不能出事，絕對(duì)不能出事。

    徐梨兒她們說，趙寰在大都皇宮前，拿命替她們撞開了一條生路。

    她也可以，反正，她早就不想活了。

    她們不僅僅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她們還是并肩戰(zhàn)斗的伙伴。趙寰說，他們可以放心將后背交給彼此，不怕背刺，一往無前。

    趙寰還說，她們回不了家，她們已經(jīng)沒了家，但她們可以重建自己的新家園。

    有志同道合的友人，彼此守望相助的親人們?cè)谝黄鸬牡胤?，就是家?/br>
    趙寰也見到了岳字旗，詫異一閃而過，接著長長舒了口氣。很快，她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完顏?zhàn)阱錾砩稀?/br>
    只在瞬間，完顏?zhàn)阱鼍妥龀隽藳Q定，下令撤兵，眼見就要逃走。

    擒賊先擒王，既然送到了面前，就無需客氣了。趙寰沉下心，衡量了下他們之間的距離。她俯低上身，目光如寒冰利刃，蓄勢(shì)待發(fā)。

    “嘭”地撞擊聲，在響徹天際的殺聲中，動(dòng)靜不算太大。

    趙寰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duì)勁，她飛快側(cè)轉(zhuǎn)頭，朝著響動(dòng)處看去。

    半空中飄過一道雨過天青色，趙寰雙眼一陣刺痛。那抹青色她很熟悉，是她在天寧寺，給趙瓔珞擦拭眼淚的帕子。

    完顏鶻懶的馬被撞得往前滑了一段，前蹄跪地，在地上掙扎抽搐了幾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他則從馬上摔倒在地上，到底打多了仗，忍著痛，在地上一滾，躲開刺來的長槍。

    親兵很快拼命殺上前，將他攙扶起來，緊張地將他往親兵讓出來的馬上推。

    完顏鶻懶喘著粗氣，余光瞄見摔在前面，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趙瓔珞，頓時(shí)恨恨淬了口。他隨手奪過一把刀，神色猙獰，揚(yáng)刀朝她砍去。

    林大文他們都被金兵纏住脫不了身，眼見完顏鶻懶的刀，就要落在趙瓔珞身上。

    突然，完顏鶻懶不受控制地感到寒毛直豎，下意識(shí)抬眼看去。

    趙寰那張臉，清晰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與他不到一步之遙。

    完顏鶻懶的瞳孔猛張，再縮回去，血脈噴張。

    趙寰！

    完顏鶻懶的刀，猛然轉(zhuǎn)了向，毫不猶豫朝趙寰砍去。親兵們的刀槍，一起向她身上招呼。

    趙寰不躲不閃，左手抬起，整個(gè)人撲了上前。親兵們大駭，怕傷到完顏鶻懶，紛紛收手。

    完顏鶻懶刀鋒的腥氣，直撲鼻尖。趙寰依舊沒有退縮，只抬起了右手臂，擋住了他的刀。

    她那張平靜，卻令人心悸的臉，離完顏鶻懶的眼睛越來越近，須臾間到了面前。

    完顏鶻懶此生從未如此恐慌過，大都來信，如實(shí)寫了完顏?zhàn)诟扇绾伪悔w寰殺死，如何沖出了突圍。

    他怎么忘了，她根本是不要命的女羅煞！

    完顏鶻懶渾身簌簌發(fā)抖，不知道是冷，還是因?yàn)楹ε隆?/br>
    血噴開，手上的刀掉落，眼神恍惚，晃悠一下，轟然倒地。

    親兵們望著被完顏鶻懶的血，噴了一身的趙寰。她此時(shí)像是地獄里爬出來索命的厲鬼，眼神冰冷，雙手垂落在身前，銼刀上的血滴滴答答。

    親兵們驚恐萬分后退，嗓子發(fā)緊，連話都說不成句。

    寒寂發(fā)現(xiàn)了趙寰這邊的動(dòng)靜，心里一慌，帶著遼兵用盡全力沖出重圍，朝著她這邊急奔。

    遼兵上前，揮刀砍向完顏鶻懶的親兵。寒寂盯著血人般，跪在地上查看趙瓔珞的趙寰，翻身下馬，聲音不受控制顫抖了下，問道：“你可還好？”

    趙寰頭也不抬答了句還好，聲音沙啞著道：“勞煩你幫我將她抱下去，請(qǐng)嚴(yán)郎中診治。”

    寒寂一瞬不瞬看著趙寰，仔細(xì)打量。見到她始終搭在身前的右手臂，衣袖破裂，血汩汩冒出，連忙道：“你的右手臂也傷了，趕緊下去包扎。莫非你這條手臂，真是打算不要了？”

    趙寰沒有作聲，她撿起那條雨過天晴的帕子，一點(diǎn)點(diǎn)擦拭掉趙瓔珞臉上的血污，露出她慘白如紙的臉。

    趙瓔珞向來愛干凈，她忍受不了臟污。以前趙寰就察覺到，她們只要一歇息下來，她總是先去找水清洗，一遍又一遍。

    在完顏?zhàn)诤驳臓I寨里，從大宋到大都的這一路，趙寰不知道她是如何走了過來。有多濃烈的恨意，才支撐她從那般臟污的地方，活了下去。

    寒寂心里嘆息一聲，只得蹲下身，道：“你讓開些?！?/br>
    趙寰起身讓開，寒寂將趙瓔珞抱起來，奔向嚴(yán)郎中他們緊急支起來的營帳中。

    沒一陣，嚴(yán)郎中親自抓著布巾藥瓶跑了出來，站在那里茫然四顧。

    找了一會(huì)，嚴(yán)郎中沒看到趙寰，抓過身邊經(jīng)過的人問道：“二十一娘呢，你可見到了二十一娘？”

    那人喜滋滋地轉(zhuǎn)身，朝圍著的一堆人指去，道：“在那里呢。岳宣撫來了，二十一娘在與他說話?！?/br>
    嚴(yán)郎中愣了下，眼下不是去打擾的時(shí)候，只得作罷，先轉(zhuǎn)身回營帳。他看到寒寂站在那里，朝趙寰他們望去，嘿嘿笑著道：“岳宣撫來了，打得金兵夾著尾巴逃跑。這一仗，咱們可是大勝！”

    寒寂冷著臉不做聲，他的遼兵幾經(jīng)生死，如今不知還剩下幾人。

    岳飛來了，雖是鼓舞了士氣，可沒有他們先前的生死搏斗，就算是有了岳飛，也不一定能這般快取得勝利。

    嚴(yán)郎中也不理會(huì)寒寂，笑呵呵去忙碌了。寒寂眉頭漸漸擰緊，陷入了沉思。

    趙寰一動(dòng)不動(dòng)站在血泊中，望著打馬而來的岳飛。他一身戎裝，約莫二十五歲左右，身形高大，五官輪廓分明。

    一路行軍趕來，雖風(fēng)塵仆仆，卻如淵渟岳峙，氣勢(shì)沉穩(wěn)如山。

    岳飛打馬上前，看到微微仰著頭，滿臉血污，望著他笑的趙寰，不由得頓了下，翻身下馬。

    趙寰比岳飛要矮小半個(gè)頭，他走得近了，她要繼續(xù)仰著頭才能看清。不待他上前見禮，她先開了口：“岳宣撫來了啊，我是趙寰，趙二十一娘。”

    岳飛眼神從趙寰的右手臂上掃過，目光略微停頓，抱拳見禮，歉意地道：“見過二十一娘，在下來遲了，還請(qǐng)見諒。你手臂上的傷，可要先包扎？”

    趙寰道了聲無妨，道：“岳宣撫能來，著實(shí)不易。完顏?zhàn)阱鏊麄兊弥佬麚岬拇竺瑖樀泌s緊逃了。”

    岳飛萬般情緒，說不出的滋味。很多話，到了嘴邊，在此情此景下，無法訴諸于口。

    最終，岳飛晦澀地道：“我趕得急，窮寇莫追。你受了傷，又著實(shí)辛苦，先下去歇息，這里就交給我。”

    趙寰爽快地應(yīng)了好，覷著岳飛的神色，道：“有勞岳宣撫了。對(duì)了，”她伸手指向倒在血泊里的完顏鶻懶，昂著下巴，得意地道：“我殺了他?？上?，被完顏?zhàn)阱鎏拥袅?，我本來想殺他的?！?/br>
    岳飛順著趙寰的手指看去，微微吃了一驚，認(rèn)真地道：“二十一娘厲害！”

    趙寰也不謙虛，說了聲那是，岳飛不禁笑了。他一笑，眼尾上揚(yáng)，濃眉跟著飛揚(yáng)，令他的沉穩(wěn)中，多了幾分溫柔。

    趙寰繼續(xù)道：“完顏?zhàn)诤玻觐佅Ｒ?，完顏晟，完顏?zhàn)诟?，加上完顏鶻懶。我殺了完顏氏很多人。你將他的頭顱帶回去，送給趙構(gòu)吧。哦，我還忘記了?！?/br>
    她深深吸了口氣，待眩暈過去，方繼續(xù)說道：“趙檢趙械的尸身，在那里。他們這次很勇猛，一點(diǎn)都不軟弱，與金賊拼命，我都看到了。他們對(duì)得起趙這個(gè)姓氏，有勞你替我好生收斂，將此事也報(bào)給趙構(gòu)?！?/br>
    岳飛看到趙寰在笑，卻比哭還要悲傷。他心中泛起無盡的酸楚，沉默了一下，道：“好?！?/br>
    趙寰欠身頷首道謝，晃晃悠悠朝著氈帳處走去。寒寂坐在地上歇息，遠(yuǎn)遠(yuǎn)見到她過來，撐著起身迎上前，打量著她，道：“不行了？”

    趙寰點(diǎn)頭，捂住右手臂，低聲道：“不行了。”

    寒寂手伸了伸，想要攙扶她，卻又猶豫了下。

    就在這猶豫間，趙寰已經(jīng)進(jìn)了氈帳。寒寂的手落在了半空中，自嘲了聲，不動(dòng)聲色收回手，跟著走了進(jìn)去。

    氈帳里擺滿了傷兵，嚴(yán)郎中領(lǐng)著郎中們，忙得腳下打跌。趙寰只看了眼，就去了趙瓔珞身邊，她依然昏睡著，臉色看上去好了些。

    趙寰稍微松了口氣，緩緩在趙瓔珞身邊的地上坐了，閉眼歇息，等著嚴(yán)郎中忙完。

    寒寂取了紗布藥膏過來，道：“這里忙得很，我懂些醫(yī)，替你先包扎吧?！?/br>
    趙寰嗯了聲，用力抬起了右手臂。寒寂拿刀割開她的衣袖，問道：“外面都交給了岳飛？”

    趙寰再閉著眼睛嗯了聲，一邊回答他的話，一邊思考岳飛能來的緣由。

    寒寂看到趙寰手臂翻卷的傷口，嘖嘖幾聲。想起她與完顏鶻懶拼命的危險(xiǎn)，既佩服又后怕，道：“你還真是膽大包天，不要命了。也是，你若不膽大包天，也沒有今日。”

    他手下不停，提醒她道：“等下會(huì)痛，你忍著些?！币娳w寰沒有反應(yīng)，他無語半晌，開始清洗傷口。

    趙寰痛得手臂抖了下，寒寂趕緊收回手，抬眼朝她看去。見她長睫顫動(dòng)著，呼吸都加重了，卻一聲不吭。

    寒寂手輕了幾分，狀若無意問道：“你就那么相信岳飛？他可是趙構(gòu)的將領(lǐng)?！?/br>
    趙寰終于開了口，毫不遲疑答道：“相信?！?/br>
    寒寂噎了下，瞪了她一眼，嘟囔道：“我替你出生入死，你可是處處防著我，真是不夠仗義?！?/br>
    半晌后，趙寰皺起眉，嫌棄地道：“你好吵，讓嚴(yán)郎中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