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藥師活動著被解開的手腳，聽到傷口，頓時后背一涼。他氣得胸脯起伏，恨恨地道：“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何時，要殺就殺，我不怕你！”

    趙寰笑道：“你還真是奇怪，一路上，你有無數(shù)次尋死的機會，我可沒攔著你。真要死，早就死了一萬遍。但你沒死，你想活著。”

    完顏藥師一下啞了口，心底深處的想法被戳穿，神色訕訕別開了頭。

    趙寰對旁邊虎視眈眈守著的徐梨兒道：“去給他拿些水來?！?/br>
    徐梨兒蹬蹬瞪下去了，完顏藥師聽到她的腳步聲回來，下意識轉(zhuǎn)頭朝她看了眼。看到她殺氣騰騰的模樣，不屑一顧，冷笑著道：“你們還有什么手段，盡管全使出來吧！”

    趙寰接過水囊，扔在了完顏藥師的面前，道：“沒毒，要殺你，不用浪費藥?！?/br>
    從被抓到起，就只給他吃了幾口難以吞咽的干糧，一口水都沒給他喝過。

    完顏藥師早就口干舌燥，盯著水囊，腦子轉(zhuǎn)得飛快。不情不愿哼了聲，抓起水囊，咕嚕嚕一口氣喝得滴水不剩。他抹了下嘴，很是干脆說道：“你說吧，想要我做什么？”

    趙寰笑了起來，道：“你是聰明人，哪需問我，要你做何事?！?/br>
    完顏藥師神色變了變，垂下眼皮沒有吭聲。

    趙寰不緊不慢道：“你幾次背主，也不差這一次。我就是要你帶著金人，對付金人，好出一口惡氣?！?/br>
    完顏藥師頗有骨氣道：“你想錯了，我如今是金國的將領(lǐng)，絕不再事二主?！?/br>
    “哦，有骨氣了?！壁w寰也不急，緩緩道：“你心里清楚，燕京城的守衛(wèi)對我來說，根本不堪一擊。你要活命，就拿出本事來，我的干糧與藥，從來不給無用的人用。我也從會說大話嚇唬人，只告訴你一個事實，你會死得很慘，你難以想象的慘。還有，我會將你郭氏一族的祖墳都刨了，東京道鐵州姓郭的，一個都不能活。郭氏九族，就到你這里為止吧?！?/br>
    完顏藥師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趙寰。她神色平靜，面上看不清任何情緒，他卻沒來由心里一陣發(fā)憷。

    這個女人能從浣衣院一路殺出來，她真什么事都做得出！

    完顏藥師自己死就死了，雖姓了完顏，但他始終是郭家人。他的祖宗九族，因為他而被滅，他真正得死不瞑目。

    絕望地閉了閉眼，完顏藥師認(rèn)清現(xiàn)實，放棄了抵抗，道：“城門守衛(wèi)武熊是我麾下的人，不過，我被俘虜?shù)氖虑?，說不定已經(jīng)傳到了燕京，能不能......”

    趙寰一眼看了過去，完顏藥師的話到了嘴邊，很快收了回去，話鋒一轉(zhuǎn)，豁出去道：“我能進城?！?/br>
    “好，等用些干糧之后，就啟程。你可能騎馬？”趙寰盯著完顏藥師的腿問道。

    完顏藥師腿動了動，提起這個，他就一肚皮的怨氣。若不是天天被上鹽，他的腿早就沒事了。

    “能?！蓖觐佀帋煷蛩檠例X和血吞，從齒縫中擠了個字。

    “那行，還有近三百俘虜，他們都是你的部下，到時候也一并去，你依然是他們的上峰?！壁w寰干脆說道。

    完顏藥師吃驚地望著趙寰，她笑了笑，道：“金人自相殘殺，一點點小報應(yīng)而已。我忘了跟你說，本來活捉了五百多俘虜。有些不聽話的，我就讓金人動手，將他們砍了頭。誰下不了手，就陪他們一起去死，他們動作很快，刀法很好，一刀一個。”

    同兵營的兄弟，不說是生死之交，至少是互相依靠的同伴。

    他們能對戰(zhàn)友下手，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若是中間有人不聽話，想趁機反攻，定會不缺人去向趙寰告狀。

    好一手離間人心，借刀殺人的手段！

    林大文點了五百多人，加上完顏藥師帶的人馬，趁著蒙蒙夜色，朝燕京城而去。

    到了城下，守城的武熊站在城門上，扯著嗓子喊道：“來者何人？”

    完顏藥師大聲回道：“是我！開城門！”

    武熊已收到完顏藥師兵馬全軍覆沒的消息，看到他帶了近千兵馬兵臨城下，眼珠一轉(zhuǎn)，裝模作樣喊話問了句。

    此時聽到完顏藥師的回答，武熊不客氣道：“聽說你被宋人俘虜，如何又帶了這么多兵馬前來，誰知你是否投靠了宋人。你們要進城可以，必須放下兵器馬匹，空手進城！”

    完顏藥師怒了，道：“我可是你的頂頭上峰，居然敢對我起疑，吆五喝六起來！令你速速開門，不然，休怪我不客氣了！”

    武熊向來眼高手低，腦子亂轉(zhuǎn)不停。完顏藥師沒了，對他來說正是升官的好時機。

    燕京城池堅固，說不定可以拼一拼，當(dāng)即大聲道：“完顏藥師投靠了宋人，領(lǐng)著宋人來襲。大家不要跟他客氣，殺了反賊！”

    徐梨兒聽到武熊翻臉，臉色微變，打馬靠近趙寰，小聲道：“二十一娘，我們這點人馬，如何能攻城？”

    起初完顏藥師給自己留了路，說不一定能進城。后來，他轉(zhuǎn)了口風(fēng)，一口應(yīng)承了下來。

    那時候，趙寰就知道肯定有別的地方可以進城，不用從城門直攻。

    但完顏藥師帶著他們到了正城門，他是要拿活下的金兵去送死，借機殺掉他們。

    只有他能無數(shù)次的叛變，但手下的兵有了二心，以他這樣的性格，豈能坐得住。

    趙寰抬頭望了眼武熊，收回視線，道：“你且看著，會有金人拿命替我們開道?！?/br>
    徐梨兒一頭霧水，朝完顏藥師看去。只見他手一揮，大聲道：“就憑著他們這沒出息的三五人，手上不過幾只破箭，也能攔得住我們。都給我沖，砸開城門！”

    金兵聽完顏藥師話里的意思，守將武熊手上沒什么花頭。往前沖，沖到城門邊，也許還能活命。往后退，后面是比閻羅還可怕的趙寰。

    衡量之后，金兵們大吼著，打馬朝城門沖了去。城墻上的箭矢朝他們疾射而來，頃刻間，就有無數(shù)的金兵中箭掉馬，也有僥幸沖到城門下的金兵。

    完顏藥師沒有撒謊，連續(xù)一兩次射擊之后，武熊手上就沒了箭。城門上倒是堆著一堆石頭，可以往下砸。

    可沒人爬城墻，在城門下撞門的金兵，他們石頭扔下去，有門檐擋著，他們也砸不準(zhǔn)。

    武熊心下大驚，他們沒了箭，其他站在遠(yuǎn)處觀戰(zhàn)沒動的騎兵，帶著木樁，朝城門奔了來。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城門搖晃著，泥沙簌簌而下。

    武熊站在城墻上，只感到腳下都在顫抖。他悄然咽了口口水，害怕又后悔，暗道今晚危矣。

    完顏藥師對他們的守衛(wèi)兵力，部署再清楚不過。就是抵抗，也堅持不了幾下。

    武熊無力抹了把臉，保命要緊，下令道：“敵兵太強大了，守不住，我們且先活下來，等著王爺回來替我們報仇。先開門吧。”

    副將們也沒了辦法，城門遲早得被撞開，只得附和了他的意見。

    武熊朝城下大聲喊道：“我們開門，降兵不殺！”

    副將蹭蹭蹭下了墻，令城門兵打開了城門。

    完顏藥師豈會放過武熊，他更不會放過殺了人的這群部下，怒喝一聲：“殺?。　?/br>
    轉(zhuǎn)瞬間，金兵廝殺在一起。

    徐梨兒整個人都傻了眼，看向騎在馬上沒動的趙寰，一臉難以置信。

    趙寰轉(zhuǎn)過頭，對她展顏一笑，道：“這樣不費一兵一卒進城，金賊們自相殘殺，是不是才痛快？”

    第45章

    燕京徹夜無眠。

    馬蹄響了一整夜, 踏遍了燕京的大街小巷。天亮后，戶戶大門緊閉，街頭巷尾空無一人。

    完顏鶻懶的宅邸, 原本是遼國的皇宮。沿著皇宮周圍, 都是達官貴人的宅子。

    此片區(qū)域向來安靜, 除了偶爾能見到被拆掉的大門，大門前下馬石上沾著的血漬。

    如普通尋常的一天，太陽照常升起。

    可天, 終究變了。

    遼國的皇宮大殿寬敞高大, 比起趙寰從大都一路所見的土屋氈帳，終于見到了像樣的屋子。

    此處離汴京太近，就算城池再繁華, 金人還是有自知之明，躲在了大都老巢，不敢冒險遷。

    完顏鶻懶住進了遼國皇宮, 按照女真習(xí)俗, 將大殿布置得不倫不類。

    白虎皮，花樣繁復(fù)的地氈，大宋的圈椅, 官窯汝窯花瓶，碗碟香爐, 堆砌出令人眼花繚亂的富麗堂皇。

    “可登記完了？”趙寰看完了賬冊, 揉了揉疲憊的眉眼, 問道。

    周男兒與許春信兩人，一人清點, 一人記錄。忙著將屋里的貴重，且不合時宜的物件歸整造冊, 收拾清掃。

    屋內(nèi)香爐里點著陳皮，窗欞開著通風(fēng)，撤下地氈與琳瑯滿目的擺件，屋子終于寬敞明亮，空氣清新。

    周男兒將賬冊遞到趙寰面前，道：“剛收拾好放進庫房，只庫房里的物件還未曾對過賬。我們這就去，會早些將庫房清理出來?！?/br>
    趙寰看的賬冊，與周男兒給她的賬冊不同，關(guān)乎兵器糧草，以及燕京周圍的鐵礦。她見到兩人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接過賬冊，道：“先別急，你們?nèi)バ恍偃デ妩c?！?/br>
    許春信說話聲音都啞了，臉上的笑卻很燦爛，道：“我們不累，先前我還在跟周男兒說，好似又回到了汴京換皇宮當(dāng)差一樣。起初還手生，過一陣就熟悉了。沒想到還有做回原來差使的一日，真是跟做夢一樣?！?/br>
    周男兒坐在小杌子上，忙著給趙寰煮茶，勸說道：“二十一娘，你先吃些茶水點心吧，別管我們了。等下十三娘她們就回來了，這里離不開人?！?/br>
    趙瑚兒她們亢奮得很，姜醉眉與徐梨兒也一樣，分別隨著攻城活下來的金兵，加上完顏藥師，去金國權(quán)貴家搬糧食去了。

    趙寰道：“將爐子茶水放在這里就行，你們先去歇一歇。人有精神了，做事才不會出差錯。我也得瞇一會，先養(yǎng)養(yǎng)神?！?/br>
    兩人見趙寰放下了賬本，靠在圈椅里合上了眼睛。周男兒忙去拿了褥子來搭在她身上，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趙寰閉上眼，腦子卻沒有停止思考，各種數(shù)字在腦中閃過。

    糧草能夠吃多久，兵器能支撐多大規(guī)模的仗，僅有的一座鐵礦，每天必須打造多少刀箭。

    完顏宗弼他們的兵，什么時候會折回。完顏鶻懶的老巢被抄了，眼下的局勢，是金國與大宋汴京之間，豎起了一道屏障。

    金國會如何發(fā)瘋，若是京西東兩路全部收復(fù)，大宋那群軟蛋，可以徹底喘口氣，茍且偷生。

    富裕的江南，很快就會將他們養(yǎng)得膘肥體壯，骨頭繼續(xù)軟下去。

    趙寰抬手覆上了眼眸，手心溫?zé)?，捂了一會之后，酸脹的眼睛好過了些。她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睜眼看了去。

    趙瓔珞趙瑚兒姜醉眉徐梨兒幾人，一并走了過來。她們忙了一整夜，眼底都泛著青紫，眼眶凹陷進去。精神卻十足，人還沒到，笑聲先傳了來。

    趙寰撐著扶手坐起身，跟著她們一起笑，“快進來坐?！彼龔澭瑥男t上去提銅壺倒水。

    徐梨兒一個箭步上前，搶過了銅壺，道：“我來。我們一點都不累，這一晚啊，抄了無數(shù)金賊的家，看到一車車糧食被拉出來，真真是痛快！”

    姜醉眉與趙瑚兒笑嘻嘻附和，幾人一起洗簌完畢，坐下來邊吃茶點邊回話。

    “不聽話的金賊家主，都一刀砍了。都不用我們動手，完顏藥師最積極，還有武熊他們，兩隊人馬在比賽著殺人。那些金賊貴人們嚇壞了，馬上就老實了。我們將這些人都投入了大獄，林大文如今在大獄那邊忙?！?/br>
    說完，趙瑚兒喝了口水，氣呼呼補充了句：“真是便宜了他們。”

    趙瓔珞戾氣頓現(xiàn)，用手肘將從不離身的刀往身邊撥了撥，重重點頭：“就該全殺了，將他們千刀萬剮！”

    趙寰看了趙瓔珞一眼，沒有說話。

    徐梨兒覷著趙寰的神色，搖搖頭，道：“哪能都?xì)⒘耍傄粜┤?，等著以后完顏宗弼他們來贖走?！?/br>
    趙青鸞猶豫了下，問道：“二十一娘，金賊不比大宋，完顏氏之間向來不和。父子兄弟之間都能自相殘殺，何況是其他姓氏。就算抓了唐括氏，蒲察氏等金國的貴族，完顏宗弼真會答應(yīng)？”

    趙寰解釋道：“完顏氏的命，還真沒其他姓氏的金國貴族重要。好比是朝廷的黨爭，你可以不把某一個官員放在眼里，但他背后的派系，就不能不重視了。完顏氏還要靠其他貴族們支持，要是做得太絕，他們內(nèi)部就得分裂。再蠢的完顏氏，都不敢輕視這一股力量?！?/br>
    趙青鸞恍然大悟，笑著道：“那可得拿他們?nèi)ザ鄵Q些東西，不能便宜了完顏宗弼?！?/br>
    趙寰沒打算放這些人活著回去，金國的狼崽子們，會走路就開始學(xué)著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