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製的窗櫺，糊著素色的、繪著朵朵寒梅的窗紙。薄薄的日光透出，彷彿替那雪白的梅添了些許橙。室內(nèi)的檜木家具滲著木材特有的清香，聞之見之皆令人心曠神怡。

    這座書院是時下北京年輕人喜好聚會的地點(diǎn)之一。雖然名稱起的是書院，但其實(shí)就是間餐廳—一樓是散座，二樓以上則是包廂。

    整座建筑圍繞著中央『口』字型的天井而建，包廂中，一面向著街道，一面向著天井。所有的家具擺設(shè)皆是木質(zhì)的，仿古的，一走進(jìn)里頭便有種進(jìn)到時光隧道的錯覺。

    北京的年輕人對這樣的裝潢趨之若鶩，紛紛來這拍照打卡什么的。解雨臣倒是不好此道，他只是喜歡古物，也喜歡這樣的氛圍，于是間暇時，或是心情紛亂時，他總會訂間包廂，帶著一本書，在這里耗上一下午。

    大致上，是種充電的概念。

    只是今天，他一直無法專心。

    面向天井那側(cè)，窗外不斷傳來嘈雜聲，他眼中看著書上的字句，思考卻被那雜音中斷了好幾次。

    濃淡適中的眉，微微皺起。

    「少爺，是否需要我去知會店家一聲，讓他們請對方降低音量？」

    長年跟著他的老總管，對于他的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都瞭若指掌，立刻低聲詢問。

    解雨臣放下手中的書本，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向天井那側(cè)的窗戶，微微推開了窗。

    其實(shí)店家以往都替他保留了高樓層的包廂，安靜，又有隱密性。只是今日恰好遇上店家重新裝潢，因而僅剩下二樓的包廂。

    既來之，則安之。旁人正熱鬧著，他倒也沒這么嬌貴到要他人噤聲。

    他半倚著窗，朝一樓看去—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那男人。

    被包圍在人群的中心，戴著深色墨鏡，似笑非笑地勾著唇，手中的那杯，不知是果汁還是調(diào)酒。

    樓下的人很多，但不知為何，男子身上的某種氣質(zhì)，讓他即便在人群中，也像個發(fā)光體，讓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解雨臣皺了皺眉，覺得自己停留在對方身上的視線似乎久得有些異常，于是調(diào)開了眼，掃視了下男子身邊的人.......發(fā)現(xiàn)都是些不陌生的臉孔，也都曾受聘替他完成任務(wù)。

    他凝神聽了一下下頭的交談—

    「黑爺！黑爺！」

    「黑爺！」

    「…….」

    一群人鼓譟著，喊著男人的稱號。男人莞爾一笑，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做了個要大伙降低音量的手勢。

    一群人笑著稍稍壓低了音量，但仍是嚷嚷：

    「不管！弟兄們之前都聽楚天說的多神多神，今日一定要見爺露一手！」

    「是??！黑爺！您就讓我們開開眼界吧！」

    「別掃興?。『跔?！瞧！咱們受試者都替你找好了！」

    男人抬眼一望，發(fā)現(xiàn)一臉無辜的餐廳服務(wù)生不知何時被壓制在墻壁上，眨巴著疑惑的小狗眼回望著他。

    他輕笑出聲，說：「cao！你們有良心沒有！這樣欺負(fù)年輕人！」

    眾人哄笑著回道：「給了小費(fèi)了！厚厚一疊哪！為了看爺表演，咱們不計(jì)成本啦！」

    男人搖了搖頭，臉上的笑有些無奈。他自桌上拿起一把筷子，問道：

    「你們當(dāng)真要看？不精彩我可不退費(fèi)喔！」

    眾人又是鼓譟又是吹口哨，熱鬧得很。

    男人笑著，一把筷子抓在手中，手臂往后拉，用著射標(biāo)槍的姿勢，用力一擲—

    十幾支筷子如同箭矢般破空飛出，每一支都釘在離那餐廳服務(wù)生約莫一吋遠(yuǎn)之處，形成了一個人形；每一支筷子，都深深地釘進(jìn)了墻壁。

    那餐廳服務(wù)生幾時受過這等陣仗，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眾人先是一陣靜默，接著便爆出如雷的掌聲和口哨聲。

    解雨臣瞇起眼。

    這動作、這力道、這準(zhǔn)度......他為什么有種既視感......？

    但是......不可能啊…...那人的年紀(jì).......！！

    正驚疑不定之際，他聽得底下的人群又再起鬨：

    「還有沒有啊！黑爺！看不過癮哪！」

    「就是就是！筷子不夠精彩??！有沒有更犀利點(diǎn)的？」

    眾人鬧得厲害，男人但笑不語，一個大鬍子的壯漢倒是站出來說話了—解雨臣依稀記得他叫做楚天。

    「喂喂喂……適可而止啊各位，這里畢竟是餐廳，等會兒把公安惹來就麻煩了！咱們黑爺這會兒用筷子當(dāng)然只是因地制宜，否則啊，哼哼，像我手臂這么長的長棍，黑爺照樣可以一棍穿心穿柱，厲害吧！」

    大漢比畫著那長棍的尺寸，比畫著投擲的動作......解雨臣已經(jīng)不只瞇起眼，眉都擰了起來。

    一棍穿心穿柱......

    這形容如果只是巧合，也未免太過牽強(qiáng)，莫非......真是他......？??！

    因?yàn)樗厘e了年紀(jì)，所以才一直找不著那人......嗎？

    烏沉沉的鳳眼倒映著那始終掛著笑意的男人，心思百轉(zhuǎn)千回。

    不知是否感受到他的注視，男人突然斂起了笑，抬頭往他這方向望來—

    解雨臣嚇了一跳，本能地縮回身子，隨即又懊惱著自己干嘛這副沒底氣的模樣。

    又沒做什么虧心事，被瞧見了又怎樣？看熱鬧又不犯法......

    他咬著下唇，不明白自己此刻紛亂的思緒從何而來。

    「少爺……」

    突來的叫喚讓心亂如麻的他嚇了一大跳—

    解雨臣轉(zhuǎn)過頭，白發(fā)白鬚的總管正垂首站在他身后，語調(diào)如常地問：「果然我還是請店家出面制止下吧?！?/br>
    解雨臣扯出一抹笑，搖搖頭，道：「不……不是這事……」

    他心念一轉(zhuǎn)，又開口道：「溫叔，你能不能……幫我查查……」

    老總管等著他的指示，他的紅唇開開闔闔，好半晌才像下定了決心般續(xù)道：

    「黑眼鏡……約莫三年前至今，接過的任務(wù)，去過的地點(diǎn)？」

    老總管抬起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解雨臣努力強(qiáng)迫自己神色如常，不溫不火地回視。

    「遵命?！估峡偣軟]有質(zhì)疑，也沒有遲疑，給了解雨臣唯一需要的答案。

    解雨臣點(diǎn)點(diǎn)頭，踱回桌前坐下，拿起他看了一半的書，卻再也無法專心……

    窗還開著，而他的心思，總會不自覺地飄向外頭的對話……

    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自我介紹，然后向他道謝吧……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jié)，更何況，『受人點(diǎn)滴，涌泉以報』向來是他的座右銘……

    不過，他那時易了容，又縮了骨，樣貌與現(xiàn)在大不相同，對方會不會……覺得唐突？還是……他應(yīng)該再扮回當(dāng)時的模樣去見他……

    慢！慢慢慢……！！

    解雨臣悚然一驚。

    他剛剛都想了些什么？！竟然打算為了讓對方認(rèn)出自己而穿回女裝？！這是什么跟什么?。?！

    解雨臣，你冷靜點(diǎn)?。?！

    他丟下手中的書，心浮氣躁也看不下了，站起身又踱回窗前。

    鳳眼垂下，望著那此刻背對他，正與他人談笑的高大男人。

    就維持現(xiàn)在這樣吧……就這樣維持著，也就沒有什么好或不好……

    對吧？

    lt;lt;全文完g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