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 13.1
讀高中的時候,他只要在家里就會幫忙做家事,上大學之后也不例外。 「漉辰,可以幫我拿蔥嗎?」 「嗯?!?/br> 拿過去之后,他走回原本的位置繼續(xù)切rou。 幫忙到現(xiàn)在,下廚已經不是難事了,但是除了學會幫助自己獨自活下去的技能之外,這些事可說毫無意義。 待在同樣的空間中,他甚至沒有和mama對上眼任何一次。 總說幫忙家里做家事是義務,但真的完全解釋成義務的話,也太過于無情,義務兩個字,是完全沒有感情的,強勢的束縛。 但是對他而言,之所以會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這個地方,也只是為了他媽的那兩個字,大家都喜歡這樣,像是學校里沒有任何必要,卻打著提早出社會的名號,逼迫人參加的活動,從小到大沒有誰不是被逼迫來的,一點也不有趣的自虐。 只要完成了義務,那他就可以和這個家毫無瓜葛,所以才會認真煮飯燒菜折衣服,實在諷刺至極。 把鍋蓋蓋上,若有似無的視線又飄了過來,讓這頓飯煮的好累。 想說什么又不敢說的樣子,那種像是在看動物園里的動物一樣,想把一切盡收眼底的視線,讓他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不得不注意自己所做的每個動作,就算打濕了袖口,他也沒有打算把它捲起來。 視線是可以讓人覺得全身赤裸的。他不明白為什么每次回家都能那樣子觀察他,把他當成怪物一樣看待? 好不容易煮好一頓飯,他把菜都放到桌上,便逃亡似的回到房間去。 有些慍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是不用吃飯嗎?」 「不餓?!?/br> 在這樣的氣氛里,誰吃的下飯? 碰的關上房門,身體靠在門板上,一會兒緩緩的下滑,一天才過了一半,就已經精疲力盡成這個樣子,簡直不用把脖子放到圈套上就會自然死去。 四年來,他回家過兩次,今天是第三次。 上次回去是二上的時候,因為實在吵得太兇,他那時基本上是想著再也不要回去了,連路過都不要,但是他對義務這回事有很莫名其妙的執(zhí)著,他的家人很清楚這點,針對那些東西不停施壓,他終究還是妥協(xié)了。 他記得很清楚,那兩次都是有人陪著,抬起頭還能看到那時的自己坐在床上,跟李慕相談。 ──你如果真的受不了了一定打給我喔。 臨走前李慕再三叮嚀,還逼他背出他的電話號碼,才心滿意足的放他走。 結果他很快就撥了那隻號碼,神奇的是接起來之后他什么都沒有說,李慕就了然于心,慢慢的,用耐心的問句,讓不擅長抱怨的他也把情緒抒發(fā)出來。 他的負面情緒,都是他溫和的抹去,讓他可以忍著不連夜逃家,也不會無處可去。 「哇,我們講了一小時欸,我媽跟她朋友也講這么久的?!?/br> 林漉辰笑了笑,開著擴音,他把手機放在床上,能看見他通訊軟體的頭貼,是有點玩世的微笑,光是這樣就能讓他的心情平靜不少。 「你這樣一直跟我講話,沒問題嗎?你有沒有別的事要做?」 「我沒有啦,跟你聊天就是重要的事,其它都之后再說?!?/br> 他沒有想過為什么李慕總是極力想讓他安心。 「嘿,還是你其實想睡了,我可以用二胡拉安眠曲給你聽?!?/br> 「沒有,我還不想睡?!?/br> 眼里映著手機的微弱光線,他在想要怎么把此刻的心情轉換成精確的詞語,腦中的畫面總是能容易的復印在紙上,卻難以成為文字,許許多多在他腦海中翻騰,他總抓不住最正確的那個。 「李同學,我──」 我好想你。 他想好久,才終于找到那個形容詞,卻發(fā)現(xiàn)沒辦法脫口而出。 這種話對朋友說,未免太黏膩,他連自己竟然會有這種想法都覺得渾身不舒服了。 但是他真的很想他,希望他可以真的在旁邊,然后── 「林同學,怎么啦?」 「……沒事。」 李慕總是那么包容。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那天在素描教室的夜晚,也不過就是把自己虧欠的包容還回去,如果他可以因此而回來,他愿意把身體交出去無數(shù)次。 第一次回家的時候,在陽臺上討論夜晚的天空,討論林布蘭的夜巡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第二次回家的時候,在床上安靜的聽電話那頭的牢sao,最后不自覺的睡著了,因為李慕的聲音總是能讓他感到安心,醒來之后也沒有被責罵。 他們總是在錯過,一臺列車在跑不動之前,會和其他的列車擦身而過無數(shù)次,那無數(shù)次之中若是能偶爾抬眼,或許也有可能在對面車廂中,各個專注地盯著手機的臉龐里,對上那個也在尋找著什么的眼神。 但他總沒有一次,是能及時的抬眼的。 在地板上坐了許久,是慢慢的,非常緩慢地意識到現(xiàn)在已經沒人可以找了,劉安詩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歸處,藍學溫如果夠聰明的話,現(xiàn)在應該會好好消化那些情緒,把他徹底忘記,至少他也是下定決心再也不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了,藍學溫就算不愿意也只能如此。而李慕的號碼已經變成了永遠的空號。 曾經他以為自己比誰都還要能忍受寂寞,曾經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覺得沒什么,現(xiàn)在才意識到,那是因為他還有人可以等待。 心跳聲像是什么東西在崩塌的聲音,呼吸間的顫抖,難以流通的空氣,讓他掙扎著站起來,去拿起了筆跟素描簿,把眼睛所能看到的東西都畫了下來,翻過了一頁又一頁。他畫了床跟書桌,畫了衣柜,畫了地板跟垃圾,眼睛因為太過專注而變得乾澀,他只好不停的揉著眼睛。 畫圖已經變成生命中僅存的事物,現(xiàn)在只剩這個,能讓他平靜的將自己燃燒,只是當它淪為發(fā)洩情緒用的工具,還得不到滿足的時候,生命也到了將要作廢的時候。 繪畫明明才是能恆久不變的事物,他卻為了其他的事情把雙手變得那樣殘破。 結果又是沒辦法闔上眼睛的夜晚,直到凌晨他才放下有點酸的手臂,拿了衣服,忍受痠麻的腿走去洗澡。一旦放下正在專注的事情,所有知覺都會一涌而上,包括不怎么重要的飢餓,但他不想吃東西,就像即使知道很痛,也不會停下手中的刀子。 入夜之后,他會跟這里道別,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