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話 9.6
舅舅的小孩搬出去住了,空下一間房間,便問他要不要搬進(jìn)去,那時他婉拒了,但因為之后還是有去借住,不久便拿到了備用鑰匙,想去就可以去。 下公車之后還要走五分鐘才會到,在那之前會經(jīng)過一座橋,他常常走著走著就停下來,看著流水潺湲,直到心滿意足了才會離去。 不久漆黑的夜色擰出了一場雨,不小的雨,感覺心中也積了一灘鬱悶,而且一摸包里才發(fā)現(xiàn)傘并不在那,不在他身上的任何一處,雨點點的碎在地上,碎在自己的身上,弄的他有些刺痛。 好想快點回去洗澡,他覺得自己正在被整個城市的臟水攻擊,走到橋頭的時候,能看到遠(yuǎn)處的橋邊有一個人在那里,坐在欄桿上。 他本是不想理會的,想說可能是某個沒帶傘在等人救的可憐蟲,想要快步路過,但是一瞬間可能發(fā)生的事實如雷擊打中他的腦袋,血液都凝結(jié)起來了。 那個人,一直看著天空。 他用比剛才更快的速度走了起來,一面走一面抹去臉上的雨水,他漸漸能看清那個人的黑色頭發(fā),蒼白的皮膚,還有平靜闔上的眼,他跑了起來,看到那個人身上穿的外套,就是藍(lán)學(xué)溫之前喜歡穿著的那件,他用盡全力的跑了,卻還是比不過那個人彷彿被身后某樣?xùn)|西拉走的速度,剎那間眼里只剩他仰面落下時劃出的凄美軌跡,在他原本待著的地方成為了殘影。 掉下去了。 什么都沒能抓到,說實話看著他被河水給捲入吞噬時,游少寧覺得那個人會再也沒能被找到了,但他還是跟著躍進(jìn)了河中。 載浮載沉的視線中,被雨敲的水霧碎片四起的河面上,找一個人有多么困難,他用了今生最快的速度朝水流的方向游著,腦中想到的一直是藍(lán)學(xué)溫素描課時雙眼發(fā)亮的蠢樣。 如果那個人就這樣消失在這片兇黑里,他那單純而期待的眼神會變成什么樣子? 他不敢想,只能一直向前游著,直到看到一個疑似在掙扎的身影,他伸出手,然后── 「咳、咳……cao,你不要死啊!喂!」 把人提上岸之后,他看著那張臉,那件被自己不小心用黑筆畫到的外套,不會錯的,怎么看這個人都是林漉辰。 而這個人不??瘸鏊畞?,一時半刻都沒辦法好好講話,全身都在顫抖,等到他終于可以講出有意義的句子,游少寧怔住了,看到從他臉上滴滴落下的不是河里的臟水,而是眼淚。 他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話,講很多次,游少寧很認(rèn)真地聽,耳朵都湊到他嘴邊了,最后絞盡腦汁才拼成這樣的話語,心臟一下子像是被掐住一樣,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表情,那樣充滿絕望的又無力的懇求,竟然是說── 把我丟回去,拜託你。 游少寧呆愣了一下,「別傻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他搖著頭,驅(qū)散那些偶然冒出的雜念,一邊想要把人拉起來,他知道無論如何要把他帶走。 走,站起來。 走去哪里?不要。 那隻反過去抓住游少寧的手用力到顫抖,沒有血色的嘴唇不停的顫抖。 聽我說、聽我說。他眉頭微蹙眉,悲傷不停從眼角涌出來。把我丟著就好,讓我一個人,不管你是誰,都不要為此感到愧疚。 游少寧開始覺得手臂被抓的生疼了。他想林漉辰絕對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種事情絕對不是能說不愧疚就不愧疚的,況且若就這樣丟著他,又該怎么對藍(lán)學(xué)溫交代? 站起來,他不停重復(fù),但是說越多次眼前的人就越用力搖頭,漸漸的游少寧覺得抓著他的手有點沒力,原來想要把命丟掉的人是這么的沉,沉的讓人難過。 雨勢漸大,他彷彿能聽到河水在身后咆哮,彷彿還想把岸上的人帶走,然而那一句句不要管我仍絕望的竄進(jìn)心底。 游少寧忍不住吼道:「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 話一出口,眼前的人愣了一下,他自己也被嚇到了。 這不是他能決定的的事……嗎? 過幾秒,林漉辰不再說話,手也放開了,他閉上眼睛,乖巧安靜地任由自己被扶起來,然后兩人一步一步的離開這個即將被高漲的水位淹沒的地方。 那個表情他能看懂,那是放棄一切的表情,不知道為什么,居然比他輕生時的表情還要令人難受。 回頭看著剛才他跳下去的地方,為什么要跟著一躍而下呢?腦海掠過這個問題時,游少寧覺得自己瘋了,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對自己的厭惡感不停涌上,就像是第一次被藍(lán)學(xué)溫看透的那個時候,甚至還要更加的深刻而強(qiáng)烈。 所以說你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渾蛋啊,游少寧。 而雨勢一直沒有停,等他們離開那座橋時,河水暴漲起來,把剛才發(fā)生的全部粗魯?shù)臎_刷而去,雨還是沒有停,一直沖刷在他們身上,也在他們走著的道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