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燭 4.1
一滴滴血跌到地上,綻出一朵朵紅花。 好像做的有點過火,林漉辰低聲的咒了句「靠」,用傷口剛癒合不久的另一隻手在包里翻出衛(wèi)生紙,為了避免上次那樣的情況發(fā)生,他直接買了一堆丟在里面。 把衛(wèi)生紙用力壓在手上,那片白逐漸染上紅色,內(nèi)心的某個部分也逐漸平靜下來,他低頭看向地上的血跡,還有旁邊沾著血的陶片,心想又要擦地了??偸沁@樣,心情紊亂的做什么事情都是失控的,在那之后得到的平靜也有一半是空虛。 他試著握拳,但那份刺痛感卻難以忽視,以前總能好好地控制在還能握筆的程度,但這個樣子看來是有一段時間不能創(chuàng)作了,系展在即的這一刻,焦躁感幾乎將他滅頂。這樣的發(fā)洩方式簡是將沙子覆蓋在千瘡百孔上,填一個又漏一個,到頭來什么都沒有補好,但是也別無選擇。 坐回椅子上,他看著那從窯中取出,碎的一蹋糊涂的失敗品,以及一旁桌子上還在雕塑的人臉,在只有他的陶藝教室里,什么事都變得看不到盡頭,變成一種在胸口膨脹的折磨,他彷彿能聽到自己對生活的耐心也滋滋作響的融化了。 累,真的很累。 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就無法克制那些荒繆的想法,但是當(dāng)他人在時卻覺得的連空氣都是黏稠的,限制到令人發(fā)狂。林漉辰越來越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回想起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實在太過失序,他拿著那顆上面有著清楚裂痕和詭異釉色的陶瓷人頭,面無表情的放手,碎了一地,又被拿起來,若不是瞬間緊握的感覺令他吃痛的放手,那碎片現(xiàn)在肯定是在自己的心上。 作品出窯的時候,他的心是瞬間涼掉的,沒有辦法像往常一樣冷靜的思考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錯,只能任由絕望和焦慮侵蝕自己?,F(xiàn)實總是那么殘忍,彷彿走錯了一步就再也罪不可赦,無論他是否幾乎天天打工完又回來學(xué)校趕工到三更半夜,也無論他為此究竟投擲了多少生命,最后那些東西都像一文不值的垃圾一樣掉進(jìn)深不見底的洞。 那個時候陶藝?yán)蠋熆粗对谀抢?,似乎也看到了他眼里的失措,于是走過來拍了拍他,輕聲安慰:「別在意,你已經(jīng)很棒了?!挂苯幽萌フ钩?,而他緊咬著下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說這種垃圾根本不能展,但是這樣絕對不會有什么好的結(jié)果。 如同他之前在水彩課下課的時候偷偷把得到教授稱讚的那幅畫撕了,他知道自己做出來的東西總是少了什么,所以只能靠精緻的細(xì)節(jié)跟技巧來補救,如今卻連這些也失去了。 沒有在完全相同的處境,怎么會有辦法理解他的絕望?他不奢望誰能懂,沒有當(dāng)成矯情就不錯了,永遠(yuǎn)沒有人能看到自己是多么崩潰。一句你很棒了并不會救贖什么,要他這樣就這么相信根本就是種自欺,有什么方法可以判定是他脫離常軌,還是世界缺乏了理解他人的能力? 他明白自己沒辦法拿那個東西去參加系展,那樣他連最后的價值也會被殺死,但是他當(dāng)下卻僵硬的點頭答應(yīng)陶藝?yán)蠋?。到了今天所有課程都結(jié)束了,他又回到陶藝教室處理另一件同系列的半成品,心里紊亂著的卻始終是那個清楚的裂痕,那好像在心里越裂越大,讓理智跟自我全部陷下去,無論多么專注于眼下的事,他還是無法不去想起,直到滿溢的焦躁讓他再也受不了,最后又走到那件作品前,讓它隨著碎裂聲歸于虛無。 抓起銳利碎片的的那一瞬間,是認(rèn)真想要把它插進(jìn)胸口翻攪的,或許那樣會先嘩啦啦的流出來的是滿腔的心煩,再來才是鮮紅的血液。 有著空洞眼睛的半成品和他對望著,某些部分因為他的急躁而歪的不成樣子。他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像是被奪去四肢一般的殘了,無力又無助。 到底還有什么能夠補救?他想破頭也得不出一個回答。 整個世界寧靜的詭異,著魔似的,他緩緩伸出手,撫上自己僅剩的那件作品,然后慢慢施力,慢慢的讓它變了形…… 但最終,他只在那上面留下了一個凹陷便打住。停止,停止,停止,理智將他在最后一刻拉了回來,轉(zhuǎn)而撕開手上鮮紅的裂口,即使痛得冒出冷汗也沒有放過自己,血又在他手上劃出了一條條的艷麗的赤色,甚至能夠清楚聽到滴落的聲音,他深呼吸著,一次又一次,直至理智找到歸路。 最深刻的痛楚才能讓他理解自己現(xiàn)在該做的是什么,他又看向那張臉上的凹陷,覺得那也跟自己的手一樣鮮血淋漓,融化的樣子像在流淚。 放任失去力氣而顫抖的手垂下,傷口變得更深更長,但此刻他已經(jīng)能夠冷靜的思考,同時也清楚地感受到了那根生的疲憊。 即使靠這樣得到的救贖是可笑且荒唐的,乍看之下有千百種選擇卻是別無選擇,他明白自己還需要靠這雙手活下去,但傷口卻是非得開在那上面不可,因為那和心臟一樣,是痛苦的根源,也是最愛的部份,當(dāng)他一刀刀劃下去,彷彿也是割在心上,思緒和靈魂都能漸漸變得澄明。 忍著倦意和痛楚,他仔細(xì)的將作品壞掉的部分切下,清掉地板上的血跡,把碎裂的陶片包起來,再用隨身攜帶的碘酒清潔傷口,然后用衛(wèi)生紙包住止血,但他沒有去思考接下來該怎么補救,他知道這樣已經(jīng)是極限了。 清理完一切,林漉辰關(guān)掉所有的燈離開陶藝教室,那時是八點,開學(xué)后已經(jīng)少有機會得以這么早回去。 他走去樓梯間把吸滿血的衛(wèi)生紙丟掉,此時眼角瞥見的某處突然暗了下來,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劉安詩正關(guān)上二樓某間教室的門,然后朝樓梯走去。他于是也不急不徐的走了一條平常不會走的路,避開女生宿舍到停車棚。 他本來是打算處理完那件作品再回家,也先和劉安詩說了自己會到很晚,殊不知情況會演變成如此。通常這個時候他們會一起吃晚餐,然后她再目送他回家,只是很多時后,他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在她面前藏住深深的疲憊,那隨之而來過度關(guān)切更令他害怕,事情不需要變得如此棘手。 就像那天打掃素描教室,劉安詩自作主張的把教授派給他的活攬在自己身上,又擅自請嚴(yán)輝來幫忙,那些對他而言都是多管間事,一旦下定決心要做了就得有承擔(dān)后果的覺悟,無論她知不知道他手上的傷盡是刻意而為,他都覺得倍感壓力。 無怨無悔的付出與盲目的期盼實在過于沉重,卻沒有辦法說推開就推開,就像是在懸崖邊上拉住一個人,一放手就會跌落,殊不知使力的人也早已筋疲力盡,平衡不可能永遠(yuǎn)維持。 他知道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自己該負(fù)起最大的責(zé)任,但是光是維持那個平凡生活的假象就已經(jīng)讓他疲憊不已,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遮掩崩塌的角落,他只能喃喃說著抱歉,儘管不會有人聽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