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擅自領(lǐng)兵出京，已是震驚天下，但僅憑制服一個小小的河中府，就以為可以號令河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若得手，哪里還會將圣上與魯王放在眼里？”

    圣上苦笑道：“半個朝廷都已歸附于他，朕有心無力?！?/br>
    “臣聽聞齊王向太后求娶伊陽郡主，太后、圣上遲遲沒有回復(fù)，就是不愿意伊陽郡主與齊王聯(lián)姻。

    如今蘇府雖然少了個蘇知遠(yuǎn)，但三個兒子已成氣候，就連蘇元楓也被齊王強(qiáng)行提拔。好在蘇家丁憂二十七月，尚不足以為患。

    但若是伊陽郡主嫁給齊王為妃，他們的關(guān)系就解不開了?！?/br>
    李宗閔說完，偏頭給了仇公武一個眼色。

    仇公武從上殿前臺階時就在考慮這個問題了，聽到李相公告了齊王一頓黑狀，又提到圣上和太后并不想讓伊陽郡主與齊王聯(lián)姻，他明白了李相公的意思。

    “伊陽……朕是不想把她嫁給齊王，但昨日太后來，說齊王似乎又去求了太皇太后。如今太皇太后支持他，朕恐怕也不好阻攔。”

    “圣上莫急，”

    仇公武躬身道：“臣這里也有一樁事，齊王下令將太和公主接回長安，回鶻彰信可汗已正式向大唐求親，圣上何不將這兩件事合在一塊解決了？”

    “讓伊陽去和親？”

    第430章 以牙還牙

    太和殿里浮動著清除污穢后，混雜著熏香的奇怪味道。

    劉弘逸不動聲色、仇公武患得患失，李宗閔蠢蠢欲動的等待著中書舍人柳公權(quán)的到來。

    圣上半躺在榻上，這個姿勢讓他有些不舒服，但他心里很痛快。

    仇公武的提議戳中了他的一個心結(jié)，那就是為什么宣旨那天，“立太子”的圣旨變成了“立皇太弟”。

    經(jīng)手?jǐn)M旨之人是李玨,但他隱姓埋名、遠(yuǎn)走他鄉(xiāng)，掉包對他來說還有什么意義？而最大收益者齊王，應(yīng)該才是背后指使人。

    圣上每天躺在床上就琢磨這些事，越想越覺得憋屈。

    自己還不能死，太后已經(jīng)讓國舅到全國各地招募神醫(yī)，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要試一試。

    為了圣上在宮中的安全，蕭太后提議讓國舅做金吾衛(wèi)大將軍,齊王也沒提出異議,老老實實將唐弘調(diào)到太極宮去了。

    只是齊王總是那么沉得住氣，這讓圣上有些氣惱。

    他明明得到消息，蘇家四郎、五郎莫名其妙闖入敵營，對方射了箭信到城頭，要求用武器換人，怎么就成了浴血奮戰(zhàn)，一個身死、一個昏迷？

    而齊王從河中府借了兵，回京時卻繞道同州，這其中又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齊王借助尚書省與六部，收了大半朝臣人心，相公牛僧孺他們急需殺一只倒向齊王的雞，嚇嚇那群猴子。

    戰(zhàn)場上容易立功也容易出錯，同州監(jiān)軍悄悄送回來的消息，讓牛僧孺、李宗閔大喜過望：

    同州軍校尉私自入了反軍軍營，說他們與反軍勾結(jié)，一點(diǎn)也不為過。

    可眼看燒了開水,準(zhǔn)備拔毛,雞卻跑了。

    齊王親往河中軍借兵,調(diào)撥鳳翔、涇源防冬軍中途返回，以及組織神策軍反擊，只花了幾天時間，便解了同州、邠寧之圍。

    早朝時，牛僧孺幾次提起反軍的箭信，卻被齊王壓得死死的，他還故意大張旗鼓給蘇知遠(yuǎn)、蘇元植賜爵賜官。

    成功的將輿論引導(dǎo)至另一個方向：

    所謂蘇家通敵，不過是“相公與齊王的權(quán)力之爭”。

    既然是政治斗爭，那蘇家十有八九是被冤枉的，何況蘇將死了一老一小，還有一位半死躺在床上，這個代價總沒有假。

    文臣雖看不上武將，但送了兩三條命的蘇家，還要被相公們用來做攻擊齊王的工具，這就太講武德了。

    雙方拉扯之下，中書省里也出現(xiàn)了分裂，路相公站到了齊王這一邊。

    齊王太穩(wěn)，相公們就沒有攻擊他的機(jī)會。此次讓蘇洛泱去和親，就是要踩齊王的尾巴,暴怒之下,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

    抗旨、破壞和親，哪一條對他都不利。

    “讓伊陽郡主去和親沒什么不妥，只不過，現(xiàn)在圣旨都要給齊王過目才能用印，齊王看到賜婚圣旨絕不會同意，反而會引起他對陛下的不滿……”

    李宗閔可以讓中書省的柳公權(quán)閉嘴，難道還能讓尚書省那么多人閉嘴？

    榻上的圣上愣住了，他都快忘了，玉璽雖還在自己手上，下旨的流程卻已經(jīng)改變，中書省擬旨之后，要送到尚書省審核，尚書省通過了，這才到門下省內(nèi)侍這里用印。

    相公和內(nèi)侍勾結(jié)，就能把控朝政的做法，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jìn)行不通了。

    無形中也堵了圣上隨意下旨的路。

    內(nèi)侍引著柳公權(quán)入了內(nèi)殿，他才發(fā)現(xiàn)李相公也在。仇公武見他來了，這才說：“圣上，你何不同時寫兩份和親詔書，一份是伊陽郡主，一份是備用的其他宗室之女?！?/br>
    兩份詔書？

    那不就是皇太子與皇太弟？好啊，這就叫做以牙還牙！

    圣上躺著沒動，只咳嗽兩聲表示愉悅：“劉弘逸，去把太后準(zhǔn)備的宗室女名單拿來?！?/br>
    早先提了回鶻要求和親，蕭太后就把名單備下了，上面當(dāng)然不會有義女蘇洛泱的名字。

    名單遞到圣上面前，他看也沒看：“就第一個吧?！?/br>
    柳公權(quán)擬寫的圣旨賞心悅目，他先寫好兩份一模一樣的圣旨，再分別將蘇洛泱和崔嫣兒的名字填上，遞給上司李相公過目。

    他以為只是怕太后不滿意，挑了兩個人做選擇。

    女子的閨名一般不會向外傳，柳公權(quán)也沒去留意，他并沒將“蘇洛泱”與蘇小娘子、或是伊陽郡主聯(lián)系起來。

    站在內(nèi)外殿之間，垂簾兩旁的兩位宮女聽得清清楚楚，這是要讓伊陽郡主和親去呢！她們互相打了個眼色，其中一人垂首斂目，快步向門外走去。

    又過了一會，內(nèi)殿的幾位大臣都退出去了，兩個內(nèi)侍進(jìn)來，將垂簾邊的另一位宮女拖了出去：

    “你們要待我去哪？陛下！陛下！要帶我走，想問梁尚宮同不同意！我要見梁尚宮……”

    已經(jīng)候在殿外的劉弘逸冷眼打量她，笑道：

    “不愧是教坊司出來的，都會演戲。上次咱家就猜，咱們殿中出了叛徒，怎么有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齊王殿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想不到……叛徒還不止一個。帶下去，一并打死?！?/br>
    仇公武帶著兩份圣旨去了太極宮，一份已經(jīng)蓋好了玉璽，一份要當(dāng)著尚書省的面蓋。

    圣旨寫得沒問題：大臣之女崔嫣兒容貌端莊、品行賢淑，賜李姓、封為昭和公主，陪嫁若干，前往回鶻和親，賜婚與彰信可汗為妻。

    這種名單一般是由后宮擬定，李奏只掃了一眼她父親的名字，別的就不需要他關(guān)心了，禮部自會進(jìn)入和親程序：

    這兩年國庫不富裕，和親的陪嫁還要和度支、戶部商議，酌情減點(diǎn)，但又不能太失大唐體面，門下省也要給昭和公主的父兄挑個爵位。

    公主的冊封典禮設(shè)在興慶宮，禮部制定程序，太常寺負(fù)責(zé)具體實施。

    李奏從尚書省出來，慢慢朝太極宮走去，這些天來他身心疲憊，既是因為公務(wù)繁忙，更是因為一直沒法與洛泱、元楓好好溝通。

    現(xiàn)在是洛泱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卻只能在皇城里踱步。

    這樣的生活還要維持下去，直到自己找到機(jī)會，換掉那幾個只會縮在京城里指手畫腳的主和派。

    他是監(jiān)國，但還不是國主，大動作換掉那些相公并不是那么容易。

    甘露殿是他前世最后的記憶，現(xiàn)在自己就住在甘露殿里。

    它時刻提醒著自己，現(xiàn)在要忍耐。

    第431章 伊陽公主

    李奏在甘露殿里翻著他從齊王府帶進(jìn)來的書，忽然，一個薄薄的小冊子從書中掉了出來，建起來一看，原來是洛泱當(dāng)年寫的《麻雀牌游戲規(guī)則》。

    那時她字寫得不是很公正，碰到筆畫多的字，就會寫得特別大。

    看著她那些像是在紙上打滾的字,他又想起第一次看見她在荷花池邊踮腳跳舞的樣子，那白皙腳踝和輕巧的雙足，在石板上歡快的跳躍。

    關(guān)于她的一切，讓他沉醉，讓他迷亂。

    正當(dāng)李奏盯著洛泱的小冊子出神的時候，殿外有熟悉的聲音，阿凜想攔住蘇元楓先進(jìn)來稟報,元楓卻一刻也不愿等,直接沖了進(jìn)來。他站在李奏面前憤憤道：

    “你什么意思？竟然讓我meimei去和親！你不愿意搭理她，我們可以把她帶回東都，你一輩子也用不著見她。

    把她嫁到草原去，你到底有多狠心！”

    “你說什么？什么和親？和親的是都水監(jiān)崔宗儒的女兒，與泱兒有什么關(guān)系？”李奏猛的站起來，這事他親自經(jīng)手的，不會有錯。

    元楓從懷里掏出那道剛剛在蘇府里宣讀的圣旨，扔在書案上，冷冷道：

    “沒關(guān)系？那這道圣旨算什么？伊陽公主？蘇家不稀罕什么公主，也請你把封給蘇家的爵位、官職統(tǒng)統(tǒng)收回去，賣自己meimei換來的東西，我們不要?！?/br>
    李奏急忙展開圣旨，上面每一個字他剛才都看見過，怎么就變成了“蘇國公之女蘇洛泱”和“伊陽公主”？

    “去把柳公權(quán)給本王叫來！”他咬牙切齒道。

    一定是圣上，他知道自己正在求娶洛泱，遲遲不見批復(fù)奏書,這個當(dāng)頭，卻故意讓洛泱去和親。

    皇兄伱這是想要我的命？

    那我就砸了你的龍椅,讓你看看我的命有多硬！

    柳公權(quán)跟著李凜急急跑來,他看到怒氣沖沖的蘇元楓嚇了一跳：丁憂期間過問政事那是犯法的，蘇三郎這是鬧哪出？

    “這圣旨可是你擬的？”

    柳公權(quán)從案上拿起圣旨一看，忙道：“是微臣擬的，當(dāng)時圣上讓微臣擬了兩道圣旨備用，一道是冊封蘇洛泱，一道是冊封崔嫣兒?！?/br>
    他并不知道蘇洛泱與齊王的關(guān)系，齊王求親的奏書圣上還沒有批復(fù)，自然也不會到他手里，所以說起來也算坦蕩蕩。

    “兩道圣旨？可本王只看到崔家那一道?！?/br>
    李奏臉上像蒙了一層灰，憤怒得眼睛都紅了，他將圣旨狠狠甩在地上，斬釘截鐵道：

    “有人竟敢偷梁換柱，給本王把仇公武帶到內(nèi)侍獄，本王要親自審他！這道圣旨未經(jīng)本王批復(fù)，尚書省未留備案，作廢！”

    仇公武聰明一時，他們都忘了，現(xiàn)在審批流程中多了個尚書省，他們也是要將圣旨備案待查的。

    以前備份只有中書省在做,李相公也參與其中，造假容易，所以這個細(xì)節(jié)被他忽略了。

    幸好李奏重新恢復(fù)了尚書省的審批權(quán)，幸好是雙備份。

    “李凜，將蘇三郎好好送出宮去?！?/br>
    旁邊有別的官員不說，殿里殿外站著的太監(jiān)宮女，保不住哪個就是劉弘逸的眼線，所以他什么也不能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