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東都 第1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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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扯下蒙面巾,在車廂里,那十八顆夜明珠朦朧的光亮下,露出一張劍眉星目的臉: “泱兒!” “你、你怎么來了?”洛泱又驚又喜,又為他擔心:“這樣沒關系嗎?萬一被人發(fā)現,你不成了打家劫舍的……唔……” 洛泱話未說完,已經被李奏迫不及待的吻給打斷了。車里靜悄悄的,隔著門還能聽到馬脖子上的銅鈴聲。 “上午聽說你來,珍王沒留飯就走了,我也不好假借過來探望見你一面,午后你又單獨來了,是有替珍王醫(yī)病的法子嗎?” 洛泱沒說話,只仰臉看著他傻笑。 “小傻瓜,你不要怪我沒去找你,我是曾有造反嫌疑的皇子,短短幾個月,還不足以讓他們忘卻,所以,不能像老八那樣恣意妄為。” “小笨蛋,我沒怪你,就覺得你怪好看的?!甭邈笈踔约旱哪?,歪頭道。 李奏忍不住笑了,手指在她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嗎?” “下午過來,確實是給我高祖君治病,不過,他這病就算到了現代也沒法治,只不過是好好調理,讓他過得更舒服些?!?/br> 李奏想了想,還是開口對她道: “你高祖君在前世,沒過得了明年春天就辭世了。正因為失去了老親王的庇護,蘇家才會被王守澄設計,你父兄皆難逃一劫。所以保住老親王,就是保住他膝下一脈。” “我不是……” “我知你不是為了自己,你是看見誰病了,都想治一治的……神醫(yī)?!笨此悬c囧,他又笑了,抬頭看看掛在車棚里面的夜明珠道: “以前我怎么沒想到這個法子,晚上出門,車棚里就特別黑,還不好點燈,每次都只能坐著閉目養(yǎng)神?!?/br> “你還好嗎?昨晚進宮不好受吧?”她想起食盒里的那些腿。 李奏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慢慢摩挲著,臉色也有些黯淡: “比我更不好的是光王。宮中伶人唱完一曲《長壽樂》,圣上就要光叔照著唱,因為沿用的是我祖君生辰節(jié)上用的曲子,圣上就非說他會唱。 給我那些腿,是王守澄提醒他以形補形,只不過,他用雞鴨鵝來表示我上不了臺面?!?/br> “圣上也太過分了……” 李奏抬起頭笑道: “誰讓他是圣上?不說他了。這朵芍藥花,插在你髻上真好看,也不枉我進宮一趟。明日慶成節(jié)進宮,你讓宮女替你摘幾朵沒開的,回去養(yǎng)著慢慢戴?!?/br> “貴女們有樣學樣,等我們走了,宮里的花園還不禿嚕了?” 洛泱依在他懷里“咯咯”笑道。 “我府里沒有溫泉,珍王府后院倒是引了一股溫泉水進去的,回頭你找找,有沒有溫泉經過的地方可以種花。” “要能種我就種棉花了,摘下來戴頭上的花,只一天就蔫了,簡直是浪費。” 洛泱的手指在李奏掌心里撓著,他忍不住又捉住她的手親了下去。兩人在慢慢走著的馬車上膩膩歪歪,但蘇府終于還是到了。 “我走了,明天宮里見?!?/br> “嗯,宮里見?!?/br> 程飛特意讓車子在樹影里停了停,李奏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李奏這個夜行者并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到了西市旁的延壽坊。進了“東都柜坊”后巷對著的一個鋪子,叫做“流鶯小筑”。 這是個新開的酒肆,雖不在熱鬧的西市,因延壽坊住著許多單身的胡人,這條街上開的酒肆也很熱鬧。 阿冽過去扣了扣門,后門開了,來開門的是契丹人蕭兀欲,他是蕭崇義的屬下: “主人已經侯你們多時,請二位跟我來吧?!?/br> 進了后院的一間廂房,卻又從坐榻下面進了一個地下通道,出來的時候,已經是背后的“東都柜坊”的庫房。 看他推門進來,里面的人都站了起來,裴煊笑道:“不是阿凜帶著,我都不敢相信這是你的地方。” 李奏一撩袍子坐下,他也笑了: “我也第一次來。這是蕭崇義的主意,他說他父親的館驛也是這樣,那日帶我們進去的密室,其實另有出口,沒讓我們進去罷了。” 桌上放著個暖鍋,暖鍋分成四格,中間留了個圓形,那是用來放酒瓶暖酒的地方。 蘇元楓將蓋子揭開,四格湯底,放的料各有不同。他邊往里下著rou,便笑道:“我家里那只饞貓,若是知道我們背著她偷吃暖鍋,非得躲在被子里哭上三天三夜?!?/br> 阿史那.夔也被帶了進來,玄慕忙在下手添了張鼓凳,笑道:“我?guī)煾嫡f,這次你立了大功,又任了新差,讓你上桌一塊吃?!?/br> 阿夔見蕭崇義也坐在下首,也就不客氣挨著他坐下。 只聽李奏問:“東元邸店里現在怎樣?” “回公子,我們有人一直守著,沒什么動靜?,F在城門也關了,就等明日錢箱出庫。高袆的商事過所已經交給他了,改了名,一路過關卡到幽州都不會有問題。” 過所是官府開的臨時身份證明,商人、趕考的學子可以憑“官府過所”,一路上對付身份檢查,還可以在驛站便宜吃住。 阿夔去為高袆開過所證明,是因為元楓給他變了個身份,畢竟在京城里管得嚴格,蘇家容不下那么多護院。 京兆府下設兩縣,城西為長安縣,城東為萬年縣。 縣衙、左右金吾衛(wèi)、御史臺的巡使,三方共同負責京城治安。其他兩個招人容易,最難的是巡使。 因為京城官宦子弟就是治安不安定因素之一,御史臺的任務就是管理那些鬧事的官宦子弟,這得罪人的差事空缺了整整一個月。 原因就是,一月前,工部尚書的小兒子酒后發(fā)瘋,把巡按判官給捅死了,最后以尚書兒子患有癔癥,不了了之。 既然沒人愿意干,蘇元楓的推薦就很及時,再說阿夔原是蘇家親軍的旅帥,讓他擔任還有點屈才。 御史臺怕阿夔反悔,很快就發(fā)了刺牒,今日阿夔帶著幾個人已經到御史臺報到。 阿夔任御史臺巡按判官,阿南任了巡按支使,雖無官品不如流,畢竟在京城有了份身著差服,帶刀出行的正經差事。 第二零四章 詠明德寺 在東都柜坊的后倉廂房里,幾個意氣風發(fā)的男人圍坐在熱氣騰騰的暖鍋前。 桌子夠大,李奏讓阿凜、阿冽、阿慕三個也入了席,很多年以后,有人回想起來,這是他們吃得最舒心暢快的一餐,也是這些人唯一一次,君臣盡歡。 十月里的慶成節(jié),宮里銀杏樹的葉子才剛開始變黃,太和殿空蕩蕩的殿前廣場,今日擺上了一排排的矮桌。 太和殿正殿里坐的是圣上、太后、皇親國戚,殿外坐的是正五品以上的大臣。 大殿門口設置成了歌舞臺,兩旁樂工各有二十四人,舞者多達六十人。大家入場的時候,新編排的《長壽樂》,就已經在殿外奏響。 嬪妃、公主和貴女們的宴席設在偏殿,她們看不到歌舞,只能聽到樂曲。但無需歌舞助興,偏殿內衣香鬢影、環(huán)珮玎珰,自有一番風情。 乞巧節(jié)大家曾聚過,比現在人還多,這些貴女們雖然已經落座,仍找到熟識的人竊竊私語,像是幾輩子沒見面了那般。 蘇洛泱獨自坐在柱子邊的一張臺子旁,這里遠離太妃、長公主們。 從進殿開始,她的心里就有一絲不為人知的感慨: 大明宮太和殿,這是文宗二十六歲以后,被宦官軟禁致死的地方,如今卻在此歌舞升平,慶祝他二十二歲誕辰。 “這位小娘子看著眼生,不知是哪個府里來的?” 坐在洛泱旁邊的,一位高髻上插了很大朵絹花的小娘子問道??此龖摫群妥约耗挲g相當,洛泱欠身笑笑: “我姓蘇,是剛從洛陽來的,所以并未識得?!?/br> “姓蘇?洛陽我只認得李留守的孫女李娘子,不知meimei可知?” 那小娘子扇了扇手里的團扇,扇子上似乎熏了香,nongnong的麝香味撲鼻而來,差點讓洛泱喘不過氣。 “李蘭枝啊,她是我女學同窗。不知meimei如何稱呼?” “我叫賈文玉,京兆尹賈束是我祖君?!蹦切∧镒佑蒙茸友谥?,“吃吃”的笑起來:“原來李蘭枝也上過學,上次我們比賽寫‘詠月’詩,她可沒說?!?/br> 旁邊一位貴女笑道:“乞巧節(jié)洛陽上女學的,可被我們壓得死死的,一個也沒比過我們,李蘭枝怎么敢站出來?” 旁邊的女子都嘻嘻笑起來:“蘇娘子,你算是逃過了,再別提上女學了吧?!?/br> 雖然洛泱穿越之后,一天課也沒上過,不過她倒認為,東都保留著女學沒什么不好,她故意問道: “你們不上女學,難道與兄弟們一塊念書?” 旁邊女子都被問傻了,沒想到,蘇洛泱是個不怕死的。 “我在家里自有母親教我《女則》《女訓》,讀詩寫詩也是可以的,干嘛要和兄弟們一塊念書?難道,你上了女學,就比我們高明得多?” 賈文玉有些不高興,聲音就有點尖,連太妃們也側身問旁邊的公主,可坐前面的幾個人卻都不認識賈娘子身邊那位是誰。 楊太妃突然想起一個人,忙招手叫了女官過去,附耳一問,果然是李明珠的小女兒蘇洛泱。 洛泱不知道,乞巧節(jié)的時候,因為圣上出了個“詠月”的詩題,正殿男子在寫,偏殿的女子也在寫。 可洛陽的幾位寫得都不怎么好,就被長安貴女嘲笑一番。 所以,李蘭枝提都不敢提自己上過女學。 現在歪打正著,洛泱又提起了這個話題,怎能不讓她們幸災樂禍? 后世人只記得盛唐時女子地位提升,卻不知李奏父親讓人寫了《女論語》、《女孝經》讓女子學習遵循,這兩本書各有一句話讓洛泱印象深刻,那就是: “將夫比天,其義匪輕”,和“罪莫大于妒忌”。 也就是這時,長安女學都關了,貴女們回到足不出戶的時代。 既然她們不上學,當然要說不上學的好,賈文玉本就想出風頭,見大家看著她們,便指著不遠處的明德寺道: “既然蘇小娘子認為自己上過女學,比我們都強,那……我們比試比試,就詠眼前的這座明德寺,做為慶成節(jié)送給圣上的賀禮如何?” 呸!真是個馬屁精! 明德寺本叫“唱德寺”,那些大臣們?yōu)榱吮憩F對當今圣上的褒揚,上疏奏請改為“明德寺”,現在要“詠明德寺”,不就是暗拍圣上的馬屁? “這個提議好,”金堂長公主推推身邊的張?zhí)Φ溃骸澳赣H,您就給她們做個判官,也好到皇兄面前討賞去?!?/br> 張?zhí)c點頭道: “明德寺就是圣上明德,女子含蓄,這個題目果然好。那位是哪府來的小娘子?” “回太妃的話,我阿爹是同州防御使蘇知遠。”洛泱站起來給兩位太妃行禮。 “原來是李明珠的女兒。你第一次進宮,莫要被她們唬住,不過是一首詩罷了?!睆?zhí)参克馈?/br> 洛泱淡淡一笑:“多謝太妃,不過小女建議寫兩首,省得事后有人說發(fā)揮失常?!?/br> 兩位太妃都笑了起來,這還是個得理不饒人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