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布梅三娘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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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兄弟,他們必然會給三娘提早擠位置。 周子澹停下腳步轉(zhuǎn)了個身,自認(rèn)為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帶著洋洋得意的神情往梅三娘走的方向跟上。他沒有追上人,而是打定主意要等下給三娘一個意外一個驚喜。 走在前面的梅三娘沒有往后看。 染布的活一停,手上容易生疏,對布的設(shè)想容易遺忘。她必須要在腦中再度將整幅畫回想起來,再一點(diǎn)點(diǎn)勾出她原定計(jì)劃中的染色步驟。 心里有事,對外界的關(guān)心當(dāng)然少。她直走到梅家染布坊,才四周看了一眼。梅家人都外出去湊起了各種熱鬧,她身后也并沒有人。三娘徑直路過梅家染布坊,前往私人宅。 到了宅門口,她再度環(huán)顧四周,隨即悄然走后門,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意思。 門合上,看上去這又是一普普通通的郊外宅子。沒有任何人會對這樣一宅子掛心太多。 這時從一個破爛草堆后頭探出腦袋的周子澹眼神都亮了起來。周城實(shí)在比他想象中好玩太多,竟有不少秘密。其實(shí)江南人也多有秘密。他自小長在江南,又喜歡在外面胡亂玩鬧,對各家的私房事都有耳聞。有耳聞之后會覺得答案乏味。 無非就是你礙了我的官,我免了你的職,你搶我愛妻,我奪你愛妾。 答案乏味,探知的過程才叫有意思! 周子澹沉吟。這郊外的宅子看著很像私會地。他該是直接去宅子里打草驚蛇,還是等回頭問問旁人這宅子是誰家的?要是這宅子不過是梅家的私人宅子,他過去敲門豈不是顯得很傻? 可要是知道三娘心上人是誰。他豈不是牢牢把控住了三娘命門。以后他只不管怎么鬧,三娘必然會看在他知情的份上,下手輕一些。 各種念頭轉(zhuǎn)來想去,他又將腦袋縮回去,尋思著怎么處理才能得到更大好處。對了,如果真有秘密,那他保守秘密的話,等他生辰的時候要個禮物,不過分吧? 周子澹正想著事呢,突然感受到地面微震。他微愣一下,隨即看向手邊草堆碎屑。只見碎屑被震動驚起,在空中彈跳。 他帶著一絲困惑四下看,卻在轉(zhuǎn)過頭朝草堆后望去的瞬間愕然睜大了眼。遠(yuǎn)方一隊(duì)騎馬的將士訓(xùn)練有素,齊整朝著宅子方向奔來。他們身上滿是肅殺,和市集上值守的普通將士全然不同。 這些將士渾然不在意周子澹?;蛟S他們看到了,或許他們沒看到。他們只是聽從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將整個宅子徹底圍住。 圍住之后,周子澹才注意到列隊(duì)中央有一名領(lǐng)頭將士,以及一輛兩馬拉著的精致奢華馬車。 領(lǐng)頭的將士看著極為年輕,和周子澹同齡。他頭發(fā)束起,臉也被頭盔遮掩住大半。他的視線明顯在周子澹身上落了一下,只是很快收回。 他瀟灑翻身下馬,姿態(tài)比賽馬場上任何人都利落。 馬匹交給下屬,他走向前門,走到了周子澹視線看不到的地方。 周子澹從草堆后方站起身來。他似乎即將觸碰到梅家真正受到周城人敬重的原因,即將知道梅家三娘為何能夠收到段家獨(dú)一份的厚禮。 如果他沒有看錯,這馬車車簾上的印記是沐王府的印記。沐王乃開國之功臣。其世代鎮(zhèn)守此間州府邊境,為表忠心,墓歸于江南。梅三娘和沐王府的人有關(guān)系? 那位將士官職肯定不小,卻和梅三娘在這種地方私會。 必然不誠心。 不,不對。那輛馬車是什么意思?馬車上有人想要和梅三娘碰頭?如果有這種將士開道,豈不是只有沐王府中人? 更不誠心。 周子澹很明白,世人講究門當(dāng)戶對,官宦之家尤然。他們熱愛鶯鶯燕燕,卻只娶大家小姐。他臉上緊繃,想要上前一步。 他不過踏出了一步,一名圍住宅子的將士腰間刀露出一小節(jié),锃亮一閃。其周邊幾位將士動作隨之同步。 周子澹:“……” 沐王府還有沒有王法了!走近一點(diǎn)都不行嗎? 作者有話說: 第21章 文/乃兮 周子澹腳步停頓一下,卻繼續(xù)往前走。 他在江南從不怕人,怎么可能會在這里畏懼強(qiáng)權(quán)。他朝著將士拱手,先行自我介紹:“在下江南周家二子,周子澹?!?/br> 圍住宅子的將士根本不在意周子澹到底是誰。他們眼中只有“上級”以及“敵人”。隨著周子??拷瑤讉€將士立刻出動圍住周子澹。 鋒利的刀沒有全然拔出。一個將士繞后,用未出鞘的刀抽在周子澹的腿間,直接將人抽跪在地。其余幾人將人徹底困住。 此時宅門口敲門聲響起。 阿花詫異看向正門,私以為是段家小姐趁著今天星回節(jié)跑了出來。她今天忙碌收拾家里,也堆了兩個小柴火堆,打算要是阿翔來宅子,他們可以在院子里喜慶一下。 “還好留了人?!卑⒒ê眯蜕磉叺娜镎f了聲,“也還好你換了衣服。不然要是段小姐發(fā)現(xiàn)不對,以后肯定說出去?!?/br> 月娘越是神秘,她的染畫往后賣出去價格便會越高。 三娘抬起頭,伸手將頭上纏繞頭發(fā)的白巾扯開塞到袖口內(nèi)。她披散長發(fā),將手邊的面具佩上。成人禮舉行得晚,現(xiàn)下日落西方,只有余暉灑落在宅子中。月娘如同一個多年魂魄不散的女鬼,長居于隱蔽之處。 阿花起身,快步前去門口開門。她臉上帶笑,剛?cè)サ糸T口橫木打開門:“段小……你是誰?” 門廳正對著壁照,正門在壁旁。三娘聽到阿花的話,從內(nèi)廳朝著門口斜望過去。將士一身盔甲站在門口,有大半身子被阿花遮擋住。 隔著那么遠(yuǎn)的距離,她仍能從將士身上感受到不一般。將士頭盔摘下,露出較為年輕的面龐。他朝著阿花微點(diǎn)頭,視線卻越過阿花看向宅內(nèi)的人。 銀面具,舊衣服。 青年將士開口,說話鏗鏘有力:“屬下奉命,帶郡主回沐王府?!彼f出的話不容人質(zhì)疑,好似這偏僻的地方荒涼的宅子里真有什么郡主似的。 梅三娘笑笑了一聲,低下頭:“這里沒有什么郡主?!?/br> 她準(zhǔn)備對著布再次染色。 青年繞過阿□□直朝門內(nèi)走。阿花想要攔住人,卻被緊跟在青年身后的兩位將士攔住。阿花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內(nèi)心焦急不由露到臉上,皺眉喊著:“你們這些人怎么能擅自闖別人家里?還有什么沐王府什么郡主的?我們聽都沒聽說過。” 她見青年不理她,朝著三娘直接走了過去,激烈反抗起身邊兩個將士:“我們月娘不過是個染布的姑娘。你們怎么能這樣!放開我!” 走到梅三娘面前的青年手持著沉重頭盔,從懷里取出對疊好的一張紙。他將紙展開。紙上白紙黑字甚至還有紅色的印章圖案。 他垂下眼看人沒有理睬自己,拿著紙與三娘簡述:“梅家與沐王府約定,郡主成年后將在沐王府以郡主身份生活一年,其后回梅家還是繼續(xù)做郡主,將由郡主自己決定。” 梅三娘驚異再次抬起頭。 她視線落在紙上。紙上確實(shí)有和青年所說一樣的內(nèi)容,又有一些差別。紙上寫的是梅家不會阻攔她梅家三娘成年后前往沐王府,并以郡主身份生活整一年。 一年后,梅三娘如果留在沐王府,將可以郡主身份繼續(xù)過日子。如果回到梅家,自此以后便與沐王府再無瓜葛。 落款的地方是她祖母梅菊簽字以及印章,日期是五年前。她年十一,正在為自己非親生以及月娘的事憤怒、不甘、痛苦。她借著月娘的名頭送了染畫給沐王府,想刺一下那狼心狗肺的沐王爺。 最后沐王府的不了了之,恐怕都是祖母梅菊解決的。代價就是這一張紙,也或許不止這一張紙。 從頭上拆下的白巾在袖口里,帶有淡淡余溫。梅三娘眼前能浮現(xiàn)出不久之前梅菊替她哿角子時的模樣。她更想到今早娘欲言又止的感慨樣。 對于沐王爺而言,梅家只是小小一門戶,是普普通通的匠人,家中連士都無。這張紙居高臨下,仿佛施舍一般施舍給了三娘一年的郡主生活,并沒有給她拒絕的機(jī)會。像是篤定了她在被金錢權(quán)勢腐蝕過后,必然不會再回到梅家。 一如十六年前,他們對待月娘一樣。高高在上。哪怕是沐王爺,在深愛的月娘面前,也篤定月娘會愿意為了和他在一起從而屈服于沐王府,暫且當(dāng)一個無名無分的人再想辦法去爭奪女主人的位。 青年繼續(xù)說著:“此次接您回去,除我們這批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王爺讓屬下轉(zhuǎn)述,您平日想要做的事情,他不會妨礙您。如果您真的留在沐王府,以后也能將月娘的名字加在沐家族譜上?!?/br> 梅三娘徹底放下布。她微仰頭對上青年的臉:“你叫什么?” 青年言簡意賅報(bào)上名字:“俞寧?!?/br> 她在面具后的神情冷淡到罕見,罕見到幾乎不像是她梅三娘。她問面前只不過聽從沐王爺話的俞寧:“你覺得我該回沐王府?” 俞寧并不是只知道聽從命令的人偶。他能夠年紀(jì)輕輕于高位,對很多事看得透徹。如今對于面前這位早年成長在外,只能算匠籍的姑娘而言,回沐王府成為權(quán)貴當(dāng)然是最好選擇。 他微頷首:“是?!?/br> 梅三娘伸手拿起之前阿花給自己倒的茶,毫不猶豫全部潑向面前的俞寧。 她站起身來,看著面前的男人:“你替沐王爺來,也替他受著?!?/br> 俞寧眼都沒眨一下,任由茶水從他臉上滑落,并鏗鏘重復(fù):“請郡主隨屬下回沐王府。您可以帶侍女一同回去?!?/br> 不遠(yuǎn)處的阿花怎么掙扎都掙扎不開兩邊的將士。她手臂被抓得生疼,臉上從憤怒到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辦。 梅三娘見到這幕,拿起了阿花那杯茶,又潑了俞寧一臉。她掃了眼阿花,和俞寧說:“阿花不是我侍女。你是當(dāng)多了下屬,張口閉口都是屬下,看誰都是下屬?!?/br> 俞寧頓了頓:“……下屬和仆從不一樣?!?/br> 梅三娘“哦”了聲:“都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一個腦袋四條肢。怎么的?當(dāng)下屬的比當(dāng)仆從的多個手還是多個眼睛?你當(dāng)自己哪吒還是二郎神?” 作為一個行兵打仗的人,俞寧但凡是個兵痞還能和梅三娘嗆兩句??善晟俚弥荆刻觳皇锹耦^練武就是出兵行軍做事。他根本說不過梅三娘,只能憋出一句:“……馬車在門外候著?!?/br> 梅三娘冷哼了一聲。到這種時候,留在這里并不能解決問題。沐王爺能夠借著梅家來強(qiáng)制她去沐王府待一年,要是不如他的意,指不定這種中年男人又會搗鼓出什么事情來。 “人死了知道珍惜,回首過去才知道抹眼淚?!泵啡镎f著大逆不道的話,指了宅子里的染缸以及各種布料東西,“這些,這些,全原封不動給我抬進(jìn)沐王府。要是少了一滴染漿一根針,或者沐王府放不下,我尋思著沐王府……還有你們這些自稱屬下的,不過如此。” 俞寧:“……” 俞寧抬手:“幫郡主抬東西回府。” 梅三娘朝著阿花招了招手:“過來,我這里的東西要上去整理下,還有事情要交代?!?/br> 有了梅三娘的話,俞寧再做了個手勢,兩位將士當(dāng)即松手。阿花快步走到梅三娘身邊,并惡狠狠瞪了一眼俞寧。 梅三娘帶著阿花緩步往樓上走,到右?guī)繕巧?,?dāng)著俞寧和下邊忙碌搬運(yùn)的人關(guān)上房門。她在屋內(nèi)加快語速和阿花交代:“我這次去沐王府,下次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出來。段瑤玉要是來,你替我暫時應(yīng)付著。我一定會做好把染畫送過來?!?/br> 阿花應(yīng)聲。 梅三娘半點(diǎn)不相信沐王府的人。她略一思考:“阿翔那邊你關(guān)照好,銀飾的款式上不了新就暫緩緩。我們的染布生意照舊做。各家各戶收布賣布勞煩你了。另外,嚴(yán)家胭脂的錢,阿翔會去領(lǐng),你拿了收好。我下月要是沒能和你在宅子碰頭,我們就十六約著到州府西街那兒見,去看好的鋪?zhàn)幽莾骸!?/br> 她的賺錢大業(yè)主要就靠著阿翔和阿花。阿翔這邊以女子飾品和胭脂一類營生為主,阿花這邊則是本地阿婆們的染布營生為主。要是沒了他們兩個,她搬來定好下月開鋪?zhàn)拥氖?,怕是直接無了。 梅三娘這邊說了一堆,阿花聽到這些吩咐,焦慮和不安漸漸消散,忙應(yīng)下:“好。” 應(yīng)下之后,阿花幫著梅三娘將各種瑣碎東西包括今天換下來的成人禮新衣服打包。她憋了憋,還是忍不住問梅三娘:“三娘,你往后還會回來么?” 阿花很聰明。 她本就知道一些關(guān)于月娘的事,再聯(lián)想一下三娘和梅家人長得不算太相像,再聯(lián)想沐王府突然要三娘當(dāng)郡主,很快明白過來很多事。 因?yàn)槊靼?,她才想著說:“當(dāng)郡主其實(shí)不妨礙你開鋪?zhàn)?,也不妨礙你賺錢。說不定有這么個名頭,能賺更多。有身份有故事的人,總歸店要比別人家好開些,是人都會賣幾分面子?!?/br> 梅三娘將屋中箱子打開,拿出了箱子底下的信以及小巧的木盒。她打開木盒,木盒中是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的生靈,是尋常百姓不可隨意帶出去的。 合上木盒,她看向阿花:“如果成也沐王府,那敗必然也沐王府。我在梅家是真正的梅家三娘。以祖母和我哥他們的性子,梅家染布坊都會想辦法讓我能多分到一點(diǎn)錢。可到沐王府,我沒有生在那里,沒有被養(yǎng)在那里,現(xiàn)在過去是寄人籬下,往后余生也不會被多高看幾眼?!?/br> “現(xiàn)在有沐王爺念著他所謂的舊情,以后的沐王爺,說不定連同他母親現(xiàn)在正想著怎么弄死我呢。” 梅三娘拿起阿花給她打包的包裹:“你看段家小輩爭權(quán)奪勢的姿態(tài),難道沐王府會比他們好?都是群自私自利的人,比不上梅家一根手指頭?!?/br> “我娘選擇離開沐王爺,我會選擇離開沐王府。他們,是真的麻煩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