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女兒興高采烈的樣子，鐘卉松了口氣。

    江荔廣場是清荔最高檔的商場。出門不能太寒酸了。鐘卉給女兒穿上粉絲滾蕾絲邊的翻領(lǐng)連衣裙，黑色的小皮鞋，編了個漂亮的麻花辮。

    禾禾眨巴眼睛看著她：“mama，你怎么不換衣服啊？”

    鐘卉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最近她特別喜歡穿這種不顯腰身的連衫裙，從頭到腳一套，都不用考慮搭配問題，穿上涼鞋就可以出門。

    懷孕三個多月，她明顯感覺自己身體出現(xiàn)了一些變化。胃口越來越好，文胸變緊了，一出門脖子就開始起紅色的小疹子。以前生禾禾的時候，她也有這個癥狀，直到生完孩子小疹子才消掉。

    鐘卉隨手從柜子里拿出一件薄荷綠短袖襯衫和一條黑色的褲子。褲子是以前鐘妙陪她一起去買的，大了一碼，現(xiàn)在穿剛剛好。

    今天還得去新房那邊，水電線路安裝得差不多了，她得過去看看。

    禾禾第一次來新家這邊，第一次搭乘封閉的電梯，她緊緊地挨著mama，眼睛一錯一錯地盯著電梯上面指示樓層的數(shù)字，新奇中帶著一絲緊張。

    房子里楊念遠(yuǎn)正在收工具，和李大頭交接工作：“線路我全部檢查過了，沒問題了?！?/br>
    李大頭艷羨地看著楊念遠(yuǎn)將一大堆電工旋鑿、電筆、老虎鉗和扳手一樣樣放進工具箱里，贊嘆道：“你這工具比我手下的老師傅都全。不愧是大工廠的熟練工啊，四天的活兩天搞定，難怪鐘姐找你來干。”

    自打上回鐘卉和李大頭說開了后，李大頭不叫鐘卉“嫂子”了，改叫“鐘姐”。

    楊念遠(yuǎn)一邊收工具箱，一邊道：“也沒多少活。”

    李大頭嘿嘿一笑：“還是國棉廠的電工正宗，連勞動工具和防護用品都自備?！?/br>
    楊念遠(yuǎn)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可不是電工，我修的東西比電路復(fù)雜多了?！?/br>
    李大頭干笑一聲：“都一樣！都是大師傅！”

    看到鐘卉帶著禾禾過來了，楊念遠(yuǎn)領(lǐng)著她每個房間看了看，電源開關(guān)都是按照她給李大頭的圖紙上安裝的。

    鐘卉沒想到楊念遠(yuǎn)這么快安裝好了，之前李大頭跟她說電工的活要一個禮拜，楊念遠(yuǎn)花了兩天時間給她全部做完了。

    他的活鐘卉從來不擔(dān)心，伺候慣了廠里那些老爺機器，細(xì)致得很。

    鐘卉由衷感謝：“謝謝！”

    楊念遠(yuǎn)才知道她頂替葉大姐分流了，沒好氣道：“有啥好謝的！離了廠就不是同事了？”

    鐘卉不好意思地笑了。

    禾禾像只歡快的小鳥一樣各個房間的轉(zhuǎn)悠，她還是第一次來這么高的電梯房呢！她現(xiàn)在住的職工樓也很好，就是沒有自己的房間。之前爸爸用大衣櫥隔了個小隔間給她，她睡小床，爸爸mama睡大床。

    前段時間，mama把大衣櫥挪到靠墻位置了，她的小床就在mama大床旁。她有時候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有時候和mama挨在一塊睡。

    三間臥室，最大的那間應(yīng)該是爸爸mama睡的，另外兩間差不多大，倒底哪間是自己的呢？

    禾禾晃著mama的胳膊：“mama，哪間房間是我的??？”

    鐘卉牽著禾禾，帶她到靠南的那間次臥：“這個房間是你的！”

    靠南的次臥離主臥更近，房間也稍微大些，鐘卉一早就想好了給禾禾住。

    禾禾眨了眨眼睛：“那對面的小房間給誰住啊？”禾禾把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想了一圈。他們平時也是偶爾才過來，小姨和小姑也很少在家里住。

    難道是明明哥哥??？奶奶之前一直想把明明哥哥的戶口遷到家里來，到清荔念中學(xué)。mama沒答應(yīng)，說家里房間不夠，現(xiàn)在多了一間房，明明哥哥是不是要過來上學(xué)了？

    鐘卉將禾禾帶到朝北的小房間，將她的小手拉向自己的腹部，笑瞇瞇地看著女兒，一時沒有說話。

    禾禾瞪大眼睛茫然地看著mama，卻見mama眼里亮晶晶的，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意：“給小寶寶??！你要當(dāng)jiejie了！”

    禾禾徹底愣住——她要當(dāng)jiejie了？！

    *

    江晟幾年都難得去校門口接一趟女兒，結(jié)果忘了已經(jīng)七月份，學(xué)校放假了。

    這事說出去多少有些丟份，沒接成女兒，他心里挺不是滋味，只好直接將車開回職工樓。職工樓離廠小學(xué)也就一腳油門的功夫。

    江晟將小汽車停在職工樓下的大鐵門前，一群小孩一擁而上，好奇地探頭探腦。

    李嬸的雜貨店門口幾個男人正坐在一塊聊閑天，看到小汽車開到跟前，都齊刷刷地看著從車?yán)镢@出來的人。

    李嬸臉上笑得像朵菊花似的：“喲！江老板回來了？這是打哪發(fā)財來？”

    江晟扯了扯嘴角：“發(fā)什么財啊！賺點辛苦錢罷了！”

    旁邊幾個聊天的男人跟著起哄，“江老板賺的是辛苦錢，那我們這些留在廠里的賺的是啥錢？”

    “啥錢？他是辛苦錢，咱是血汗錢！”

    “江老板發(fā)財了，老婆連國棉廠的工作也看不上了，主動替人分流，回家當(dāng)闊太太啰！”

    江晟眉頭微皺——鐘卉這是又搞出了什么妖娥子！

    李嬸在后頭喊道：“鐘卉一早帶著禾禾出門了。這會不在家里?！?/br>
    江晟轉(zhuǎn)過頭：“她們?nèi)ツ膬毫耍俊?/br>
    李嬸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br>
    江晟一手夾著皮包，一手拎著給禾禾買的東西上了二樓，站在門口左右看了看，欄桿上的花盆還在，門邊的蜂窩煤碼得整整齊齊，煤爐子上還煨著火。

    雖然家里已經(jīng)買了煤氣灶，鐘卉不舍得用，平時燒水煮飯還是用煤爐子。

    江晟看了看手里的包，決定先把給禾禾買的東西放下來，幸好鑰匙他還留著。

    ……

    一進屋，江晟就發(fā)覺不對勁——家具的位置全不對，多了很多他沒見過的東西。

    地板也擦得很干凈，江晟的解放鞋已經(jīng)在地上留下一串黃色腳印。

    他懶得管，將給女兒買的東西隨手扔到桌上，便拐進廁所，這尿都憋了一路了。

    廁所在廚房里頭，沒有窗戶，江晟掀簾子進去，隨手拽了拽門邊的拉線開關(guān)。

    “啪”的一聲，頭頂?shù)陌谉霟袅亮耍墒掷锏膭幼魍Ａ讼聛?，瞇起眼睛抬頭看了一眼。

    從廚房出來，他在屋子里轉(zhuǎn)悠了幾下，晃到臥室門口，一抬眼便看到鏡子里囫圇人影——梳妝臺碎成兩瓣的鏡子已經(jīng)換過了。

    江晟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煙盒，才發(fā)現(xiàn)打火機落在車上了。進廚房摸到一盒火柴，劃了一根點上煙，順手將那盒火柴揣進兜里。

    才一個月，就能把這地兒整得跟別人家似的。

    江晟啜了啜牙花jsg子，吐出一口煙。

    從屋子里出來，帶上門，迎面撞上隔壁的王茹。

    王茹很熱情地跟他打招呼：“從瓊?；貋砹税?？這是特意回來給禾禾過生日的吧？鐘卉帶著禾禾去你們家新買的商品樓了！說是看完了帶她去吃美國佬的家鄉(xiāng)雞！”

    江晟臉色不太好看：“剛才樓下碰到幾個人，說鐘卉主動替人分流？是怎么回事？”

    ……

    鐘卉不知道江晟已經(jīng)回來了。

    雖然之前已經(jīng)接到他的電話，知道他就這幾天回來，具體哪一天她還真不知道。他趕時間，她也趕時間，要辦離婚證最好在15號之前，15號之后她要跟鐘妙去外地進貨。

    她倒不著急，離婚這事，有人比她更急。

    看了裝修的進度，順利的話，她和鐘妙從五羊城進貨回來就差不多了。

    趕得快的話，新世界店面開張的時候，房子也能裝修好。

    又開店，又搬新屋，也算好事成雙。鐘卉很高興，從包里掏出一百塊錢遞給楊念遠(yuǎn)：“說好的！按天付工錢給你！”

    外頭外包的電工一天工錢40塊，鐘卉兩天一起算了100塊給他。

    楊念遠(yuǎn)把錢揣進兜里。一旁的李大頭大聲道：“楊工，客廳這個工程電燈你再幫我看看，好像有點接觸不良。”

    楊念遠(yuǎn)踩上樓梯，用旋鑿擰開看了一眼，里面的線松了。

    把線接上，燈泡立刻重新亮了起來。楊念遠(yuǎn)給裸露的電線粘上電工膠帶。

    李大頭很滿意：“這下晚上可以讓泥瓦工加班干了！”

    鐘卉攬著禾禾看著頂上的白熾燈，身后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她以為是物業(yè)的工作人員，剛回頭，一旁的禾禾像個小炮仗一樣沖到那人懷里，“爸爸！”

    第14章 談崩了

    “你回來了?！?/br>
    鐘卉聞聲轉(zhuǎn)過身，目光投了過來，神色如常，語氣也很平靜。李大頭和楊念遠(yuǎn)也跟他打招呼。

    江晟沒吭聲，一把抱起女兒，狠狠親了幾口。

    禾禾扭著身子，撇著頭，小臉蛋皺成一團：“爸爸，你好臭！”

    江晟只得放下女兒，和屋內(nèi)兩個男人寒喧了幾句，這才抬頭望向鐘卉。她穿了一件綠色上衣，皮膚一如既然的白，像從瓷瓶里淌出來的牛奶，臉色看不出什么異常。

    只是原本瘦削的瓜子臉弧線圓潤了些，江晟又盯了她一眼。看來這一個月她心態(tài)調(diào)整得不錯，印象中除了懷禾禾的時候，她的身材一直沒什么變化。

    目光觸到鐘卉脖頸上的一大片紅疹，江晟唇畔笑意消失，神色陡然變得凌厲。

    禾禾沒有感到任何不對勁，激動地晃著爸爸的胳膊，邀功似的大聲道：“爸爸，mama肚子里有小寶寶了！”

    鐘卉：“……”禾禾這個傳聲筒速度快得她來不及反應(yīng)。

    童稚的嗓音在每個人耳邊傳開。李大頭和楊念遠(yuǎn)都有些尷尬。

    李大頭知道鐘卉跟江晟在鬧離婚，這咋又來了個小寶寶？他無比同情地看了鐘卉一眼。

    楊念遠(yuǎn)也覺得有些不自在：“你們聊，我活干完了，先走了?！?/br>
    鐘卉假裝沒看見江晟好似被人撅了祖墳的表情，從口袋里掏出兩元錢，對李大頭道：“大頭，你幫我送下楊師傅，順便帶禾禾去樓下買根雪糕，今天天兒太熱了?！?/br>
    人精如李大頭瞬間心領(lǐng)神會：“禾禾，走！李叔叔帶你去買娃娃頭雪糕！”

    ……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屋內(nèi)寂寂無聲，兩人誰都沒開口。

    鐘卉站在客廳中央，身后是渺渺的荔江，看不真切。但她確實比以前豐潤了。

    江晟感覺渾身的血液往上涌，大腦一片空白，他目光直愣地盯著鐘卉。

    鐘卉也看著他，她在等他開口。

    江晟很快整理好思緒，黑眸冷了下來：“簽協(xié)議那天你是不是就知道自己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