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4-5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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療養(yǎng)中心在郊區(qū),蘇芯蔓出院時,正好秦時理已經(jīng)半脅迫性的把他母親從南部帶上來了。 對于何沐沐,蘇芯蔓記憶早已十分模糊,當(dāng)時的母親究竟是胖還是瘦,把自己送上火車站時,有沒有難過不捨的表情,他都忘卻了。 要談恨,他也不曉得要恨誰了。 「這個給你?!?/br> 臨出發(fā)前,路于把一疊泛黃的舊文件交給蘇芯蔓,那是在老里長辦公室里翻找出來的離婚協(xié)議書。 蘇曉東當(dāng)年沒有辦理離婚,兩人簽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就這樣被老里長收著。 「雖然已經(jīng)沒有法律效力了,但是如果可以刺激你父親表示同意,我想會很有用?!?/br> 這些年,蘇芯蔓一次都沒有回去瞧過父親,他接下那疊舊文件,心想光是自己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對那位臥床多時的老人已是足夠刺激了。 「謝謝你?!?/br> 「等你回來?!?/br> 在秦時理的副駕駛座上,蘇芯蔓第一次這么愜意。 從前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冷漠疏離,還要處處提防,很多事情明明曉得,又得裝作不曉得。 車窗外的景色千篇一律,教區(qū)的產(chǎn)業(yè)道路沒有紅綠燈,只有重復(fù)的稻田,此刻接近秋收,稻子全都彎彎低垂著,日光正好。 安養(yǎng)中心的照護員見到秦時理這位vip客戶立刻恭恭敬敬的把兩人邀請進來,領(lǐng)著蘇芯蔓前往病房,即將推門而入時,秦時理停住腳步。 「深呼吸三下,把自己抽離出來,對你比較好?!?/br> 多久了呢? 秦時理像個專業(yè)的心理醫(yī)生,給他指導(dǎo)。 蘇芯蔓聽話地深呼吸三個來回,接著推開門。 四方型的房間,床頭擺著熱水壺,旁邊是便盆跟尿壺,空氣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糟糕味道,但對外的窗臺上還擺著一瓶百合花,散發(fā)著不合時宜的香味。 「爸爸?!?/br> 本來躺在床上的老人,雙目無神盯著天花板,聽見聲音,瞬間轉(zhuǎn)動起那混濁的眼珠,想往聲音來源處瞧,看護趕忙將他從病床上扶起來。 「芯、蔓?!?/br> 這兩字的發(fā)音極為模糊且不準(zhǔn)確,是中風(fēng)所帶來的失語失能癥狀,他在說話,說著沒有人聽得懂的言語。 蘇芯蔓也聽不出來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拉過鐵椅坐下,繞開陳年文件的線圈,抽出紙張,上頭工整娟秀的筆跡書著蘇曉東,另一張上頭則是寫著何沐沐。 「爸爸,幫我個忙吧,你從前沒有做到的事,把它做完吧?!?/br> 蘇芯蔓讓看護架起病房的飯桌,讓他能夠放置乾凈的紙張跟原子筆,蘇曉東不知是否聽清了,一動不動的,蘇芯蔓默數(shù)了三分鐘,起身握住父親的手,做出寫字的姿勢。 在新式離婚協(xié)議書上,歪歪扭扭的簽下姓名。 「謝謝?!?/br> 蘇芯蔓生硬的道謝,正當(dāng)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離去時,蘇曉東卻激動的想要下床,他已經(jīng)半身癱瘓,動彈不得,劇烈掙扎下整個人從床鋪上摔到地板,額頭都嗑出瘀血,喉嚨咿咿呀呀的發(fā)著聲音,無人能夠聽懂他在激烈的表達甚么。 當(dāng)時秦時理提過,要給蘇曉東語言治療,不過蘇芯蔓拒絕了;這樣的父親,會說話、不會說話,都是一樣的。 「回去吧,找mama?!?/br> 找mama。 蘇芯蔓步出療養(yǎng)院時,暗色的天暈開一抹光亮。 似乎被mama拋棄的那刻起,他也沒再想過擁有任何物什,沒有想過找回失去的,也沒有力量追逐渴望的。 他離這世間的愛欲、羈絆遠遠地,筑起脆弱的藩籬;所以才叫秦時理能夠趁隙而入,才叫自己半生樊籠。 回去北部后不多時,安養(yǎng)中心致電秦時理,說蘇曉東情緒過于激烈引發(fā)腦中風(fēng),送醫(yī)不治。 而同時,蘇芯蔓正在秦時理的家中,跟何沐沐對峙著。 「......你想要我簽字?」何沐沐鬢邊幾縷白發(fā),絲毫沒有老婦人的蒼老,反而有那么幾分徐娘風(fēng)韻。 正是這樣的母親,孕育出蘇芯蔓的人格。 瑰麗的外表,腐敗的心臟。 「放過我吧。」蘇芯蔓低聲道。 「那男的是誰?」何沐沐問起跟眼前事情毫不相關(guān)的話題。 「不重要,你今天一定要簽字?!固K芯蔓態(tài)度強硬,不去接她的話題。 「你是不是忘記了mama的樣子?我把你帶在身邊,整個人都成了黃臉婆,犧牲色相跟人生,只因為你,你卻說我是妓女,你都忘記了吧?!?/br> 何沐沐張狂的大笑著。 蘇芯蔓圓睜著雙目,模糊的影像中,他見過這樣的笑容——既心碎,又釋然的。 女人捏起筆,許是太久未曾提筆,幾根指頭來回幾次才叫握好。 「你也是妓女,女人都是這樣的,你是我的女兒,跟我走一樣的路也不奇怪?!?/br> 何沐沐另手將自己凌亂的瀏海整理整齊,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下姓名。 落筆字跡,同那泛黃的書面文件上的筆跡十分相似,蘇芯蔓細細瞧過幾眼,沒有把心底的疑惑問出口。 送走何沐沐,秦時理告訴他,父親氣絕。 蘇芯蔓給路于捎去電話, ——「我早猜到他會死?!?/br> ——「怎么說?」路于聲音靜靜的,如暮色沉鐘,同夏日午后的每一個瞬間重合。 「他太激動了,也或許,是我設(shè)想過很多次,無數(shù)次,他死去的樣子?!?/br> 北部難得放晴,秦時理把蘇芯蔓送出家門。 蘇芯蔓欲走,卻又轉(zhuǎn)身,從包包中撈出秦時理家門鑰匙,交到對方手中。 「還給你,謝謝你的幫助,我這輩子欠過很多債,希望到你為止就好?!?/br> 十年光陰用什么樣的情感來還,才是正確的? 比如何沐沐付出于蘇家的十年、蘇曉東纏綿病榻的十年、蘇芯蔓自己丟出去的十年。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