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桃花解語似君顏(上)
靖嘉三十四年七月,大隊(duì)人馬回到了北京。 劉希淳先至西苑覆命,卸下了欽差的身分。隨后連忙趕著回廣陵王府,去見好久不見的母親。 果然,一進(jìn)廳門,便見薛氏焦急的神情轉(zhuǎn)喜回憂,連忙迎上來道:「我的兒啊,可總算是把你盼回來了。聽說江南大亂,娘好生擔(dān)心你的安危,日夜一炷香為你祈禱,幸好菩薩保佑,我的淳兒安全回來了。」 她不住地打量剛回到府的劉希淳,心里的大石終于放下。 劉希淳見到母親也很是開心,但還是蹙著眉道:「娘,孩兒無能,沒有辦法守住江南…」 經(jīng)過這次的歷練劉希淳深深地認(rèn)知到,自己還是適合內(nèi)政,帶兵打仗似乎真的不是他的強(qiáng)項(xiàng)。 薛氏不在乎地道:「沒事就好,安全回來最重要…」 她此時才發(fā)現(xiàn),劉希淳身后除了凝月,還有一位陌生的姑娘。 薛氏心下一凜:「這孩子怎么每出遠(yuǎn)門一趟,總會帶個女子回來?」 劉希淳看到母親的神色不大對勁,連忙反應(yīng)過來道:「娘,我向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杭州李家的潤兒姑娘,孩兒把她從倭賊手中救了下來,但她卻失憶了。不過我已經(jīng)聯(lián)絡(luò)她在京中的堂叔,李廷尉應(yīng)該就快到了?!?/br> 廷尉便是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正三品的大官,劉希淳請傅宇軒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潤兒在京中有這么個遠(yuǎn)房堂叔。 薛氏此時才明白,她笑著道:「原來是李廷尉的姪女,怎么就失憶了呢?好一個可憐孩子,不如在王府多住幾日吧…」 劉希淳見母親很是開心,心中不禁暗暗回想,兩年多前,洛霞初至王府的情形,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同樣年紀(jì),同樣貌美,兩個小姑娘的遭遇卻截然不同。 劉希淳心中感嘆道:「對娘來說,家世背景還是十分重要的吧?」 劉希淳心里雖有些不平,但他見薛氏對潤兒很有好感,心里也很是歡喜。 李潤兒連忙上前,露出一個恭敬又不失親切的笑顏道:「潤兒拜見夫人,祝夫人身體安康?!?/br> 她行了大大的禮,舉手投足自然流露出了大家族的涵養(yǎng)。 薛氏見了很是歡喜,連忙扶著她道:「好孩子,真有禮貌??!」 寒暄了好一陣子,就見門外的小廝跑進(jìn)來道:「啟稟公子,大理寺李大人求見!」 劉希淳聽了笑道:「快快有請。」 李潤兒的堂叔喚作李太維,年約四旬,一接到劉希淳的通知便連忙趕來。 他一進(jìn)門便行禮道:「王爺吉祥,下官給您請安了,多謝您救了我們家潤兒。」 劉希淳連忙道:「李大人客氣了,希淳無能,讓李家在江南的基業(yè)付諸流水,實(shí)在深感抱歉?!?/br> 李太維連忙道:「王爺哪兒的話,您親上前線,為國為民,實(shí)乃我大熹的少年英雄啊。」 劉希淳聽了連連道不敢當(dāng)。 一陣寒暄過后,李太維露出慈祥的神色,對李潤兒道:「潤兒走吧,跟叔叔回家。」 李潤兒的父親便是李太維的堂兄,他年輕的時候也是住在杭州李宅,這家主的掌上明珠他自然熟悉的很。 卻見李潤兒畏懼地道:「不…不要,我不認(rèn)識你,我不要離開希淳哥哥?!?/br> 她心下慌張,連忙拉著劉希淳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后。 李太維神情奇怪,望著劉希淳。 劉希淳尷尬地道:「李大人別誤會,潤兒前幾個月失憶了,才變成這副模樣?!?/br> 李太維雖然知道潤兒失憶了,卻沒想到竟然如此嚴(yán)重。 他望著劉希淳,嘆道:「王爺,這可怎么辦啊?這孩子竟連我都忘了。」 劉希淳正不知所措,卻見一旁的薛氏笑道:「這簡單,我說李大人啊,不如先讓潤兒在王府住下,若是有什么狀況,我們再派人通知,您意下如何?」 李太維見薛氏都親自開口了,也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好吧,便麻煩王爺照顧潤兒了?!?/br> 好不容易回到家,劉希淳正想休息,李潤兒卻嚷著要參觀王府。 他本來想派凝月帶潤兒去,卻見潤兒拉著他,露出可憐的神情道:「希淳哥哥,你就陪潤兒逛一會兒嘛,就一小會兒…」 劉希淳拗不過,不忍拒絕,便隨凝月及潤兒一起去了。 逛了大半時辰,才把前府走完,劉希淳領(lǐng)著李潤兒穿過月門洞,李潤兒動了動鼻子,嬌笑道:「甚么味道這么香啊?」 凝月見狀,指著一旁的花園道:「這里便是你希淳哥哥的秘密天地,這個花園喚作幽蘭園,四季皆有名花盛放?!?/br> 李潤兒聽了連忙道:「希淳哥哥,我可以進(jìn)去看看嗎?」 劉希淳自然無所不允,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此時正值炎夏,幽蘭園內(nèi)開的最盛的是茉莉花及桔?;?,竹架旁的紫薇花及池子里的荷花同樣不遑多讓,清香四溢,花芬滿園。 李潤兒一進(jìn)園子便開心地大叫,她東邊看看,西邊望望,時而跑到池邊餵鴨子,時而奔至花叢旁嗅著花香,滿園子都聽的到她那充滿活力的笑聲。 劉希淳看了笑著搖搖頭,他走至石橋上,抽出紫竹簫,優(yōu)美的樂音便隨著簫孔流淌了出來。 細(xì)細(xì)一聽,不同于平時凄婉悠揚(yáng)的樂音,從廣陵王簫中傳出的竟然是輕快靈動的旋律。 凝月坐在竹亭里,望著眼前的景象。 一名身穿桃紅色繻裙的姑娘,笑容滿面,天真活潑,隨著輕快的簫聲在百花盛放的園中翩然起舞。 另一邊石橋上,站著一個俊美絕倫的男子,一面吹著簫,一面望著那姑娘,眼里數(shù)不盡的寵溺疼愛。 凝月會心一笑,輕輕嘆道:「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就好了…」 幽蘭園那如畫的風(fēng)光,此時畫龍點(diǎn)睛,更添生機(jī)… 李潤兒隨著劉希淳逛了一整個下午,此時三人走到了府后一處宅院,劉希淳抬頭一望,忽然一怔,腳步停住。 李潤兒問道:「希淳哥哥,怎么了嗎?我們進(jìn)去吧?!?/br> 劉希淳神色奇怪地點(diǎn)點(diǎn)頭,領(lǐng)著潤兒便走進(jìn)了院內(nèi)。 凝月看到劉希淳不自然的表情,正感奇怪,隨著兩人走入院內(nèi),不自覺地抬頭一望,匾額上「風(fēng)露清愁」四個大字,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三人不知不覺便來到了芙蓉閣,也就是洛霞先前在王府的居所。 此時正是芙蓉花開的季節(jié),院內(nèi)荷香四溢,李潤兒逛了一會兒,好奇地問:「為何這里雖然沒有人居住,可是院落整潔,滿院的芙蓉花也好像有人悉心照料的樣子?」 她無心的一問,卻勾起了劉希淳的心酸往事。 雖然洛霞離開將近兩年,但劉希淳只要空間,便會天天至此,回憶著當(dāng)年兩人的甜蜜過往。 不過,一切都過去了。劉希淳苦笑,給了凝月一個眼神。 凝月見狀,忙道:「以前有個jiejie住在這兒,她啊,她最喜歡芙蓉花了?!?/br> 潤兒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道:「那怎么不見那位jiejie,她現(xiàn)在身在何處呢?」 凝月語塞,向劉希淳求助。 劉希淳只好嘆了口氣,擠出笑容對李潤兒道:「我也不知道那位jiejie在哪里,她或許…在一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一個很漂亮的地方…」 幸好天真爛漫的潤兒也不多問,似懂非懂地喔了一聲,轉(zhuǎn)而又興奮地在園中亂晃。 怕黃昏忽地又黃昏,不銷魂怎地不銷魂,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劉希淳要凝月看好潤兒,自己默默地,獨(dú)自向西樓走去。 在偌大的西樓中,劉希淳走過一間又一間的空房,他熟悉這里的一桌一椅,任何一個角落都有他與洛霞往日的記憶痕跡。 劉希淳來到了臥房,就這么坐在他以前最常坐的躺椅上,靜靜地閉上眼睛。 等了許久,他嘆了一聲,因?yàn)樵僖蚕硎懿坏揭寥擞谔梢魏?,幫他按摩肩膀的平淡美好,?dāng)時卻只道是尋常。 在這里,有太多太多的歡笑,數(shù)不清的淚水,還有刻骨銘心的誓言。 只是現(xiàn)在,人去樓空,留下來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思念而已。 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后花馀牀。牀中繡被卷不寢,至今三載聞馀香。香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相思黃葉落,白露溼青苔… 劉希淳懷著復(fù)雜的心情走出西樓,看到笑容滿面的李潤兒迎了上來,他微微笑道:「怎么樣,潤兒喜歡這兒嗎?」 李潤兒意猶未盡地道:「喜歡啊,希淳哥哥,這里真是漂亮呢?!?/br> 劉希淳見她開心的樣子,便輕輕地問道:「那潤兒想要住在這嗎?」 李潤兒稍加思索,嘟著嘴搖搖頭道:「我還是喜歡剛剛充滿桃花的那個院子,這兒太冷清了。」 原來他們剛剛逛了一個種滿桃花的院落,就像江南李宅的前院那般。那個別院喚作「碧桃軒」,潤兒看了后讚不絕口。 劉希淳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笑著道:「那潤兒今后便住在碧桃軒吧?!?jié)檭郝犃碎_心地高呼。 其實(shí),劉希淳也覺得繽紛的桃花比較適合天真活潑的潤兒,他心里嘆道:「這芙蓉閣,便還是專門為霞兒空下來吧…」 昨夜西風(fēng)凋碧樹,獨(dú)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話說舉目無親的李潤兒,隨著劉希淳來到北京,便著么開開心心地在廣陵王府住下,轉(zhuǎn)眼又是一年過去了。 靖嘉三十五年四月十五,惠風(fēng)合暢,本就繁榮無比的京城今天更顯熱鬧喜慶。 因?yàn)?,今日是全天下文士的大日子,三年一次的殿試放榜,通過層層考驗(yàn),上百名的貢士一大清早便齊齊地跪在太和殿前的廣場。不論老幼,每個人皆是緊張不安,等待殿上的傳令太監(jiān)依序放榜。 正午時分,禁宮朱紅的大門終于緩緩揭開,宮外連街的百姓翹首以待,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緊盯著門后的人。 因?yàn)樗麄冎?,這紫禁城午門中央的正門,除了皇帝出巡,皇后嫁入宮中,便只剩下一種身分的人可以通行。 那便是三年一次,科舉考試的一甲前三名,這些人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終于,三個騎在駿馬上的青年,緩緩地自門內(nèi)行出,大家爭相競睹,只見最前頭那個身騎白馬的男子,一雙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面白唇紅,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身穿大紅色的狀元袍,透露出他連過六關(guān),獨(dú)占鰲頭的殿試第一名身份 此時,其馀兩人的風(fēng)采均被這個美少年搶去了,眾人望著馬隊(duì),人群中有個婦人議論道:「沒想到今年的狀元郎這么年輕英俊,我還以為會像往年,又是老書生奪魁呢?!?/br> 另一人聽了撇撇嘴,得意地道:「你不知道,這位云狀元,以連中五元之姿席捲全國,再加上這個殿試的狀元,他可是震古鑠今的六首狀元啊!」 這五元指的便是在先前的縣試、府試、院試、鄉(xiāng)試、會試均拿下第一名??紓€狀元已經(jīng)不容易,這人竟然從縣試到殿試,六次考試回回是第一,實(shí)在是令人嘆然。 這位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望向人群,親切地和大家揮手,他那真切的笑容,如同東昇的旭揚(yáng)般,溫暖了每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