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東風(fēng)撩撥春江水(上)
夜幕低垂,畫舫中琴聲環(huán)繞,眾人把酒言歡,觥籌交錯,直至酒足飯飽盡興后,江南六才子一一向劉希淳拜別,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臨行前,葉灝天低聲向劉希淳耳語道:「淳公子,這俗話說,金對玉,寶對珠,玉兔對金屋。謝女還須檀郎配,小弟今日可著實自嘆不如了!」 葉灝天大笑了出來,向劉希淳拱拱手,忽然轉(zhuǎn)頭望向洛霞。 洛霞見到葉灝天忽然大笑了起來,隨后又直直地瞧著自己,心中一驚。所幸葉灝天也沒說甚么,在一陣開朗的笑聲中領(lǐng)著五人離去。 劉希淳心想,這葉灝天果真負有不愧江南六大才子之首名號的瀟灑風(fēng)度,對洛霞也像是真動了情,不似其馀富家子弟對青樓女子皆是玩玩而已,因此對葉灝天又多了幾分好感。 看到湘沫及汐羽識趣地隨著眾人一起出去,洛霞正要開口,忽然“碰”的一聲,門又被推了開來,洛霞嚇得直撫心口。 卻見下午領(lǐng)劉希淳至此的那個老鴇匆匆忙忙地撞了進來,跪在地上呼道:「不知王爺遠迎,奴家款待不周,還請恕罪。」 原來這老鴇一直在門外偷聽,下午聽見自己帶來的這個不知名少年竟是大名鼎鼎的廣陵王,又驚又喜。但又礙于江南六才子的臉面,不敢出面,卻見這王爺竟能將六人收拾的服服貼貼,于是趕緊進來拜迎。 洛霞嚇了一跳,連忙道:「荃姊,您怎么跑上游船來了,春花樓今夜沒有營業(yè)嗎?」 那荃姊撇撇嘴,向洛霞說道:「你這小妮子問這么多做甚?店中自有別人照料。我下午在門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你終于答應(yīng)接受贖身了。哼,本還想說怎有人會拒絕葉少,原來…原來…」 見洛霞羞紅了臉,荃姊轉(zhuǎn)頭向劉希淳說道:「王爺,洛霞可是從小由我親手調(diào)教,悉心培養(yǎng),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向這個出了天價的大顧客說了一長串,唯恐他改變主意。 最后,荃姊忽然湊近劉希淳耳邊道:「王爺,這最重要的,我們洛霞可是未梳籠的處子,身子絕對乾凈…」 劉希淳聽了面上微微一紅,轉(zhuǎn)頭望向洛霞,見洛霞一臉疑惑地望著他,連忙轉(zhuǎn)了回來。 說到這賣藝不賣身的歌妓,當時青樓的名妓培養(yǎng),甚至比大家閨秀更全面,吟詩誦詞、彈琴唱曲,甚至不乏才華洋溢的詩人、說唱家或是戲曲家。 再者,這青樓的頭牌多是賣藝不賣身,妓女中只有「娼妓」是賣身的,「歌妓」及「舞妓」一般都是不賣身的,也稱為「清倌人」。純粹做皮rou生意的妓院稱為「窯子」,和青樓相比檔次較低。 青樓中的客源層級比較高,接待的都是些達官貴人,風(fēng)流才子。舉例來說,春花樓的洛霞,翠幕坊的愁煙就都是清倌人。不光有著清麗脫俗的外表,吟詩作畫更是精通。 劉希淳和荃姊承諾了就是五百兩金子,老鴇樂得眉開眼笑,領(lǐng)著兩人回到了春花樓中。 兩人走進了洛霞的臥房中,淡淡的竹香充斥著整個屋子,鏤空的雕花窗桕中灑入斑斑細碎的白月光,古琴立在角落,銅鏡置于檀木梳妝臺上,一張柔軟的純白臥榻,床架上精緻的雕花,錦被覆于其上,整個臥室如同普通未出閣的少女閨房一般典雅。 將綠綺琴置于案上,劉希淳攜著洛霞在軟榻上坐了下來。 「淳公子,您怎么來了?」洛霞終于把憋了一下午的疑問說了出來,即使到了現(xiàn)在,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個傳聞中冷若冰霜的王爺怎么可能是為了自己而特地長路迢迢地趕來。 劉希淳笑了笑道:「有人給我留了一封信,又對我彈了鳳求凰,那我只好出來求吾之凰了!」 洛霞聽了滿臉通紅,想辯解又不知如何說起,便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道:「王爺可是真威風(fēng)啊,一人就勝了江南六大才子?!?/br> 劉希淳笑道:「聽你這口氣,不如我也出個對子讓才高藝絕的洛傾城接接?」 洛霞也笑著回道:「這可不敢當啊,女兒家小打小鬧怎能相提并論,什么傾城更是謬讚,不過是那些男人酒后戲言,誰想就這樣傳開了…」 劉希淳哦了一聲,瞇著眼道:「傳聞洛傾城可是才高傲世,不讓鬚眉呢!現(xiàn)在這么謙虛是否有些矯情呢?」 洛霞呵了一聲,笑到兩眼似月牙地說:「傳聞中的廣陵王冷面淡漠,誰想竟也會對一個小女子使激將法。好吧,既然如此,便請王爺出題,妾接著便是。」 劉希淳思索了一陣,忽然盯著洛霞,微笑道:「蝴蝶翻飛,成雙成對,花間翩翩舞姿美?!?/br> 洛霞聽了面色一紅,明白了句中含意。 這聽了劉希淳一下午的對子,也沒一句似這種風(fēng)格的,但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低聲地回道:「鴛鴦戲水,成雙成對,相偎相依心陶醉…」 她說完忙嗔道:「不接了不接了,你在佔人家便宜!」 兩人打鬧了一陣,洛霞突然有些緊張地問道:「你怎么會愿意花到五百兩黃金這種天價,真的值得嗎?」 見眼前美人露出了少見的神色,劉希淳笑著道:「你沒聽剛剛荃姊還不斷強調(diào)是我賺到了,那六大才子對你無一不是讚譽有加,好一個少年身價冠青樓,玉貌花顏世罕有。那你說,是值還是不值?」 見洛霞還是一臉迷茫,劉希淳輕撫著她的頭道:「我便老實說吧,在我心中,春花明媚,夏風(fēng)沁脾,秋月溫婉,冬雪無瑕,而這四時最美好的景物,現(xiàn)在我卻覺得,總不如眼前美人。我以身外之物換得如此傾城之花,倒是我大占便宜呢。」 洛霞想著眼前這個少年王爺真的是和自己想像中不太一樣呢,竟會如此輕聲溫柔地安慰自己,忍不住投入了劉希淳懷中。 兩人第一次相擁在一起,夜色如墨,柔情似水,洛霞看著這日思夜想的夢中人,憶起那魂牽夢縈的簫聲,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羞昵地問道:「淳公子,你…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劉希淳聽了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把洛霞深埋在自己懷里的嬌首抬起來,用那任何姑娘都無法抵擋的深情眼神凝視著她,緩緩地道:「我都已經(jīng)放下一切,不遠千里來找你了,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我對你的情意嗎?」 洛霞心中一甜,但又羞得忍不住將頭埋入劉希淳的懷中,她輕哼了一聲,柔柔地道:「人家也好喜歡好喜歡你,你可知道,下午看到你忽然出現(xiàn)在門外,我還以為是在作夢呢?!?/br> 劉希淳身子一顫,心里苦笑:「不愧是金陵第一名妓,平常冷若冰霜,這骨子里的媚態(tài)可還真令人吃不消。」 劉希淳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少年,平時又潔身自愛,哪里消受過這種美人恩。他感受著懷中那副軟若無骨的嬌軀,溫香軟玉,當下又攬得更緊了些。 深情繾綣,過了許久,洛霞忽然問道:「淳公子,你就這樣直接帶我回京城嗎?聽說高門貴族中錯縱復(fù)雜,以你的身分若隨便帶一個歌妓回府,可會遭人說三道四?」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讓劉希淳趕緊回過神來,他心想:「這小姑娘終究還是在擔心自己的身分啊!」 他溫柔地對洛霞道:「這你不必憂心,雖說以我的能力,目前還無法將你以妻室的身分帶入府中,但一定會將你好生安置的,只不過就得先委屈你一些時日了。」 此時的妓女被富家少爺贖身后一部份會為婢,少數(shù)較幸運的則有機會納為妾室,但終究是風(fēng)塵中人,縱使花容月貌,在坐擁妻妾成群的富家子弟眼里總是比不過身家清白的小姐們,因此納為妾已是萬幸,扶為正妻那是想都不用想,試想一個大家族的主母怎能是出身不明的妓女或婢女呢? 但見劉希淳如此盡心地在為自己著想安排,洛霞聽了之后心里也是極為感動,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敢問王爺要安排妾至何處?」 劉希淳道:「當然還是在我廣陵王府中,但要請你教導(dǎo)一位學(xué)生琴藝音律?!?/br> 洛霞聽了之后奇道:「京中杰出樂師琴師不計其數(shù),怎么會有人愿意讓一個外地來的風(fēng)塵之人教琴藝?」 劉希淳道:「便是紫嫣公主,那日宴席上你也曾見過的。至于以你為師,一是因紫嫣十分佩服你的琴藝,很想認識你這個名滿天下的奇女子,二是畢竟紫嫣一個姑娘,又是公主,京中那些老琴師若要手把手教彈甚是不便,因此你就成為了最佳人選。」 原來,這紫嫣公主詩書棋畫皆擅,但身為大家閨秀的女子模范,音律卻一直是她的弱項,苦惱已久,已經(jīng)不只一次向燕城三俊提到想學(xué)習(xí)琴藝。 那日宴席中謝紫嫣也十分驚嘆洛霞的才情,劉希淳思來想去,總不能讓洛霞在王府作奴僕吧,所以這是目前讓洛霞光明正大進入王府的最好辦法了。 洛霞奇道:「紫嫣公主?妾記得啊,在京中半年,誰人不知生子當如劉希淳,取妻當?shù)弥x紫嫣??!那紫嫣公主著實是美得令人羨慕,但氣質(zhì)卻又好到讓人嫉妒不起來。不過妾無法理解,為何教導(dǎo)紫嫣公主卻是在廣陵王府中?」 劉希淳原本還擔心洛霞不愿,此時見她對謝紫嫣印象甚好,也就放心了,向她回道:「其實紫嫣還不知道我要請你教她琴藝這事,總不能讓你入宮去教吧?皇后娘娘也不會允許,所以便讓她來我府上向你學(xué)琴吧。但畢竟這教琴事小,重點還是在讓你待在我王府內(nèi),你可別本末倒置了?!?/br> 洛霞聽了后恍然大悟,這王爺竟然為了自己不惜稍稍“利用”了一下紫嫣公主,心中甜滋滋的,細想也未有不妥,便嬌笑道:「一切任憑淳公子吩咐?!?/br>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凰兮凰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為妃… 夜色漸深,光顧春花樓的客人卻愈來愈多,劉希淳攜著洛霞下了樓,見老歐租的馬車早已在外院等候了。荃姊擱下了正在招呼的賓客,滿臉媚笑地迎了上來。 劉希淳向老歐使了個眼色,老歐從懷中口袋摸了摸,掏出了厚厚一疊銀票交給他,劉希淳道:「荃姊,這一千兩的銀票先作為訂金,剩馀的款項我著日派人補齊,但洛霞我卻是現(xiàn)在就要帶走,可否?」 荃姊看到眼前白花花的銀票簡直樂得要暈了過去,即使是訂金就已是葉灝天價碼的兩倍,哪還有什么不允,連忙接了過來道:「誰不知廣陵王一言九鼎,奴家自是不會阻攔?!?/br> 劉希淳點點頭,洛霞向荃姊深深地行了大禮,隨后兩人連袂行出了春花樓,隱沒在人群之中… 此后不久,也不知是刻意放出消息還是當日在場客人嘴多舌長,一向潔身自好的廣陵王至春花樓光臨的消息在江左一帶可說是傳得沸沸揚揚,原就是四青樓之首的春花樓更是錦上添花,日日皆是座無虛席。 除此之外,關(guān)于這少年王爺?shù)母鞣N軼事也成為了時下說書人最偏好的題材。京城一帶的老百姓喜歡聽在宴席上發(fā)生的「一曲琴簫觸真情」的故事,江南一帶則偏好充滿曲折的「力壓六子結(jié)良緣」的劇情。 不過無論如何,王爺天價贖美人的事可說是轟動天下了,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可說是家喻戶曉,風(fēng)頭一時無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