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是她
顧立第一次見林偏顏應該是在叁年前的涼城醫(yī)院。 那天早上外婆突然昏倒,接到鄰居打來的電話,他當時就嚇蒙了,慌慌張張從學校跑到醫(yī)院,還好外婆只是低血糖,沒什么大事兒,外婆安穩(wěn)睡下后,他才跑出來吸煙,想將那些驚恐壓下。 他一直很害怕醫(yī)院這個地方,小的時候是怕疼,雖然每次打完針mama都會用平時不讓吃的零食哄他,但看到那明晃晃的針頭還是會害怕。 mama死后,他就更怕了,覺得醫(yī)院冷冰冰的,每天都有人橫著抬進來,又橫著抬出去。里面的人都是蒼白的,衣服是白的,臉也是。 他一度認為醫(yī)院里住著吸食人性命的惡鬼,所以守著外婆的那個晚上他一夜都沒合眼,想著等那惡鬼出來時求求他,讓他放過外婆,用他的命換外婆的。 再大些,他還是怕,雖然知道沒有惡鬼,但每次跟外婆進來還是怕,怕外婆有天也會橫著進來,而他什么也做不了,既趕不走惡鬼,又抓不住流逝的生命。 他站在路旁,熟練點上一支煙,剛咬開薄荷味的爆珠,林偏顏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闖入了他的眼。 那時正值春末,潔白的稠李花開的肆意,一團團綻在枝頭,醫(yī)院種了不少,長的又高又大,香味馥郁。 她穿的單薄,只一件白色短袖,馬尾落在頸間,皮膚晃眼,臉埋在雙臂縮成一團,坐在樹陰下,薄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兩人隔的有些距離,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她突出來的蝴蝶骨顫抖著,脆弱的像是要隨時飛走。 他吐著煙圈,一不小心就失了神。 過了會兒,他聽見她輕咳了幾聲后接起電話,感情轉變的很快,能聽出語氣是笑著的,聲音軟糯糯地朝電話那頭喊:“外婆。” 眼角的淚珠都還沒來得及擦,她就先溫溫柔柔地講:“我挺好的,爸爸也好。” 她擦了眼淚,顧立又看她急的手舞足蹈:“沒事兒的,外婆,您不用過來,大老遠的,您身體也不好,來回折騰的生病了,可就不好了。” 顧立靜靜聽著,點第二只煙的時候,林偏顏掛了電話。正給一只湊過來的野貓喂火腿腸,她撫摸它不太光滑的毛,啞啞的聲音帶著濕意:“你怎么一個人???這么瘦,你也沒有mama了嗎?” 聲音不大,卻一字不差落在他耳朵里了,他瞬間定在原地。煙自顧自燃著,他沒管。 那貓沒停留太久,叼著火腿腸就往顧立這個方向跑了過來,林偏顏目光追隨著它,一下子就望進了顧立的眼,那雙紅了的漂亮杏眼就這樣撞進了他的胸口,他心跳一瞬間是消失的,一時沒有反應,只能呆呆和她對望著。 盛放的稠李花樹下,少年身影欣長,額前長發(fā)被風吹開,芝蘭玉樹,驚為天人。 如果林偏顏當時做了近視矯正手術的話,應該能看到他鼻梁上那顆她后來吻了無數次的小痣。 不過這時她看不清臉,顧立頭發(fā)又比較長,她以為是個漂亮jiejie,于是她禮貌微笑著跟顧立點點頭,站起來走了。 顧立看著她的背影走遠直至完全看不見,才收回目光,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站在這看了人家半天,抬手吸盡最后一口煙,尼古丁入肺,他終于冷靜下來了,吐出煙圈,也走了。 他對感情一直很木訥,頓的像生銹的齒輪。他后來把這奇怪的感覺歸結于她的有趣,她居然可以在這么短時間內將情緒變來變去的。鮮活又復雜,不像他,是個木頭。 而且,她也沒有mama嗎? 這痛他是懂的。 時間太久,他其實記不太清她長什么樣了,后來再見到林偏顏時只覺得她眼熟,又想不起來。 真正記起來是在他第一次站在她家樓下給她送牛奶那天,那天他問她為什么喜歡他,她說她也不知道,但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她目光熱得他心臟亂跳,于是這心跳自然而然就跟稠李花樹下的心動連結起來。 不過,這次他好好記下她了。是你,林偏顏。 …… 那只野貓又回來翻垃圾桶時,顧立停了手,靠著墻坐在陸景平身旁,從兜里拆了顆糖含著。 他頭靠在墻上,右手隨意搭在膝蓋上,捏著糖紙玩兒,漫不經意道:“可以啊,班長。看不出你打架還挺厲害的。” 陸景平平躺在地上冷哼了聲,想爬起來,試了下,腹部一陣抽痛,他嘴角疼的一抽,沒爬起來,索性也就躺著了:“你要不搞偷襲,躺著的就是你了?” 顧立冷冷說:“你都快湊我女朋友臉上了,我還不能打了?” 陸景平胸膛起伏著:“我不服,明明我在你前頭出現的,她到底喜歡你什么?” 顧立沒說話,好像真的在思考,舌頭裹了下糖,他隨意說:“嗯…阿顏之前說我長的好看?!?/br> 陸景平吐出口帶血的唾沫,“艸。” 顧立收了聲,看著他在地上掙扎。 顧立將糖嚼碎,一陣咯咯響,像在嚼碎骨頭,他咽下糖果,聲音低了幾分,“那事兒你最好爛肚子里?!彼凵耜廁v,仿佛剛剛嚼碎的是他的骨頭。 陸景平沒由來覺得心底毛毛的,氣勢弱了些:“我喜歡她,怎么會做出傷害她的事兒?” 顧立冷哼了聲,“這事兒也爛肚子里吧。” 陸景平:…? 說完,顧立站起來,撿起了遠處摔的四分五裂的手機,摁開機鍵試了下,屏幕黑漆漆的,沒反應了,他回頭問陸景平:“你手機呢?” 陸景平艱難抬起手指了指遠處的書包。 顧立從他包里拿出手機,熟練打了急救電話。掛了電話,他又跟陸景平說:“我給你叫了救護車,我先走了?!?/br> 陸景平咬著牙,語氣不善:“呵,顧立,我謝謝你啊?!?/br> “不客氣。” 顧立摸了把下嘴唇上的血,揉著手腕走了。 …… 如水的月光下,萬籟俱寂,風睡了,樹枝睡了,連隔壁樓剛生幾天的小娃兒也睡了,只顧立還醒著。 他沒開燈,房間里光線很暗,只有窗簾空隙透出些昏黃的柔光。 腦子亂的恍恍惚惚,像在做夢,身上的疼痛卻告訴他事情確實發(fā)生了,要真是做夢就好了。 但他確實跟林偏顏吵架了,明明事情很簡單,他也不在乎她那病。氣的是她有事不跟他講,自作聰明瞞著他,甚至接近他的目的都是不純潔的。 哼,小妮子慣會氣人。 他盯著床頭壞了的手機想,阿顏肯定給他發(fā)了不少消息。轉頭又恨恨地想,就應該讓她好好反思一下,看她以后還敢騙他不。 過了會兒,他又反思著跟林偏顏說的話會不會太重些,小妮子怕是得哭好一會兒了。想到到她那哭包樣,又氣又心疼。 目光又轉到那頂白色帽子,是林偏顏那天晚上逃跑后落下的那頂。沒錯,他扔了后又鬼使神差撿了回來。 帽子側面印了排英文字母:I know he's as far away as the moon, but he's so close to my heart. “我知他遙遠如月亮,但又好貼近我的心臟?!?/br> 圣誕節(jié)那天林偏顏給他送圍巾時,給他寫張小卡,上面也是這句話。 那天她跟他并排坐著她家的沙發(fā)上看煙花,也沒有開燈,她將頭枕在他肩頭,笑得溫柔,一字一句都落在了他心上,她說:“阿立,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我們居然在一起了。第一次見你,我覺得你好看的像遙遠的月亮。清冷,難以接近,偏偏你的神秘又勾著我迫切地想靠近你。” “追你的時候滿腔熱血,怕你拒絕不敢冒進,又怕太慢了你跑了,于是頭一次義無反顧的狂奔也是因為你?!?/br> “我那樣的橫沖直撞,從來沒想過給自己留后路?!?/br> “真正走近你了,我覺得我們像極了,一樣的擰巴,一樣的執(zhí)著?!?/br> “你問我到底喜歡你什么,我說不來,但愛情好像就是這么任性,喜歡了就是喜歡了?!?/br> “你那樣溫柔,那樣好。” 她眼睛亮晶晶的,她說:“阿立,謝謝你救了我?!?/br> 他當時愣住了,醉在她眼中的深情,沒問他救她什么,氣氛太好,他只顧在煙花綻放時接住她的親吻。 此時此刻,他好像突然懂了。 其實你也救了我的,阿顏。在遇見你之前我的世界除了那些規(guī)矩再無其他,是你讓我真正活過來了。 你問我,喜不喜歡,真的不知道嗎? 顧立轉過身,捂住他發(fā)熱博起的心臟,長睫翕動。 阿顏,我知道的,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