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蹺掉過千帆的課。

    讀書那么久從沒蹺過課，我覺得自己真是乖得可以，太不像話了。之前國文老師告訴我們，學(xué)生生涯中一定要試著蹺幾次課，如果你覺得那堂課實在超級沒意義，不妨蹺掉去做些自己喜歡的事，適度蹺課有益身心健康。

    你看看你看看，連國文老師都這么說了，此時不蹺更待何時？

    我轉(zhuǎn)頭跟阿鰻說：「我等等要蹺課?！?/br>
    阿鰻雙眼放光：「你終于要墮落了嗎？」

    「誰像你，我只是不想看到過千帆?！刮艺f著打開窗戶，把一隻腳跨上去：「掰啦，我要走了?！?/br>
    阿鰻指著我：「你確定要從那邊出去嗎？」

    我回過神來，打了自己一巴掌：「靠，被他傳染！」然后抓起吃到一半的蔥油餅從教室后門逃走。

    這堂是下午第一節(jié)，才剛剛上課，還有很多班級沒睡醒，路上幾乎沒有人。我來到垃圾場，在我們學(xué)校所有蹺課的學(xué)生都從這里出去，因為這里沒有監(jiān)視器，翻墻之后就是防火巷。明明這么大一個漏洞，幾十年了卻也沒人想管，真好。

    過去我?guī)桶Ⅵ牥扬L(fēng)過幾百次，終于也要自己嘗試了！我感到莫名地興奮，把蔥油餅塞在口袋，一腳踩住磚墻的凹陷爬上去。

    俗話說路都是人走出來的，這真的沒有錯，這面墻因為常常有人翻，漸漸被踩出了好幾個凹痕，就像攀巖用的墻壁一樣，完全不用擔(dān)心沒有著力點。我很輕松就翻過去了，坐在墻緣，呼吸到自由的空氣，全身舒暢。

    我回頭看一眼垃圾場，覺得那些瓶瓶罐罐也變得可愛起來，世界真是美好。我把制服脫下來拿在手上，漫無目的地間晃著，假裝自己是個沒課的大學(xué)生，絲毫不畏別人的眼光。

    嘟嚕?！?/br>
    手機(jī)忽然響了，一接起來，竟然是阿鰻。

    『許飛快逃！過千帆追出去了！』

    「蛤？你怎么沒幫我？」我邊說邊跑起來。

    『我有幫你啊！可是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

    「你怎么說的??？」

    『你前腳剛走，他后腳就從窗戶進(jìn)來，我跟他說你下午請假?！?/br>
    「然后咧？」

    『然后他指著你椅子上的書包問那是誰的，我說那是我的?！?/br>
    「啊怎么還是被發(fā)現(xiàn)！」

    『因為他看到我的椅子底下也有一個書包??！他問我?guī)蓚€書包來上課？我說是，你有意見??！結(jié)果他就出去找你了……』

    媽的，你這個豬隊友！用鼻孔想都知道，鬼才會帶兩個書包來上課。（不過我倒是看過帶兩個便當(dāng)上課的人，那又是后話了。）

    我跑進(jìn)一條小巷子，想著從這里可以去網(wǎng)咖躲一下，結(jié)果竟然看到過千帆撐著傘站在巷子的出口！

    「許飛！你身為一個學(xué)生，怎可擅自離校！」

    「那你咧！你是老師欸，放著課不上跑來追我一個干嘛?。　?/br>
    我立刻掉頭就跑，過千帆兩腳一蹬，跳上旁邊人家的圍墻，飛快地朝我這衝來。我注意到他跑步的時候只有腳尖著地，而且步伐間隔超寬，腳步聲噠噠噠噠像機(jī)關(guān)槍一樣，說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過千帆邊跑邊說：「反正輔導(dǎo)課本來就沒什么進(jìn)度壓力，不會耽誤什么，偶爾蹺班也挺不錯的！自由的感覺真是美好！哈哈哈哈哈！」

    「那你就給我去享受自由??！不要追我！不要追我啦──」

    我用畢生最快的速度跑出巷子，沿街跑到一個公車站牌，恰好有車進(jìn)站，立刻像落水的人看到漂流木一樣招手：「停！停！我要搭車！」

    公車在我面前停了下來，我一隻腳剛跨上去，就感覺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許飛，跟在下回學(xué)校吧！」

    「我不要！司機(jī)快關(guān)門！我要搭車！」

    司機(jī)狐疑地看著我們，我很想跳上車，可是過千帆把我兩隻手都抓住了，完全掙脫不開。

    「不如這樣吧，你下來，我們不回學(xué)校，在下請你吃雞排?！惯^千帆說。

    我愣住了：「真的？」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br>
    「那──我要吃兩份。」

    「可以?！?/br>
    「還要加珍奶?！?/br>
    「沒問題?！?/br>
    「大杯的?！?/br>
    「小小年紀(jì)這么愛討價還價，是跟誰學(xué)的？」

    「我媽?！?/br>
    「嗯，令堂真是厲害?！?/br>
    「到底請不請啦？」

    「請！」

    「你說的喔？成交！」我跳下車。

    司機(jī)皺了皺眉頭：「不搭啦？」

    「不搭了！」

    司機(jī)搖搖頭：「歹年冬，厚肖人。」然后把車子開走了。

    陽光燦爛的午后，我跟過千帆坐在公園的板凳上，面對著水池啃雞排。

    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有這么悠間了，這真的是個很荒謬但是看起來卻又異常祥和的畫面，重點是，過千帆買的雞排超好吃。他說這是他朋友自己開的店，我想之后我應(yīng)該會常常光顧，真的沒在騙，吃過一次之后別的地方的雞排都整個弱掉了。

    「好吃嗎？」過千帆問。

    「好吃?！刮颐忘c頭。

    「你為什么想蹺課呢？」

    「因為我不想上你的課啊?！?/br>
    「雞排還來。」

    「等等，我收回，我現(xiàn)在覺得你人還不錯?！?/br>
    過千帆滿意地點頭：「懂得察言觀色，很好。」

    我們沉默地繼續(xù)吃雞排。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誰也沒說話，卻不會有尷尬的感覺。

    涼涼的風(fēng)吹來，云遮住了太陽，知了的叫聲此起彼落。

    一對母女走到水池旁邊，小女生大喊，哇，mama，里面有好多魚。那個婦人也蹲下來，讓小女生站在水池邊，掏出手機(jī)幫她拍照。

    我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我的夢想就是當(dāng)魚。

    每次我看著金魚在水里游來游去，都覺得好羨慕牠們，可以什么事都不用做，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游泳，游啊游、游啊游地，最后因為吃得太撐平平凡凡地死掉。

    直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撐死絕對是所有死法中最幸福的。

    如果能當(dāng)一隻魚，應(yīng)該會比較快樂吧。魚的腦袋那么小，什么事都想不了，自然也不會想到生存的意義之類的狗屁問題。人類大概是唯一會去思考「意義」這種東西的生物，可是這種想法本身就很沒有意義，到底何苦這樣為難自己呢？

    我嘆了口氣。

    「許飛，你怎么了？」過千帆注意到我在發(fā)呆了。

    「沒，我只是在想──」我瞇起眼睛看著那對母女：「當(dāng)魚好像很輕松，如果我是魚就好了?！?/br>
    過千帆點點頭：「看來我們是道中同人啊。」

    「蛤？」我沒想到他竟然是這種反應(yīng)，差點就要問他「你也懂當(dāng)魚？」然后他應(yīng)該會回答我「略懂略懂」。

    「曾經(jīng)我也想當(dāng)一隻魚，徜徉在江湖之中，殊不知等我真正理解江湖，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淌深不見底的渾水?！?/br>
    我啃了一口雞排：「然后咧？」

    「后來我才明白，原來誰都沒辦法逃脫這樣的命運，正如魚不能離水，人也不能離開江湖。但是，唯有生存下去，才能見到埋藏在泥沙里的砂金，塵世中的煙火，才是人生最值得回味的部份啊?！?/br>
    「……我怎么都聽不懂？」

    過千帆笑了笑：「沒關(guān)係，其實我也不懂?！?/br>
    「白癡喔?！?/br>
    我也跟著笑了，突然發(fā)現(xiàn)這傢伙滿好玩的，我好像不那么討厭他了。

    「蛤！所以過千帆請你吃雞排，你就被他收買啦？」

    放學(xué)跟阿鰻還有幾個朋友相約吃火鍋時，我跟他們說了早上蹺課的經(jīng)歷，馬上被投以鄙視的眼光。

    「不是被他收買，只是覺得……他也不是真的那么討厭啦?！?/br>
    「那就是收買啦?！拱Ⅵ犌昧讼挛业念^：「沒想到你這么好拐?！?/br>
    「你還不是一樣！」

    「好啦，那你們兩個準(zhǔn)備什么時候成立過千帆粉絲俱樂部啊？」另一個死黨揶揄道。

    阿鰻沒有理會他，一臉興奮地抓著我：「欸，那你快點去問過千帆，他什么時候要教你武功？我也想學(xué)！」

    「你不是說我要像達(dá)文西一樣打雜三年嗎？」

    「我們明年就畢業(yè)，誰在跟你三年？不要到時候你連個鯉魚打挺都沒學(xué)會。」

    「鯉魚打挺……還需要學(xué)?。俊?/br>
    我愣了下，那不是應(yīng)該很簡單嗎？此話一出，他們幾個馬上起鬨，要我當(dāng)眾示范。我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紙糊的，立刻把椅子挪開，平躺在地上。我學(xué)著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樣，把膝蓋抬到胸前，深呼吸一口氣，兩隻腳用力往前蹬。

    「?。　?/br>
    我根本就沒有彈起來，整個背重重摔在地上，更白癡的是，我口袋里面的銅板還全部噴出來。阿鰻跟那群智障立刻像線上游戲打怪掉寶一樣，衝上來搶我的銅板，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一個服務(wù)員趁亂拿著掃把衝過來，把銅板都掃走了。

    喂，那我的錢啦！告你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