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紐約市】

    在半夜不管做什么的話，一切都會變的像轟雷般大聲。而那會令人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住在老家的時候，外面的風(fēng)雨狂亂，打在玻璃窗上。

    杰米覺得現(xiàn)在這種情況真是可笑。他的手幾乎沒辦法牽動任何一根神經(jīng)，上面佈滿瘀青還有傷痕，根本連拿起錢包都是個問題。但他還是趕在百貨公司關(guān)門前，向那很明顯受到驚嚇的柜檯小姐說他要買玩具，最新的，什么卡通不重要。

    杰米喘了一大口氣，要不是基金會的救援，他不可能逃離那個教派的手中，但他錯失了一個很好的機(jī)會去深入基金會。他有點后悔，而且腦袋很混沌，像期末考前一樣里面裝了太多東西無法思考。

    他爬上公寓的階梯，耳鳴轟隆作響。他感覺到冷汗浸濕自己，然后又變得寒冷。杰米知道他又一次死里逃生，他甚至對這種幸運感到麻痺。

    終于來到家門口。他顫抖著掏出鑰匙，花了至少五分鐘才開門。

    玄關(guān)的燈因為感應(yīng)到有人而亮起，杰米覺得家里的擺飾似乎又不一樣了，妻子很喜歡裝飾花還有繽紛的色彩，而這點也反映在墻壁上。

    杰米有點迷茫的看著用軟木塞還有細(xì)繩串起的相片裝飾品，妻子也很喜歡拍照，而現(xiàn)在上面擺滿了女兒的照片。

    「杰米！」

    氣音從遠(yuǎn)處傳來，然后越來越近。杰米呆愣著看著穿睡袍的妻子走過來，臉上寫滿了擔(dān)心：「已經(jīng)半夜一點了，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他有點口乾舌燥，總覺得滿腔的說詞在妻子的面前都像是藉口。他舉起手中百貨公司的袋子，說：「……禮物?！?/br>
    妻子傻愣了一下，伸出手接過。他瞥見對方的左手有著美麗的色彩，妻子喜歡直接在手上試驗她想出來的新風(fēng)格，希望美甲店的事業(yè)一切順利。杰米默默心想。

    「親愛的，奧黛才六個月大?！蛊拮诱f，但表情卻顯得心疼，杰米有股衝動想往后退，他不喜歡那種表情，奇怪且令人不安的感情在內(nèi)心中緩慢發(fā)酵。

    妻子的手伸了過來，說：「她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

    當(dāng)然，在杰米的成長過程中，他沒有少得過一點愛，父親是個不茍言笑，但總是支持孩子決定的人，母親刻苦耐勞，撐起了這個家。只是他不習(xí)慣，沒辦法習(xí)慣這種安穩(wěn)的環(huán)境，外面的世界很大，一切都像是個謎團(tuán)，而或許有些人的使命就是要解開這些謎。

    「嘿，我知道你知道我要表達(dá)什么。這么說實在有點饒口令?！蛊拮诱f，一邊撫摸著他的臉頰：「你不用說什么，我們都還需要學(xué)習(xí)怎么當(dāng)父母?！?/br>
    他沒有回答。

    「你光是待著，就能夠帶給人很大的力量了?！蛊拮有χf：「你這個人，總是需要別人告訴你你有多棒，不然你就會一直往死里頭鑽，不是嗎？」

    「我不棒，k?！菇苊椎吐暤恼f：「現(xiàn)在你知道我對這些事有多不拿手了?！?/br>
    「你根本還沒開始做啊。」妻子說，一邊聳聳肩：「不用害怕，杰米，我就在這里，就在你身邊。就算你又他媽的搞得全身是傷?！?/br>
    然后，一陣細(xì)小的，微弱的哭聲從隔間傳來，他抬起頭，感覺到五臟六腑像是被誰捏緊。妻子松開了手，然后像是做了什么決定似的說：「換你去吧?！?/br>
    「嗯？」杰米有點慌亂的看向?qū)Ψ健?/br>
    「這個時間點奧黛只是想要找人抱抱而已，剛好她爹地回家了?！蛊拮诱f：「快去，不要用你沒洗澡的藉口！」

    他半推半就，接著妻子便在嬰兒房的門口直接轉(zhuǎn)過身離開，杰米吞了口口水，他的手麻痺到幾乎沒有知覺。他可以想出一大堆藉口，只要不要去做這些事情就好。

    但杰米還是將嬰兒房的小夜燈開啟，他靠在床的護(hù)欄旁，看著在里面流淚的女兒。

    他伸出雙手，屏住呼吸。

    女兒的身體很小很軟，就像一塊剛發(fā)酵的麵糰，彷彿可以揉成各種形狀。妻子喜歡讓女兒穿得很可愛，所以杰米的手碰到了許多蕾絲花邊。

    他坐到了旁邊的安樂椅上，將女兒抱在胸前，用一種彆扭的姿勢。但女兒的哭泣聲已經(jīng)停止，只是用那遺傳自自己的綠色眼珠望過來。

    從女兒身上傳來一種說不清的奶香味，杰米深吸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吐出的氣息好像顯得太過骯臟，配不上這么純潔的孩子。

    他抱著女兒，然后閉上眼睛。

    如果可以的話，他能夠就這樣不去思考其他事情。

    ———

    【三天前，內(nèi)華達(dá)州，五十一區(qū)】

    「哭得好像我們都要死了一樣?！菇苊椎吐曊f道，他拉開顧莫予，然后問：「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他覺得五臟六腑被人重?fù)簦磺卸寄：磺?，杰米試著說服自己是眼鏡的問題，但上面沒有霧氣，仍是一片清晰。

    「因為、因為艾莉森小姐說了??！」顧莫予抹去眼淚，用一種幼稚且扭捏的姿勢，這個男孩說：「我和席歐談過了，但是他和老師沒有聽我的！」

    「意料之中。」杰米喃喃。

    他移開視線，而艾莉森看起來已經(jīng)快要分崩離析了。

    事實上，杰米騙了她。他沒有和亞德里安走散，他目睹了對方被scp-1051吞噬的畫面，而且遵循著遺言趕快逃走，如果力所能及的話，他也會按照亞德里安說的，保護(hù)艾莉森。

    艾莉森看起來非常脆弱，杰米是這么覺得的。他開始感到混亂，畢竟連自己都幾乎顧不了了。

    他還有顧莫予必須要保護(hù)。

    「你們兩個，聽好。」杰米上踏一步，他一隻手拉著艾莉森的袖口，另一隻手則攬過顧莫予那孱弱的肩膀：「我要帶你們?nèi)シ磻?yīng)爐那里，艾莉森，你應(yīng)該知道該怎么『關(guān)掉』反應(yīng)爐。我們需要你帶我們出去?！?/br>
    「不用你說我也會做到的。」艾莉森似乎恢復(fù)了精神，但那雙眼睛仍是紅腫的，她嚴(yán)肅的重復(fù)道：「走吧。」

    ———

    【兩年前，紐約市】

    「親愛的?！?/br>
    陽光灑下的時候，妻子剛好抱著女兒做到沙發(fā)上，外頭的攀壁植物長得很旺盛，所以就連室內(nèi)也能夠擁有斑斕的光彩。

    「你想要和我談?wù)勀愕墓ぷ鲉?？?/br>
    杰米從筆電上抬起頭，他最近才剛敢把手臂給露出來，上面的傷痕是說燙傷與跌倒也不為過的癒合傷口了。他瞥見妻子皺著眉頭將他整個人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

    「我說過了?！菇苊组_口：「這不是普通人會感興趣的東西，如果你覺得我投入太多力氣在這上面的話，k，我會克制的。」

    「我是不會了解啦。」妻子一面說一面撇開嘴，她的動作輕柔，而女兒睜著大眼，似乎對這段對話非常感興趣：「不過我怕你覺得太孤單?！?/br>
    杰米沉默了一會，然后說：「追尋某種事物的旅程總會是孤單的，k?！?/br>
    「啊，雖然早就有預(yù)感你會這么說，但真正聽到還真不好受?！蛊拮诱f：「你好像唐吉訶德?！?/br>
    「那個瘋瘋癲癲的老頭？」杰米哼了一聲。

    「除了不是老頭也沒有很瘋顛以外，你就真的很像喔，說到這個啊。」妻子開始自顧自的說起話來，杰米感到松了一口氣。

    「我在拉斯維加斯的同學(xué)聽到我要結(jié)婚，都說你是全天下女生最理想的對象，簡直完美到不可思議?！?/br>
    「怎么說？因為薪水高嗎？」

    妻子將女兒換了個姿勢擁抱，現(xiàn)在女兒的眼睛是直直對著自己的，杰米停下打字的動作，他會把每一次調(diào)查成果都編寫成日志存在云端上，而這有助于理解事情脈絡(luò)。

    「不是?！蛊拮有α耍骸敢驗槟銢Q定與我定下來，之前什么事都無法阻擋你前進(jìn)，但是你卻愿意停下來?！?/br>
    「所以啊……」妻子又說，這一次一同與女兒看了過來：

    「我也想要看看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模樣?！?/br>
    ———

    【三天前，內(nèi)華達(dá)州，五十一區(qū)】

    「小莫?！?/br>
    杰米開口，他抓住了原先走在前面的顧莫予的肩膀，并且開口呼喚了對方的名字：「你到底是怎么進(jìn)來的?！?/br>
    「就……原本我……」在手電筒的照射下，顧莫予那張帶著臟污的表情頓了頓，說：「原本我只是意氣用事，所以打算衝過特遣隊的封鎖線，我被壓在地上，但1051把我吞進(jìn)來了?！?/br>
    「你說吞進(jìn)來？」艾莉森的聲音在顫抖。杰米感到棘手，這個五十一區(qū)的主管似乎是個未爆彈，情況太糟糕了，他們有沒有辦法逃出這里？「是怎么吞的？」

    「我不知道?！诡櫮枵f：「就是那棟黑色的建筑物……突然墻壁都張開來了，我就被拖進(jìn)來。感覺就好像……刮鬍泡，對刮鬍泡的感覺！軟綿綿的包裹了我的全身上下。」

    杰米深呼吸一口氣。

    在幾分鐘前，也或許是幾個小時前。他和亞德里安走在一起。亞德里安是個相處起來很自在的傢伙，畢竟那些黑暗又厭世的想法幾乎與自己不謀而合。

    對方的背影有些搖搖欲墜，像是宿醉的酒鬼，杰米見過不少，但亞德里安的眼神仍是清晰，而且嘴一刻也沒停過。

    他記得他們談起了整個五十一區(qū)。顯然這位員工并不介意把機(jī)密洩露出來。

    「scp-1051具備一種天生的吸引力?！鼓莻€時候，亞德里安這么說：「他會祭出你所渴望之物，引誘人們來到這里，但這不是表面上那么單純?！?/br>
    「有的時候是好奇心，又有的時候是想逃出去的這種慾望，引誘的事物是復(fù)雜的，但最終你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引領(lǐng)你到唯一的終點?！?/br>
    亞德里安這么說，聲音像春天的雪開始融化，講的輕描淡寫，彷彿下一秒大家就會遺忘這段話：「就是死亡吧，哼哼。」

    對方還提到了更久更久以前，似乎是上個世紀(jì)的事情，scp-1051降落的時候吞掉了當(dāng)時來探察的博士，后來他們也曾試過想要破壞1051的器官，但怎么樣都無法成功，犧牲人數(shù)也不停在攀升，后來他們索性不管了。就這么安穩(wěn)的成為「五十一區(qū)」到現(xiàn)在。

    可是啊。亞德里安當(dāng)時這么說：這可是第一次我們在這里面?；蛟S有辦法，你說呢？

    然后，那個時候他們所繞過的那個房間轉(zhuǎn)角型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他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產(chǎn)生了越來越多的龜裂與爆炸般的聲響。

    下一瞬間，他看著扭曲如蟲的空間以快到無法反映的速度開始伸展，細(xì)微的線條彷彿古時代的微生物，就這么輕易且自然而然的包裹了亞德里安的身軀，那似乎是……一副即便讀了世界上所有的書也無法形容的景象。

    或許是因為被那些溶解液給包覆的亞德里安露出了無所謂的表情，那才更讓杰米震驚。

    「這就是終點啊?！箒喌吕锇策@么說，鮮血的味道撲鼻而來，杰米看著對方的血rou逐漸被吸收殆盡，一些殘馀的血滴落在地板上，在慘白的手電筒燈光下就只像是血，亞德里安最后望了過來：「我不愿意面對的基金會真相。你趕快走吧，也把艾莉森一起帶走吧，行嗎。」

    「嘿，基金會他們——」

    「小莫，你自己也有可能死掉?！菇苊谆剡^神，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語調(diào)變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顧莫予非常激動，語氣聽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但再怎么樣，老師還有席歐也不能把你們丟在這里不是嗎！老、老師甚至還說……她說可以推給那些不知情的民眾做出的意外，我……我知道這是這個世界的常理，可是……」

    他看著這個男孩縮起肩膀，看起來縮小又無助：「我知道啊……但一定有辦法的不是嗎，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丟下你先走的?！?/br>
    杰米愣了許久，他過了幾秒才意識到顧莫予是在向他道歉。此時此刻自己的內(nèi)心涌出了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杰米不知道這該稱之為什么，他只想要出去，他想要在一個擁有乾凈空氣的地方向顧莫予說——

    沒錯，或許真的有辦法。

    他也忽然想要道歉，杰米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在很晚的時候才開始后悔造成了別人那么多的麻煩。他的確是個合格的信差，他把阿克罕的信送到了，雖然半個答案都沒有得到，還讓自己陷入了這種悲慘的處境。

    但起碼……

    「噓，你們注意聽?！拱蛏蝗婚_口，她用手電筒照亮了前面的路，而杰米瞇起眼睛，發(fā)現(xiàn)路的盡頭似乎一直在扭曲，像有人用了修圖的軟體的液化功能，同時間他也能聽見令人不安的嘶嘶聲響。

    「道路會一直改變，對吧?！拱蛏f：「或許我們在路上也能遇見其他人。像法蘭西斯?！?/br>
    他八成是死了吧。杰米想要開口，但他只是拉住艾莉森跟顧莫予，然后繼續(xù)往前走。

    他得出去。絕對不能死在這里。

    反應(yīng)爐的房間一定在這附近，這里的走廊還能看的出樣本室的痕跡，那么只要再繼續(xù)走的話一定能找到地方！

    「艾莉森？」

    但是等自己意識到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

    「小莫？顧莫予？」

    杰米驚恐的回過頭，他拿著手電筒，將四周圍都照了一遍，而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半個人影。

    「cao他媽的……」他說。

    一片寧靜。

    「做個交易怎么樣？」

    杰米抬起頭，他知道聲音是從那里傳出來的，四面八方，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xì)胞，所呼吸到的每一個粒子。

    「我會告訴你基金會的秘密?！?/br>
    有個身穿白袍的人走出來，應(yīng)該說憑空從走廊中出現(xiàn)，那是個中年男子，面色和藹，就這么自顧自說著，緩慢伸出一隻手：「所有的歷史，以及你想知道的東西。那個——『和平又安穩(wěn)的時代』?！?/br>
    「相對的。」男子勾起了不可莫測的微笑：「你會留在這里?！?/br>
    「留在這里做什么？」杰米說，他抬起下巴，幾乎像是一種防衛(wèi)動作：「我猜你是scp-1051對吧?！?/br>
    「你可以叫我詹姆斯?！鼓凶拥奈⑿缀踹值蕉洌骸刚材匪共┦俊⒄?、吉姆，都可以，隨便稱呼?？傊业奶嶙h如何？」

    杰米掏出柯爾特手槍。

    而他會毫不猶豫。

    「我說了……我絕不能死在這里?！?/br>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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