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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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先明的聲音一聽便是沒有用過多少水米,干啞得厲害。 孟云獻問道,“官家病重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但犯了死罪的人,無論如何都只有這一個下場,即便官家來不及治我的罪,之后也有你們,來治我的罪?!?/br> 御史臺到底還有愿意好生待他的故舊,一夜變天的事,他們自然也都在第一時間來牢里與他說了。 “一個被利用的人,愿意用自己的死,懲處自己的過錯,而那些真正身負(fù)重罪的人,卻用盡了手段,哪怕為此堆砌起無數(shù)命債,他們也從不罪己,更不認(rèn)錯,”孟云獻看著他,“我知道你蔣凈年是一個敢作敢為之人,我也知道,玉節(jié)將軍的這樁冤案,壓在你的身上,讓你喘不過氣來,你覺得自己只有被凌遲至死,才算贖罪?!?/br> 蔣先明不說話,也不抬頭。 “可是蔣凈年,你這不是贖罪,而是逃避。” 孟云獻看他死氣沉沉,全無從前那般脊背直挺,無愧于人的模樣,“玉節(jié)將軍已經(jīng)死了,你就是再死前次萬次,也換不回他的性命,你這么做,根本毫無意義?!?/br> “孟公,您該恨我,” 蔣先明終于出聲,“不該勸我。” “你以為,是我在勸你嗎?” 孟云獻至今仍無法確定自己當(dāng)夜所見是否只是一場幻夢,他的手在袖間蜷握,“蔣凈年,是有人要我告訴你,那本賬冊,那五千三百六十萬貫錢,已經(jīng)讓他知道,你是一個好官?!?/br> 賬冊。 五千三百六十萬貫。 那是杜琮的舊賬上那些蠹蟲們貪墨所得,蔣先明將這個數(shù)字記在心里,一刻不忘。 他一下抬起頭。 “他說,他曾問過你,同樣是這一身官服,有人干凈,有人骯臟,你覺得自己是哪一種?” 幾乎是在孟云獻的話音才落,蔣先明便立時想起那個遇襲的雨夜,他身上帶著暗賬,而那名戴著帷帽,手持長劍的年輕公子曾這樣問過他。 張敬死后,蔣先明再沒有見過他。 “……他是誰?” 蔣先明見過他,卻不知他的容貌,不知他的名姓。 “他是雍州戰(zhàn)死的倪公子,是官家下令追封的懷化郎將,圣旨上寫著他的名字——徐景安?!?/br> 孟云獻靠近牢門,齒關(guān)磨了磨,“蔣凈年,我今日請你好好審視徐景安這個名字,我要告訴你,這個名字之下,是三萬人的血債,是一個將軍的死?!?/br> “你說他是誰?” 孟云獻深吸一口氣,一手穿過牢門,攥住蔣先明的衣襟,鐐銬碰撞發(fā)出輕響,蔣先明踉蹌幾步,一張臉抵在門上,這一刻,他聽見孟云獻壓抑的,發(fā)哽的聲音:“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是有多無用,才會讓一個已經(jīng)死了十六年的人,以殘魂之軀重返陽世,為他的三萬將士報仇雪恨。” 字字如刀,刺進蔣先明的胸腔,碾碎他的血rou。 “……您,” 蔣先明青黑的胡須顫動,他雙目大瞠,顫聲,“子不語,怪力亂神!” “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可我就是見到他了,我老成了這樣,你也不算年輕了,可他呢?他還是十九歲的樣貌,站在我的面前,對我說,他希望我能暫時放下他的案子,他不愿更多人因他而死?!?/br> 孟云獻緊緊地盯住他,“蔣凈年,他甚至還讓我對你說,你身上穿的官服,是干凈的?!?/br> 他倏爾松手,蔣先明隨即摔倒在地。 蔣先明只覺得滿耳轟鳴,死去十六年的人還魂,如此荒唐的事,他卻越想越心驚,他甚至想起那夜,有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在那位公子身邊,與他說過的話。 “你所說的冤,到底是怎樣的冤?” “令我身邊這個人渾身是傷,令他雖有師友而不能見,雖有年華而不得享,雖有舊冤而不得雪?!?/br> 他記得自己對那位公子說,“若公子有冤,我蔣先明一定為你雪洗平反?!?/br> 這段記憶,也幾乎要將蔣先明的五臟六腑全都碾碎,他禁不住深深地回想那個淋漓的雨夜,他挖掘著有關(guān)那個神秘的年輕人所有的細(xì)節(jié)。 雨夜,劍聲。 紅痣。 蔣先明猛然想起那個人蒼白的手背,嶙峋筋骨之間的一粒紅痣。 雍州刑臺之上, 那個被凌遲處死的少年將軍在艷陽底下流了很多血,那些血,更襯得他再也無法抬起的手背上,那顆紅痣也好像洗不掉的血。 蔣先明忽然大吼一聲,他俯下身,腦袋一下又一下地往地上撞。 這樣的動靜,饒是賀童睡得再沉,也被嚇得一下睜開眼睛,鼾聲即止,他坐起身,就看見站在隔壁牢門前的孟云獻,而牢門內(nèi),蔣先明好像發(fā)了瘋。 “孟相公?” 賀童站起來,“蔣御史您這是在做什么!快別如此!” 孟云獻冷聲道,“蔣凈年,他讓你活著,你也不聽嗎?” 這話一出,蔣先明伏在地上半晌,才抬起頭來,血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淌,他望著孟云獻,喉嚨緊得厲害。 “既然知道死者看得見我們的所行所為,那么我們便更應(yīng)該審視己身,先正己,后正人,這才是我們對已死之人的敬畏。” 孟云獻面無表情,“如今玉節(jié)大將軍的案子還沒能重審,你就是此刻死了,你敢到九泉之下,去見他和張崇之嗎!” “為他做些什么吧,你想想自己還能做什么,若不能為他,你也該為天下人?!?/br> 孟云獻說罷,也不待蔣先明是何反應(yīng),他側(cè)過身,看向腦袋上裹著血紅細(xì)布的賀童,“你啊,說出去你是個正經(jīng)文人,誰信?一言不合就將人家骨頭都打折了,還將自己弄成這般不體面的樣子,你老師若在,他一定吹胡子瞪眼,將你一頓好罵!” 孟云獻也不多待,如今官家在病中,而儲君未立,還沒有人來管賀童與蔣先明的案子,他這個時候也不好插手,只能讓他們繼續(xù)待在牢中。 劉大人讓人來給蔣先明包扎腦袋,他動也不動,無論劉大人說什么,他也像沒聽到似的,什么話也不說。 賀童覺得他跟丟了魂兒似的,見劉大人他們出去,他才道,“蔣御史,孟相公跟您說什么了?您鬧這么一出?” 蔣先明還是不說話。 賀童自覺沒趣,他也再睡不著,索性坐到桌前,倒了些冷茶水在硯臺里,磨出墨來,用筆一蘸。 筆尖落紙,沙沙作響。 這種書寫的聲音,令蔣先明遲緩地抬起頭來,他看見賀童在桌前正襟危坐,手中握筆。 “賀學(xué)士?!?/br> 蔣先明忽然出聲。 賀童轉(zhuǎn)過臉,聽見他問,“你在寫什么?” 賀童抿了抿唇,“是徐鶴雪的詩文,來的時候,他們跟我說,為了保我,我從前整理的那些他們都燒了,但好在我記在了腦子里,每一個字都記得,我要把它們重新默下來?!?/br> “是因為你老師嗎?” “不全是。” 賀童將筆擱在硯臺上,鄭重地說,“我從前恨過他,我覺得是他害了老師,可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我最不該恨他,我對不住他?!?/br> “作為他的師兄,我心中有愧,實在難捱,我想自己還能為他做些什么?大抵也只有手中的這支筆,我想留存住他的痕跡,也想讓世人記得他的痕跡?!?/br> 蔣先明聽著他這番話,便去看他硯臺上的那支筆,濃墨如滴,他雙手扶住木樁,“你說得對,我也還握得住筆。” 孟云獻才出御史臺大獄,便聽一名夤夜司的親從官來報,“孟相公,周副使讓小的來告訴您,有人要狀告南康王父子?!?/br> “什么?誰?” 孟云獻立時問道。 親從官垂首恭敬地說道,“倪素,倪小娘子,她自稱亡夫徐景安為靖安軍后人,要狀告南康王父子勾結(jié)吳岱潘有芳二人,害死玉節(jié)大將軍徐鶴雪與三萬靖安軍。” “……倪素?” 孟云獻一下拉住他的手臂,“不可!此事不可!” “孟相公……” 親從官小心翼翼,“已經(jīng)晚了,那位倪小娘子已經(jīng)敲了登聞鼓,入了登聞鼓院了?!?/br> 孟云獻的手指驟然松懈。 登聞鼓院的規(guī)矩,若要伸冤,必先受二十杖刑。 他記得, 她曾為她的兄長受過刑的。 她是子凌的妻,如今,她要再為子凌與三萬靖安軍而受那二十杖嗎? “快!命人去請黃相公,讓他與我一道,去登聞鼓院!” 第126章 萬里春(五) 登聞鼓院大門外擠滿了人, 他們皆是被登聞鼓的聲音吸引而來,一個個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望向門內(nèi),雜聲紛繁。 “那是倪小娘子啊?!?/br> “先前她就敲過一回登聞鼓, 這回又是為的什么?她不要命了么?” “二十杖啊……是個男人都受不住吧?她怎么膽子這樣大?” “……” 百姓們七嘴八舌,周挺立在階上, 沒有皂隸敢將他攔在門外,但他卻并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寒霧彌漫, 他靜默地凝視正堂內(nèi),那個女子的背影。 她身上裹著一件玄黑氅衣, 漆黑的獸毛領(lǐng)子, 衣袂的仙鶴繡紋泛著凜冽銀光, 那是一件男人的氅衣, 她將它裹在身上,完全遮掩了她穿在里面的衫裙,烏黑的發(fā)髻間也唯有一支珍珠花鳥金簪作飾。 正堂上, 譚判院滿額是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你……說什么?你要告誰?!” 倪素?fù)P聲, 重復(fù):“民女倪素, 要狀告南康王父子勾結(jié)吳岱潘有芳,害死玉節(jié)大將軍徐鶴雪與三萬靖安軍將士!” 她這道聲音有力而清晰, 無論是在堂上端坐的譚判院,還是在大門外聚集的人群, 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草民, 在狀告宗親。 不但是宗親,其中還牽扯著才被蓮華教副教主張信恩殺害的朝廷重臣潘三司, 與貴妃娘娘的父親吳岱。 譚判院猛地一下站起身。 他后背都驚出一身冷汗,“大膽!你竟敢誣告宗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