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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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遠聽罷,“如此看來,竇英章的死,應該與潘有芳脫不了干系。” 夜已深,煨著羊rou湯的爐火也燒盡了。 裴知遠起身告辭,但走到門口,他回過頭,看見孟云獻坐在那片昏黃的燭火里,窩在椅子里,一點兒沒有平日里的精氣神。 他喉嚨發(fā)澀,“孟公,只要找到竇英章的妻小,文端公主府的案子,一定能按死潘有芳,咱們,就先放下玉節(jié)將軍的案子吧?!?/br> “如今咱們已經讓葛讓葛大人取代劉廷之坐上了樞密副使的位置,苗太尉也已經知道他親弟弟苗天寧的真正死因,您不是也說么?嘉王殿下如今也大不一樣了,咱們這些人在一塊兒,總有那么一日的,您……別傷神。” “那要花上多少時間啊,敏行?!?/br> 大約是酒飲得有些多,近來的事一樁又一樁壓得孟云獻心肺生疼,“我等得了,你等得了,可是蔣先明和被關在夤夜司里的那六十余人,卻等不了了……” “還有賀童?!?/br> 孟云獻呼吸都有些難受,“他在御史臺里打了訊問他的人,他不許自己說他老師的不好,也不許旁人張口侮辱他的老師,好好的一個翰林學士,如今也下了御史臺的大獄?!?/br> “那是崇之的學生?!?/br> “您得等,” 裴知遠眼中泛酸,“敏行也會陪著您等。” 孟云獻卻扯唇,“敏行,還是用你從前那一套吧,在官家面前,你得明哲保身,不要跟我站得太近。” “孟公!” 裴知遠一手扶著門框,他胸膛起伏,翻涌的情緒被他壓了又壓,“我從前那般處事,是為了等您回來,如今您回來了,我就是拼卻這官身不要,也要與您站在一處?!?/br> “孟公,咱們好好活,為了他們,為了新政,算敏行求您?!?/br> 夜雪紛紛。 裴知遠離開后,孟云獻一個人到了書房里坐著,房中沒有點燈,他也沒讓內知來點,就在這片黑暗里,一直坐著。 風雪拍窗,呼嘯不止。 忽的, 外面響起很輕的步履聲,暖黃的光在欞窗上鋪開淺淺的一層,孟云獻后知后覺,抬起頭來。 詭異的是,窗外只有燈影,并無人影。 “……誰?” 孟云獻看向那扇窗,燈影沒有移動。 他心中怪異,正欲起身,卻聽“吱呀”一聲,房門被一陣凜風吹開,隨之鋪陳而來的暖黃光影照亮一片被風裹入門來的鵝毛雪花。 門外,立著一個人。 淡青色的衣擺,潔白嚴整的衣襟,冷風吹得他腰間的絲絳蕩來蕩去,他的身形宛如生在嚴寒里的松柏,挺拔,端正。 淡淡的寒霧繚繞。 孟云獻雙目大睜,死死地盯住那張臉。 蒼白,秀整。 “孟相公?!?/br> 徐鶴雪看著他,人間十六年,將這位曾在四十余歲官至副相的孟相公變得老了許多。 這一聲,幾乎令孟云獻渾身一震。 他認得出這個人。 即便過去了十六年。 即便,這個人十四歲便離京,從那以后,他們沒有再見過一面。 那一年,永安河畔,謝春亭中,是他與這個少年最后一面。 他也還是認得出他的模樣。 還是個少年。 比十四歲時更高,也褪去了那時的稚嫩,身姿挺拔,手中不握劍,像個溫文的讀書人。 “子凌……” 孟云獻唇顫,齒關相觸,他聲音都是抖的。 他猛地站起身,還沒繞過書案,就見徐鶴雪走進來,門外拂來的風仿佛更為陰寒。 徐鶴雪手中提著琉璃燈,一如少年時那般,站在孟云獻的面前,俯身,作揖,以身為一個人時的周全禮數(shù)來尊敬這位長者。 “真的,是子凌嗎?” 孟云獻雙手撐在書案上,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夢中。 “是。” 徐鶴雪站直身體,“當年您勸我的老師放我離京,我還沒有謝過您?!?/br> 孟云獻撐在案上的指節(jié)蜷握,他不住地搖頭,“不,子凌,我無數(shù)次后悔,我不該勸崇之,我不該讓他放你到邊關去……” “您萬莫為我傷懷?!?/br> 徐鶴雪返還陽世,不愿見故人舊友,除了因為幽都的法度以外,還因為他怕自己會讓已經快要走出十六年前那樁事的人,再度因為他這個人而傷神難過,“我并不后悔當初的決定?!?/br> “就如同您與老師,從未后悔過一起推新政?!?/br> “我今日來見您,是想送一個人的認罪書給您?!?/br> 徐鶴雪上前幾步,將袖中的東西放到書案上,孟云獻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形有些淡,淡得像霧,好似外頭再一陣風吹來,就能吹散了。 孟云獻好不容易將視線挪到書案上,“……丁進?” 竟是丁進的認罪書?! “他是潘有芳的人,是他故意插了人在董耀他們之中,老師的文集之所以短時間內散播如此之廣,也是因為他?!?/br> 手腕上附著的幽都陰木枝尖銳的根莖已經刺入他的骨縫里,但也多虧了它,徐鶴雪才能暫時不依靠倪素這個招魂者,不受禁制影響,此時他衣著干凈,滿身的傷口沒有一處流血。 但他付出的卻是損耗神魂的代價。 “您大可以借此人,將為我翻案的罪過,推到他的身上?!?/br> 若是人來訊問丁進,他未必會如實說,何況孟云獻他們這些在朝中為官的人,不能無證審問丁進這個同僚,但身為鬼魅,徐鶴雪卻能精準地攥住他的恐懼,用非常之法,使其屈服。 “什么意思……” 孟云獻顫聲,“你如何知道這些?你還知道什么?你知道你老師他……” “我知道。” 他說。 孟云獻心頭一震。 他險些站不住,“我護不住你,我也沒能護住你老師……可如今,難道要讓我再用這份罪書,去侮辱你么?” “夤夜司關押的人中有一個人叫陳興,周副使應該已經告知過您,他是丁進的人,”徐鶴雪繼續(xù)說道,“他之所以愿意為丁進,為這樁事去死,是因為丁進拿住了他的家人,但丁進已經將他們殺了,您大可以借此撬開陳興的嘴,讓他知道家人已經死在丁進手里,如此一來,他就是人證,您也能以此救夤夜司中那六十余人?!?/br> “只要丁進還活著,這認罪書,他可以隨時不認,”孟云獻說著,他倏爾盯住徐鶴雪,“難道你……” “孟相公,我不要您護我?!?/br> 徐鶴雪冷靜地看著他,“我的身后名不重要,但我靖安軍將士的身后名我卻真的很想為他們求,我不愿他們的親人被這世間冷待,他們是跟著我才會背負叛國的罵名,我卻已經沒有時間再為他們爭一個干凈的身后名?!?/br> 他后退幾步,垂首,“孟相公,我只能寄希望于您?!?/br> “您無論做什么,都不是在辱我,” 燭火透過琉璃燈罩落在徐鶴雪的衣袂,“嚴冬在,春不來,但子凌信您,敬您,請您先珍重自身,待得春來之時,再為靖安軍洗雪?!?/br> 若嚴冬還在,靖安軍便不可能昭雪。 孟云獻所面臨的,為靖安軍平冤的最大阻力,根本不是什么潘有芳,也不是什么魯國公。 今日在泰安殿,孟云獻已經將這一點看得再清楚不過。 他喉嚨一哽,“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對不住你們。” “子凌還有一事,想交托于您?!?/br> 徐鶴雪抬起眼簾。 “什么?” “請您往后,代我照拂倪素?!?/br> 孟云獻乍聽“倪素”這個名字,他一時怔住,“她……” 徐鶴雪道:“生前死后,我諸般行止皆無愧于心,唯獨愧對吾妻。” “你……” 孟云獻眼中的淚意再壓不住,“她是你的妻,那你是誰?” “徐鶴雪,”他腦中一片轟鳴,聲音顫抖,“你是……徐景安嗎?” 景安,靖安。 —— 倪素在檐廊底下呆呆地坐了好久,雪一直在下,撲了她滿肩,直到青穹在廊廡里暈倒,“砰”的一聲。 她連忙將青穹扶回房里去,揀炭,燒火,她將帕子在熱水里擰過,擦去青穹臉上的霜粒。 “倪姑娘?!?/br> 青穹睜起眼。 他懷中還緊緊地抱著那把柴刀,他看著她凍得發(fā)白的臉,哽咽地說,“若我能像我阿娘一樣用魂火,我一定去燒死那些人。” “可是我很沒用?!?/br>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用處,”倪素坐在床沿,“你聽徐子凌的話,好好地活著,就會知道自己的用處了?!?/br> 青穹受了凍,很快昏睡過去。 倪素將他的屋子烘得暖暖的,才輕手輕腳地出去,回到對面那間居室里,白日里她為了給徐鶴雪洗頭發(fā),用過的竹榻還放在屋中。 屋中沒有炭火,她渾身僵冷,只覺得屋中燈燭不夠明亮,她又拿出來些蠟燭,一一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