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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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 徐鶴雪繃緊下頜,側(cè)過臉不欲再與她說話。 然而樹下的姑娘仰望著他,“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就要一個人走了?” “不是?!?/br> 他抿緊唇,但片刻,還是忍不住答她,“我說過,若到了這一日,我不會不辭而別?!?/br> 他說的是這一日。 倪素鼻尖發(fā)酸,卻笑了笑,“那你躲在這里做什么?” 徐鶴雪還是沒有看她,“只是想等天亮一些,我再去見你?!?/br> 倪素沒說話,卻看著粼粼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一點一點地洗去他身上的血污,若是等到天亮,她做給他的這件衣裳,就會變得很干凈。 滿鬢的雪水順著倪素的發(fā)尾往下滴落,“徐鶴雪,我有很多香燭,我可以養(yǎng)你很久,也不懼人鬼殊途……” 她仰望著樹蔭里的人,眼瞼濕潤,“我們就如此一生,好不好?” 第105章 玉燭新(二) 大雪紛紛, 簌簌而落。 一個活著的人,在與一個死去的人談及“一生”,徐鶴雪幾乎是頃刻間轉(zhuǎn)過臉來, 他垂下眼簾,看向底下的女子。 他蒼白的面容上其實沒有什么表情, 那樣一雙眼睛也依舊清冷,唯有瑩塵如簇,幽幽浮浮, 鋪陳半空。 倪素伸出手指,輕點一粒瑩塵, “徐鶴雪, 你下來。” 她輕柔的聲音像是一種無端的誘引, 幾乎是在徐鶴雪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際, 他的身體已先一步化為淡霧從樹蔭里下落,又轉(zhuǎn)瞬凝聚出淡薄的身形。 倪素看著他。 雪白的袍衫上都是干涸的血痕,沒有新傷浸濕衣襟的顏色, “你不要我做那個人了嗎?” 什么? 徐鶴雪眼睫顫了一下。 “招你回來的人,”倪素一字一句,“讓你甘心依附的人?!?/br> “不是?!?/br> 他說。 懸空的獸珠落回倪素的手中, 她一步, 一步地走向他,“土伯大人告訴我, 他交給了你一樣?xùn)|西,可以讓你暫時擺脫你我之間的禁制, 對嗎?” 那顆消失的柑橘, 為倪素?fù)Q來一場夢。 夢中,她在恨水河畔, 荻花叢中,遇見了獸首人身的幽都土伯。 徐鶴雪發(fā)覺她步履遲緩下來,似乎有些不便,他抬起眼簾,“你怎么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br> 倪素平靜地說。 她越來越近,提著燈盞,抱著香燭,走到這片樹蔭底下來,風(fēng)吹得枯枝上堆積的雪如簇落下,掃過她的鬢邊,沾染她殷紅的衣襟。 “耶律真臨死之前,跟你說了什么?”她步步逼近,“你找到他了,對不對?” 她定定地看著他,“你要去殺吳岱?你要引魂入幽都,用你自己作為代價,對不對?” 幽都土伯交給他的東西,雖能暫時讓他不必依靠招魂者,卻要讓他付出自損神魂的代價。 “你是覺得,反正你遲早要走,所以無論付出什么,在你看來,都沒有所謂是嗎?” “不是?!?/br> 徐鶴雪一張臉上依舊毫無表情,“不只是吳岱,害靖安軍者,非只一因,非只一人。” “我知道?!?/br> 其實倪素也明白,讓徐鶴雪,讓三萬靖安軍蒙受不白之冤的,從來不是一個人,一件事。 可是寶塔里的冤魂,已經(jīng)等不了他太久。 “可是徐子凌,” 倪素終于走近他,“還有時間,不是么?你能不能……再等一等?” “你可不可以,分給我一點時間?” 她極力壓制著滿腔翻涌的酸澀,“我們還未到絕處,這是你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話。” 徐鶴雪怔怔地望她。 烏黑的發(fā)髻簪著珍珠金步搖,并不是那支蓮藕金簪。 倪素雙足僵冷,膝蓋仍舊在痛,她一腳陷進(jìn)塌下去的積雪里,身形不穩(wěn),徐鶴雪幾乎是立時伸出手,卻不料被她攥住手腕。 寒風(fēng)鼓動倪素殷紅寬大的衣袖,她原本白皙細(xì)膩的腕骨已被雪粒子擦出一片紅。 滿懷的香燭與握在她手中的琉璃燈都落了地,幸而積雪厚重,燭焰熄滅,而燈盞未碎。 徐鶴雪眼前驟然漆黑。 但這片黑,卻令他的感官更為敏銳,他感受著她的手指輕輕地摩挲他腕底的皮膚,感受著她的手指穿插入他的指縫,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她的擁抱讓徐鶴雪更為真切地感受到她身上的溫度。 暖到令他顫栗。 風(fēng)雪呼嘯,瑩塵亂浮。 幾縷亂發(fā)微蕩,也不知過了多久,徐鶴雪動了動顏色淡薄的唇: “倪阿喜,別抱我,我身上冷。” “我知道?!?/br> 因為知道你冷,所以才抱你。 徐鶴雪身形一顫,即便這雙眼睛什么也看不見,他也還是忍不住低下頭,下頜倏爾碰到她發(fā)間的飾物。 倪素看見銀白的光猶如銀蛇游弋,纏繞著他們彼此交握的手,又轉(zhuǎn)瞬消失。 “土伯大人與我說,只要我觸碰你,他交給你的東西,就會暫時失去效用,是嗎?” “是?!?/br> 徐鶴雪聽見自己的聲音。 在她的面前,他不知所措的時候,總是如此柔順。 “我們回家?!?/br> 她說。 相較于鬼魅,徐鶴雪覺得自己此時更像是一個傀儡,只是聽見她的聲音,被她這樣擁抱,他心中的欲念就會化為她牽在手中的絲線,而他心甘情愿,被她掌控,受她約束。 “你的腿怎么了?” 徐鶴雪背著她,受她指引,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沈知州在奏疏里提到我,貴妃娘娘因此而召見了我,因我不肯為她開方,所以令我罰跪?!蹦咚?fù)Q衣裳換得急,抱了香燭,卻忘了帶火折來,如今她提在手中的琉璃燈也暫時不能用,幸而今夜雖雪重,但他們還有滿天繁星與郎朗月華作伴。 徐鶴雪聞聲,步履一頓。 這些,他都不知情。 “要撞樹上了,徐子凌。” 背上的姑娘在提醒他,“往左一點?!?/br> “嗯?!?/br> 徐鶴雪輕應(yīng)一聲。 鵝毛般的雪掃過檐下的燈籠,那不是倪素所點,南槐街上鱗次櫛比的燈影映在徐鶴雪神采空洞的眼底,他認(rèn)真地聽著她的聲音,背著她上階,從前堂到后廊。 明亮的燭火透過欞窗,朦朧的光影落入他的雙眼。 徐鶴雪濃密的眼睫微抬,他順著那片投來的光影朝前走向那間他的居室。 屋中紅蠟如滴,一個剪破的囍字歪歪扭扭地粘在那道素紗屏風(fēng)上,徐鶴雪倏爾停步。 倪素被他放下來,她隨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笑了一下,“應(yīng)該是青穹剪的,看起來還不熟練?!?/br> 她說著,將獸珠放到供果中間,抽出幾根立香來用火折點燃,縷縷白煙繚繞,“今日,你是不是看見小周大人了?” 徐鶴雪站在那兒,聽見她的聲音,才恍惚回神。 “你看見他送來的東西了?還看見什么了?”倪素回過頭,“是不是還看見,他遞給我他母親的用物?” 徐鶴雪靜默片刻,撇過臉,說:“你盯著它,看了很久?!?/br> 倪素看著他,忽然笑起來,“你在幽都百年,是不是將人間男女成親的規(guī)矩都忘得很干凈?” 徐鶴雪清淡的眼眸里流露一分迷茫。 “幾乎沒有人會在收到聘禮的當(dāng)日就急著成親,”倪素眼睛彎彎的,“還有,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會答應(yīng)他?” “就因為我盯著那支簪子看了很久?” 倪素走到他的面前,“我盯著看,是因為想起了我母親,母親曾也有一支相似的金簪,我看見它,才想到我應(yīng)該如何躲過娘娘的算計。” “貴妃做什么了?” 徐鶴雪一下盯住她。 “娘娘有意為我與黃宗玉黃相公的次子黃立指婚,”屋中有沒燒盡的炭盆,倪素的身體終于沒有那么冷,“小周大人今日來是想為我解圍,但我并不想因為我自己的這些事牽累他。” 徐鶴雪對黃宗玉的印象不深,但聽倪素稱呼他為“黃相公”,他便也猜到,在他的老師張敬死后,便是此人接替了副相的位置。 他也不難從倪素的只言片語中厘清整件事情的脈絡(luò)。 但徐鶴雪也很清楚,若那位周副使僅僅只是存著為倪素解圍的心思,他本不必送出其母的用物。 “所以我今日去拜訪黃相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