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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 第114節(jié)

    整個城中能用的椽木,巨石,甚至是百姓家中的用物,凡是重物,都被拿來將街道封堵嚴(yán)實。

    沖入城中的胡人兵若要往前,便只能走四通八達(dá)的巷子,耶律真未料,他突破雍州城門,卻被動陷入巷戰(zhàn)。

    “齊人神乎其技,我們不得寸進啊將軍!”

    有胡人兵失了方寸。

    耶律真眉頭緊皺,他目光一掃,所有的巷子幾乎都被齊人擺開那般奇怪的陣型,他們時而隱匿,待丹丘勇士們往前沖,他們又忽然從巷尾奔來,令人措手不及。

    “將軍,我們該怎么辦?請您下令!”拓達(dá)此時也沒了初入城時的那般得意,他被段嶸打退幾回,如今又回到耶律真的身邊。

    “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耶律真冷哼,大聲喊道,“留一路勇士清理路障,只要清理出一條街道便可!其他的人,都隨我繼續(xù)沖殺!”

    沈同川懷抱著自己的寶劍,被親兵護著,站在高樓上,遠(yuǎn)遠(yuǎn)地俯視前面的動靜,時至如今,他才終于明白,為何倪公子說,即便城破,一街一巷,也是戰(zhàn)場。

    以此少數(shù)人的陣勢巷戰(zhàn),竟有消耗多數(shù)敵人的奇效。

    雍州守軍以巷戰(zhàn)與丹丘胡人血戰(zhàn)一天,消耗了胡人盡萬人的兵力,但隨著胡人將一條街道上的路障清理干凈,他們最終,不得不正面迎戰(zhàn)。

    “雍州軍的將士們!”

    秦繼勛手持松紋寶刀列陣在前,“我們已不可再退!在我們的身后,便是我們的百姓!他們之中,亦有諸位的父母妻兒,我們?nèi)羟討?zhàn),便無人保護他們那些老弱婦孺!戰(zhàn),要不畏敵,不畏死!兒郎們,隨我殺!”

    “殺??!”

    魏德昌揮刀大吼。

    雍州軍爆發(fā)出震天的嘶喊聲,與迎面而來的丹丘胡人殺作一團。

    楊天哲握緊手中的刀一番劈砍,鮮血迸濺在甲胄上,他幾乎殺紅了眼,而秦繼勛則于亂軍之中與騎在馬背上的耶律真狹路相逢,長槍相抵,兩人在馬背上奮力纏斗。

    數(shù)不清的胡人猛撲而來,徐鶴雪騎在霜戈背上,提劍將數(shù)名胡人兵斬于馬下,他一提韁繩,霜戈便揚蹄往前奔跑。

    耶律真的裨將拓達(dá)奪來一名弓騎兵的弓弩,對準(zhǔn)正在陣中奮力拼殺的孫巖禮,一箭射出,穿透孫巖禮的后背。

    “巖禮!”

    楊天哲眼睜睜地看著孫巖禮重重地倒下去,大睜著一雙眼睛,一動不動,楊天哲目眥欲裂,他大吼一聲,橫刀砍下面前胡人兵的頭顱,朝拓達(dá)奔去。

    拓達(dá)的弓弩對準(zhǔn)楊天哲,一箭不中,正欲再射,卻覺寒光一閃,馬蹄聲近,那身著白衣,長巾遮面的年輕人長劍一揮,拓達(dá)匆忙后仰,卻被一劍刺中腰側(cè),摔下馬去。

    楊天哲正好疾奔而來,長刀一揚,拓達(dá)匆忙抽刀向上抵擋。

    雍州軍尚有陣型在前,城中樓閣之上埋伏的兵士們將猛火油傾倒而下,再扔出火把,燃燒出一團濃煙大火,將胡人燒得慘叫不斷,一時生懼,連連后退。

    “不許退!怯戰(zhàn)者,軍法處置!他們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今日,我們必要拿下此城!”耶律真一面應(yīng)對秦繼勛的攻勢,一面下達(dá)軍令。

    他聲音雄渾,鎮(zhèn)定自若,令陷入慌亂的胡人兵士勉強定下心,再度朝雍州軍發(fā)起猛烈的攻勢。

    這一戰(zhàn)又持續(xù)許久,兩方消耗極大,雍州軍箭矢用盡,漸有不敵,節(jié)節(jié)后退,魏德昌渾身浴血,雙臂皆為胡人的金刀所傷,卻還用盡全力握緊手中的刀,不肯放松半刻,“義兄,怎么辦?我們……”

    魏家軍的兒郎一個個死在他的面前,他卻不能落淚,仍要強打起精神,咬牙拼殺。

    “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德昌,我們就不能退。”

    秦繼勛握刀的手已經(jīng)在發(fā)顫,他與耶律真僵持不下,此時近乎力竭,一張臉幾乎都是血漬。

    守城二十日,他們已用盡了所有的手段,到如今,終是陷于末路。

    這實在令人絕望。

    所有的百姓都能聽得見前方的拼殺之聲越來越近,他們相扶著站起來,與家人相擁在一塊兒,又是恐懼,又是悲傷,不少人忍不住發(fā)出泣聲。

    無人再有心思放燈,除了倪素與青穹,他們兩個人望著漆黑的天幕,渾圓的月亮就在天邊,散著銀白的光華。

    守護百姓的兵士們一個個緊繃脊背,嚴(yán)陣以待。

    不遠(yuǎn)處的街道上有民夫們一塊兒挖出的壕溝,其中有水,阻隔了前面順著房舍一直蔓延而來的大片火光。

    “倪姑娘,你怕死嗎?”

    火光映在青穹漆黑的眼瞳里。

    “你怕不怕?”

    倪素卻反問他。

    “我知道人死后的去處,知道我阿爹阿娘在那兒,我什么也不怕,”寒風(fēng)吹得青穹的頭巾滑落,他最怕被人注視的光頭露出來,他也沒有向往常那樣急忙去攏好頭巾,“其實活著對我來說,也有很多好的事物,我見過幽都,所以還是喜歡人間會交替的晝夜,熱騰騰的食物,會輪轉(zhuǎn)的四季,我阿爹教過我,能活著就要惜命,不管是為了什么,都要珍重自己的性命,但如果要死,我其實也很開心,因為死亡對我而言,是難得的團聚。”

    滾滾濃煙彌漫而來,拓達(dá)身上負(fù)傷卻依舊猶如猛獸一般,眼看雍州軍倉皇后撤,拓達(dá)得意地大笑幾聲,率領(lǐng)先鋒軍猛沖。

    ——“砰”。

    連綿起伏的轟鳴聲陡然響起,猝不及防地炸響在胡人騎兵堆里。

    “是霹靂彈!”

    有胡人兵慌張大喊。

    他們原以為雍州軍已經(jīng)無武器可用,哪知他們竟還存有霹靂彈這樣的火器,一名又一名的胡人兵身上著了火,被燒得慘叫不迭。

    拓達(dá)身上也著了火,一時撲不滅,楊天哲趁此機會,領(lǐng)兵回頭,從側(cè)面撕開拓達(dá)先鋒軍的口子,將他們打散。

    楊天哲一刀下去,將拓達(dá)砍下馬背來,再下一刀,割斷他的脖頸。

    耶律真痛失裨將,卻有些愣神,縱觀今日雍州軍種種陣法,他心中忽而悚然,竟越發(fā)覺得這般打法,像極了一個人。

    那個他只交過一次手,卻不斷從其他王庭武將口中聽過的名字。

    火光濃煙之間,耶律真看見那個騎著一匹白馬,手持長劍的年輕人,目光相觸,耶律真作勢便要一夾馬腹迎上去。

    雍州軍還有后招么?

    耶律真不確定,但他絕不能退,他要帶領(lǐng)他的勇士們,奪下這座城,殺光雍州軍,殺光這座城的所有齊人。

    他絕不會再如十六年前那樣,入了城,卻又硬生生被苗天寧趕出去。

    他要一雪前恥。

    “將軍!齊人的援軍已逼近雍州城!”一名胡人斥候騎馬疾奔而來,一邊跑,一邊不停地大喊,“齊人援軍已逼近雍州城!”

    耶律真腦中一陣轟然。

    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陡然轉(zhuǎn)臉,怒聲,“你說什么?!”

    “齊人援軍逼近雍州城!我們看見齊軍的旗幟了!連綿一片,猶如山脈啊將軍!”斥候幾乎面無血色。

    “南延部落的增兵呢!”耶律真一把拽住他的衣領(lǐng)。

    “不知道,我們只看見了齊軍!”

    一時間,近處聽見這番話的胡人兵都開始慌亂起來,氣勢陡然減弱。

    耶律真一手緊攥韁繩,再回頭,那片火光里,雍州軍七零八落,已十分不成氣候,他胸中涌過不甘,憤恨,卻不得不咬牙下令:“撤軍!”

    耶律真不想放棄這座雍州城,這是他時隔多年再被啟用的第一戰(zhàn),此地亦是他的恥辱之地,他迫切地想要將這座雍州城牢牢地攥在手中,攻城二十日,他好不容易攻破城門,如今卻不得不放手。

    他心中怎能不恨。

    但沒有辦法,他敗了。

    雍州等來了他們的援軍,而他耶律真卻沒有等來南延部落的援軍,但他也不怕失敗,眼下,他必須先保留實力突圍出去,以期來日再戰(zhàn)。

    耶律真的軍令傳到前方,胡人軍驟然收斂攻勢,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城門的方向疾奔撤退,這令秦繼勛回過神來,他們苦等二十日的援軍,到了!

    “援軍到了!援軍到了!”魏德昌嘶聲力竭。

    雍州軍的兵士們精神一震,一個個褪去頹喪之勢,在魏德昌的帶領(lǐng)之下,追擊丹丘胡人。

    外面譚廣聞已經(jīng)帶著援軍趕來,與沖出城門的胡人拼殺在一起,徐鶴雪騎馬出城,正見耶律真在胡人兵士的保護之下,帶領(lǐng)一路人馬撕開譚廣聞軍陣右側(cè)的口子,正要突圍。

    城墻底下,是堆砌的尸山。

    那些,是十三州的百姓,徐鶴雪看見耶律真以尚存的齊人奴隸為要挾,逼退一隊齊人兵。

    他一夾馬腹,提劍奔去。

    段嶸帶領(lǐng)一路兵馬,緊隨其后。

    漆黑夜幕,點綴著一盞又一盞的孔明燈,如同游蕩的天星,而天幕之下,馬蹄踩踏平原,塵沙隨風(fēng)而揚。

    徐鶴雪取來馬鞍上的弓弩,霜戈揚蹄,像一個戰(zhàn)士一樣往前疾奔,徐鶴雪在馬背上稍稍側(cè)身,一箭射出,穿透一名胡人兵的胸膛。

    耶律真立時回頭。

    寒夜風(fēng)冷,吹得那身著白袍的年輕人面上的長巾拂動,他聽見那樣一道冷冽的嗓音:“爾等蠻夷,還我百姓?!?/br>
    段嶸與跟在其后的兵士們聽見了,他們看著被胡人以繩索拖行的那些齊人奴隸,地上幾乎留著長長的血線,他們奮力往前追,怒聲大喊:“爾等蠻夷,還我百姓!”

    “還我百姓!”

    “還我百姓!”

    第98章 鵲橋仙(一)

    霜戈的速度很快, 快要接近胡人兵馬的剎那,徐鶴雪借著馬背一躍,翻身往前, 踩踏胡人兵士的肩膀,躲開襲來的利箭, 劍鋒直指耶律真。

    耶律真心下一凜,匆忙避開,再抽出金刀, 與其劍鋒相抵。

    霜戈正好奔來。

    徐鶴雪重新落在馬背上,他手腕一轉(zhuǎn), 劍鋒繞過耶律真的刀背, 刀光劍影相撞, 段嶸率領(lǐng)的雍州軍兵馬如同迅疾的雷電一般席卷而來, 殺氣縱橫,在這片空蕩的平原之上,與胡人殺作一團。

    霜戈身上攜帶的琉璃燈碰撞馬鞍不斷發(fā)出清脆聲響, 其中的燭火閃爍不斷,將熄未熄,耶律真在馬背上與這個面容不清的年輕人纏斗幾個回合, 越是交手, 他心中便越是駭然。

    這個人,竟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此人本不該執(zhí)劍, 而應(yīng)持一柄銀槍的錯覺。

    雍州軍的威勢已不可擋,胡兵們手中繩索被雍州軍揮刀砍斷, 那些被他們一路拖行的齊人奴隸竟從塵泥里掙扎著爬起來, 拾撿兵器,帶著滿腔的恨意跟隨雍州軍朝他們殺來, 丹丘胡兵們一時慌亂得不知如何為戰(zhàn),他們被雍州軍沖散成零碎的小隊,承受著雍州軍發(fā)狠的猛攻。

    耶律真的親兵見此局勢,立即便奪來弓騎兵的弓弩,數(shù)箭齊發(fā),射向正與耶律真纏斗的那個年輕齊人。

    “倪公子……”段嶸的“小心”二字還未出口,只見蒼茫夜幕之下,胡人的利箭觸碰那人的衣袖,一霎淡霧微籠。

    “將軍!快走!”耶律真的親兵沖上前,幾人抵擋住徐鶴雪的攻勢,剩下數(shù)百人護送著耶律真騎馬疾馳。

    段嶸只一愣神,面前一名胡兵殺來,他立時做出反應(yīng),揮劍割破此人脖頸,他再度望向徐鶴雪,只見耶律真的那幾名親兵已被他斬于馬下。

    他騎著那匹霜戈白馬,一盞琉璃燈在一側(cè)晃動,直追耶律真而去。

    段嶸想也不想,領(lǐng)著一隊人馬緊跟著追上去。

    耶律真的親兵回頭,見身后的齊人窮追不舍,便對耶律真說道:“將軍,我們?yōu)槟鷵踝∽繁?,您快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