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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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山盡處隱泛白鱗,徐鶴雪靜默地審視馬背上的少女,片刻他移開眼,淡聲道:“不必你幫我什么,只要你肯為我點(diǎn)燈就好?!?/br> 燈籠里的燭焰熄滅,天色愈見青灰,右側(cè)綠樹掩映之間這一河段靜謐許多,有一橫跨兩岸的石橋在上,牽牛的老翁慢慢悠悠地從另一頭來,斗笠往上一推,他瞇起眼睛瞧見那山道上有人騎馬走近。 馬蹄輕踏,馬背上那名年輕女子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身體時而偏左時而偏右,老翁正瞧著,見那馬兒屁股一轉(zhuǎn),沖到草木豐茂的溝渠旁,而馬背上打瞌睡的女子沒有防備,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下來。 老翁張嘴還沒喊出聲,卻見她歪下來的身體好像被什么一托。 老翁疑心自己錯了眼,揉了揉眼皮,見那女子在馬背上坐直身體,茫然地睜著眼。 “怪了……” 老翁嘟囔著,下了橋往河岸的小路上去放牛。 倪素才覺手中空空,垂眼看見握著韁繩的那只手,蒼白單薄的肌膚之下,每一寸筋骨都漂亮而流暢。 她身后有個人,可她察覺不到他的鼻息,只是他的懷抱很冷,冷得像雪,好像要將她的瞌睡蟲都一股腦兒地凍死。 他忽有所覺,與她稍稍拉開些距離,道:“若是困,就睡吧?!?/br> 倪素沒有回頭,看著原本該在她身上,此時卻掛在馬脖子上的包袱,她輕應(yīng)了一聲,還沒被凍死的瞌睡蟲壓著她的眼皮,在晃晃悠悠的這一段路中,她打起瞌睡竟也算安心。 眼下正是炎熱夏季,即便是日頭不再,天已見黑,青州城內(nèi)也還是熱得很,松緣客棧的掌柜在柜臺后頭撥弄著算盤,時不時地用汗巾擦拭額頭的細(xì)汗。 幾個跑堂的忙活著在堂內(nèi)點(diǎn)上燈籠,掌柜的瞧見柜臺上映出來一道影子,他一抬頭,看見個風(fēng)塵仆仆的姑娘。 “小娘子可是住店?”掌柜臉上掛笑。 “兩間房。” 倪素將錢往柜臺上一擱。 兩間? 掌柜伸長了脖子往她身后左右張望,也沒見有第二個人,他疑惑道:“瞧著您是一個人啊?!?/br> 倪素一怔,她險些忘了旁人并不知徐子凌的存在,她“啊”了一聲,也沒改口,“我等一個朋友,他晚些時候過來?!?/br> 掌柜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您放心,咱們客棧夜里也是有人在堂內(nèi)守著的,您的朋友若來敲門,定能迎他進(jìn)來?!?/br> “多謝?!?/br> 倪素簡短地應(yīng)了一聲,隨即便提裙跟著店小二上樓。 簡單向店小二要了飯菜,倪素將包袱放到床上,回身便滅了房中燈燭,又親手點(diǎn)燃,她一連點(diǎn)了五盞燈燭,果然見那道身影在燈下越發(fā)真切。 “是不是我多點(diǎn)一些,你在旁人眼前顯出身形的時間就越長?”倪素在桌前坐下,倒了一碗茶喝。 徐鶴雪掃了一眼桌上的燈盞,輕輕頷首:“這些足以支撐一些時間?!?/br> 他并非是不能顯身,而是招魂者為他點(diǎn)的香燭越多,他的身形就會越發(fā)真實,以至于與常人一般無二。 “那等你去見你那位舊友時,我給你點(diǎn)一屋子的燈?!?/br> 倪素?fù)沃掳停瑢λ馈?/br> 徐鶴雪抬眸,片刻,卻道,“其實你不用再要一間房?!?/br> “你是守禮的君子,不肯與我同處一室,我不再要一間房,那你今夜在哪里棲身?又在外面找一棵樹嗎?” 見他又不說話,倪素放下茶碗,“徐子凌,你做了鬼也這樣謙遜有禮,我又豈能因你是鬼而不對你以禮相待?與我兄長有關(guān)的線索如今全在于你,請你不要推拒。” 她這樣說,不過是為了讓徐鶴雪接受她的好意。 他這樣守禮知節(jié),生前一定不是尋常人,而孤魂棲身人世,若無片瓦遮頭,豈不更加彷徨? 畢竟,他也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多謝?!?/br> 半晌,徐鶴雪垂下眼簾。 趕了整日的路,倪素疲乏不堪,所幸客棧有人打水,她終于沐浴洗漱了一番,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沾枕即眠。 萬籟俱寂的夜,店小二強(qiáng)撐著睡意在堂內(nèi)守夜,有一瞬,他覺得樓上有孤光一晃,壓下去的眼皮立刻挑起來,往上一瞧,那間還沒人住進(jìn)去的房內(nèi)燭火明亮,樓上靜悄悄的,并無人聲。 店小二百無聊賴,想起那間房中燃的數(shù)盞燈燭還是他去替那位姑娘找來的,明明她那位朋友還沒來,也不知她為何要在那空房中點(diǎn)那么多的燭火。 心里總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店小二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心中期盼著這夜快點(diǎn)熬過去,他才好回去睡上一覺。 樓上燈籠遇風(fēng)搖晃,一抹極淡的霧氣順著半開的門縫潛入房中,在燈燭明亮的焰光里,化為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形。 徐鶴雪靜默地打量房中簡潔的陳設(shè),半晌,他在榻旁坐下,就那么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直到他輕皺起眉。 挽起左袖來,暖黃的燈火照見他肌膚慘白的手臂,完好的皮rou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寸寸皸裂,形成血線般凌亂的刀傷劍痕。 殷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手腕流淌滴落,一觸地面卻轉(zhuǎn)瞬化為細(xì)碎的瑩塵,浮動,散開。 徐鶴雪放下衣袖,指骨觸摸綿軟的床被,他試探般,舒展身體,就像好多年前,他還曾作為一個人時,那樣躺下去。 房中瑩塵亂飛,又轉(zhuǎn)瞬即逝。 他閉起眼。 聽見右側(cè)欞窗外松風(fēng)正響,雀鳥夜啼,還有……篤篤的敲門聲。 徐鶴雪一瞬睜眼。 他起身下榻,走過去一打開房門,便見外面立著一個睡眼惺忪的姑娘,她烏黑的長發(fā)披散著,幾縷淺發(fā)貼在頰邊,聽見開門聲就大睜了些眼睛,望他。 “怎么了?” 徐鶴雪出聲。 “忘了問你,你要不要沐浴?”倪素忍著哈欠沒打,眼睛卻憋出了一圈兒水霧。 這一段路風(fēng)塵仆仆,他看起來就干干凈凈的,一定也很愛干凈。 徐鶴雪一怔,沒料到她覺睡一半,起來竟是為了問他這個。 “我,” 他斟酌用詞,答,“不用水?!?/br> “不用水?那用什么?”聽見他的回答,倪素的睡意少了一些,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 底下的大堂內(nèi),店小二已趴在桌上熟睡了,鼾聲如雷。 倪素輕手輕腳地下了樓,掀簾走到客棧的后院里。 渾圓的月被檐角遮擋了大半,但銀白的月輝鋪陳院中,倪素看見徐鶴雪站在那兒,他身上沒穿那件氅衣,一身衣袍潔凈如雪。 被廊廡里的少女注視著,徐鶴雪清寒的眸子里流露幾分不自然的神情,他雙指稍稍一動,倪素只覺這院中的月華更如夢似幻。 照在他的身上,點(diǎn)滴瑩光從他的衣袂不斷飛浮出來,很淺很淡,比他地上的影子還淡。 倪素實在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看到的這一幕。 她幾乎以為自己身在夢中。 曬月亮……就可以嗎? 倪素滿目愕然,幾乎是呆呆地望著立在庭內(nèi)的年輕男人,不,應(yīng)該說他還尚是個少年的形容,神清骨秀。 此時身在一片光怪陸離的瑩塵里,且?guī)桦x,又具神性。 “你一點(diǎn)也不像鬼魅。” 倪素走到他的身邊,伸手觸碰點(diǎn)滴瑩塵,只顧仰頭,卻不知她手指相觸一?,搲m時,他的眼睫細(xì)微地顫動了一下。 地上那團(tuán)毛茸茸的瑩光也晃動了一下尾巴。 “我覺得……” 倪素仰望著飛檐之上的那片夜幕:“星星一樣。” 第11章 臨江仙(五) 云京,集天下繁華于一城,帝居壯麗,芳桂祥煙。 今日天陰,瓦子里樂聲隱約,云鄉(xiāng)河上虹橋?qū)掗?,兩旁的攤販們顧不上吆喝,一個個地都在朝不遠(yuǎn)處的御街上張望。 河上行船,船工們也心不在焉,都搶著往那處看。 “那穿紫袍的,便是孟相公吧?” 有人伸長了脖子,看見那堆青綠朱紅的顏色里,那道紫色顯眼極了。 “不是孟相公還能是誰?”光著膀子的大漢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孟相公從文縣回來便正式拜了相,如今又受官家器重,卻還不忘親自來迎舊友回京?!?/br> “哪里還算得是舊友喲?!?/br> 一個儒衫打扮的白胡子老頭在橋上言之鑿鑿,“當(dāng)初兩人一個貶官,一個流放,就在那城門口割袍,不少人都看得真真兒的,再說,如今孟相公拜同平章事,是正經(jīng)的宰執(zhí),而那位張相公呢?這一流放十四年,聽說他兒子死在了流放路上,前兩年,他的妻子也因病去了,如今他孤身一人回來,卻屈居與他恩斷義絕的故交之下,拜參知政事,是為次相,這兩人如今在一塊兒,只怕是不好相與的?!?/br> 說話間,眾人只見干凈整潔的御街盡處,有一架馬車駛來,那馬車破舊而逼仄,沾滿泥濘。 老馬夫驅(qū)趕著馬車近了,風(fēng)拂起破了洞的簾子,隱約顯露端坐其間的一道人影。 “張相公來了。” 一名綠服官員瞧見那馬車,便露出笑臉。 而立在所有官員之前的紫袍相公年約五十余歲,鬢邊有斑白之色,玉簪束髻,神清目明。 他靜默地看著那架馬車停穩(wěn),馬夫扶著車中那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一出來,他臉上才不由露了些詫色。 奉旨前來迎次相張敬回京的一眾官員中,也有幾個張敬早年收的學(xué)生,十四年后再見老師,幾人皆是一怔,隨即紅了眼眶。 張敬比他們印象中的模樣老得多了,后背稍顯佝僂再打不直,頭發(fā)全白了,面容清癯又松弛,這幾步路走到他們前來,還要拄一根拐。 其實他也只比孟相公孟云獻(xiàn)年長五歲,但如今卻是傷病加身,不良于行了。 “崇之兄……” 紫袍相公一見他走近,心中滋味百轉(zhuǎn)。 “有勞孟相公與諸位前來相迎,張敬謝過?!睆埦村e開眼,稍微一頷首,極盡疏離的態(tài)度令場面一度有些冷卻。 張敬不作停留,步履蹣跚地往前,聚在一處的官員們立即退到兩旁,他的幾位學(xué)生哭腔哽咽地連聲喚“老師”,張敬也不理。 “張相公。” 才行過禮,卻生生被忽視的一名緋服官員重新站直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