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毫無自覺的情況下，王洋的心情忽然變得極好。

    是那種丟失已久的東西，突然回到身邊的竊喜與感動，許久未能平息。

    這狀態(tài)甚至影響到他的判斷，連平常會刻意避免，委婉拒絕的告白場面，他都沒能注意到，一聽鄰居家的meimei找自己，沒想太多就跟著對方走了過去。

    事后，本以為只是陪散步的他，在聽見對方說出：「我喜歡你！」時，神情全是錯愕。

    被小陳meimei告白，他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惶恐慌亂，下意識去尋找先前一直跟著自己的身影，擔(dān)心這句話會被對方聽見。

    不僅如此，在心神不安的情況下，他就連回答都失了平時風(fēng)度。

    先是露出驚慌神情，再是跳針般反覆說著謝謝、對不起。

    他著急拒絕的模樣，彷彿被小陳meimei告白，是一件極為嚇人，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

    果不其然，小陳meimei看見他的反應(yīng)，眼睛瞬間就紅了，連追問后續(xù)都沒有，哇的一聲大哭跑遠(yuǎn)，速度之快，風(fēng)一般捲進(jìn)樹林里。

    這情況簡直要命！

    王洋伸長手，想攔人又不敢追，唯恐自己此刻的口拙會讓一切雪上加霜，讓小陳meimei從此對告白有了心理陰影。

    心中忐忑，他一步三回頭，慢吞吞回到露營地，等了一個多小時，始終沒能盼到小陳meimei的身影出現(xiàn)。

    ……這孩子，不會自己跑到樹林里做傻事吧？

    本就還沒從先前詭異的狀態(tài)緩過來，王洋思緒混亂，只想著該去找人，連去確認(rèn)其他人有沒有看到小陳meimei，或找同伴一起尋人都沒有。

    他糊里糊涂拿起到樹林就會沒訊號的手機(jī)，便大無畏地按照記憶中最后看見人的方向走去，一路筆直前進(jìn)……直到一腳踩進(jìn)大坑里，怎么伸長手腳都爬不出去為止。

    躺在積累厚厚樹葉的泥地上，王洋仰望星空，怔楞許久，忽地哀號出聲。

    「王洋你到底在做什么呀……」

    把小陳meimei弄哭，又沒找到人已經(jīng)夠差勁了，竟然還把自己搞成這么狼狽的模樣。

    小樹林角落的一個坑，太陽下山后尤其隱密的一個地方，也不知道他要等多久，才會被別人找到？

    用手蒙著臉苦笑，王洋知道自己心亂了，這半天做什么都沒了規(guī)矩，胡搗瞎搞的程度跟顧易辰有得一拚，簡直是來搞破壞的。

    但懺悔不到幾秒，想到顧易辰的他，又因?yàn)榛貞洷粏拘眩萑肷钌畹慕箲]之中。

    他為什么要這么在意顧易辰有沒有聽到告白？

    王洋其實(shí)心中隱約有了答案，卻不敢證實(shí)，只敢反覆催眠自己，或許是因?yàn)橹巴蝗槐唤^交，他有所不甘，才會對竹馬過分在意。

    注視得久了，會比較重視，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

    「就是這樣沒錯，只是單純竹馬情誼……」

    他正碎念著，想把這話灌入腦中，沒來得及被接受的藉口，就被一聲熟悉的吶喊悉數(shù)推翻。

    ──「王二蛋──你在嗎？」

    心頓了一拍，寧靜的樹林里，王洋聽見了顧易辰的呼喚，以及自己猛然急促的呼吸聲。

    有種念頭，伴隨由遠(yuǎn)而近的腳步聲，正蠢蠢欲動翻涌著。

    在看到竹馬帶著手電筒，渾身發(fā)光朝自己摔來的剎那，王洋閉起眼，腦中只有一句話。

    ──我完了。

    什么冷靜自持，全部見鬼去吧。

    ／

    王洋喜歡顧易辰。

    在旁人眼中，這件事或許不可思議，唯有他明白，這件事再正常不過。

    外人對王洋的評論，多是行事穩(wěn)重，脾氣謙和，說話溫和緩慢，臉上老是掛著微笑，是個好哥哥……顧易辰與他，從個性到習(xí)慣，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但這樣看來格格不入的他們，就算在年少最是衝動，脾氣如火一點(diǎn)就炸的時期，除了情書事件外，楞是沒吵過任何一次架。

    別人都說是他脾氣好，才能包容顧易辰，任他拉著自己上天下海漫天嘗試。

    卻沒人知道，他每每碰上顧易辰，都覺得對方像顆太陽，靜悄悄地照亮了他只懂按部就班，平凡寡淡的生活。

    他喜歡看對方燦爛的笑，富有活力做每一件事，即便失敗仍能說出努力過就絕不后悔的瀟灑姿態(tài)。

    也喜歡對方一旦發(fā)現(xiàn)自己做錯事，會坦率道歉，偷偷在他包里放小禮物彌補(bǔ)，還以為沒人發(fā)現(xiàn)，會暗自竊喜的憋扭行為。

    外人只知道他的胡來，但真正和顧易辰相處過的人，即便有時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也不會真的討厭他。

    那樣活得真誠努力的人，其實(shí)很有魅力，總能不自覺吸引大家目光。

    若不是那幾年與顧易辰的疏離，王洋想，他大概永遠(yuǎn)不會知道，自己無比懷念竹馬在身邊時，生活每一刻都塞滿歡樂的感覺。

    很沒出息的，在意識到自己喜歡上顧易辰的剎那，王洋除了感到恐慌，也有理所當(dāng)然的釋然。

    ──那是他的小太陽呀，栽了也不奇怪。

    但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能一切順?biāo)欤?/br>
    還是別想了。

    王洋實(shí)在被情書事件弄怕，當(dāng)時翻臉如翻書的顧易辰，雖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打露營回來，開始偶爾冒出疑似告白的話。

    但心動是一回事，多年被惡整的經(jīng)歷，讓王洋對顧易辰說的那些話，是一句都不敢相信。

    之前還一直說討厭他的人，真的能突然變成喜歡？

    比起顧易辰也跟他一樣，摔個坑能摔開竅，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真實(shí)內(nèi)心。王洋更傾向于對方看了某部電視劇，深受啟發(fā)，于是演起了情境劇，不過剛好逮到自己當(dāng)配角罷了。

    這想法很消極，他承認(rèn)。

    但碰上顧易辰，他一顆心早被嚇得脆弱無比，禁不起任何曖昧折磨。

    有好幾次，他差點(diǎn)要順著顧易辰的話，趁勢說出：「我也喜歡你?！?/br>
    可話到嘴邊，他又倔強(qiáng)地吞回肚里，裝做對一切無知無覺，不敢洩漏分毫心思。

    每一回，他都跟自己說，再一次就好，如果顧易辰再跟自己說一次喜歡，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管這小渾蛋是不是在騙人，一概強(qiáng)迫人認(rèn)下來。

    要小渾蛋不認(rèn)帳，他就把人拽起來搖，用最嚴(yán)厲的語氣警告他，身為一個男人，必須為自己說的話負(fù)責(zé)！

    但事情真的發(fā)生，他又怕自己的衝動，會破壞自從露營結(jié)束后，兩人好不容易慢慢好轉(zhuǎn)的關(guān)係。

    要是再惹顧易辰生氣，會不會他又要收到對方的挑戰(zhàn)信，說兩人已經(jīng)決裂？

    想東想西，他滿腦子被顧易辰科普過的偶像劇情節(jié)，當(dāng)中每一幕都是你死我活的撕逼場面，沒一個好，沒一個是他希望會發(fā)生的。

    越想越退縮，第一次討厭起自己溫吞個性的王洋，就在糾結(jié)中迎來了新鄰居的出現(xiàn)。

    也迎來了……顧易辰再一次說出口的討厭。

    王洋不敢回憶，當(dāng)時聽到顧易辰說：「我可是有一個小本本，專門用來罵王洋呢?！箷r，自己有沒有撐住臉上的笑容。

    沒事的。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安慰自己，幸好他之前有把持住，沒急著回應(yīng)顧易辰，不然就丟臉丟大了。

    果然，顧易辰只是想到了新的挑戰(zhàn)方式，要惹他生氣而已，根本不是喜歡他，還好他沒當(dāng)真。

    按耐住鄰近崩潰的情緒，王洋腳步匆忙，從那天返家開始，到后來好幾個月，他不敢再跟顧易辰見面。

    是泥人也有脾氣，王洋憋久了，真怕見到了人，自己會忍不住質(zhì)問顧易辰：「這樣耍人好玩嗎？」

    這些年他口口聲聲許諾的喜歡，在沉喬回來后，為什么就不算數(shù)了？

    甚至于為了沉喬，他竟然連跟蹤都用上了，他就真的那么害怕初戀對象被人搶走嗎？

    懷抱著不滿，王洋悶了好幾個月，無從發(fā)洩的怨念越來越多，老想下一次再碰見顧易辰，非得痛罵他一頓，讓他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多么讓人不能接受。

    可計劃大抵就是用來破壞的。

    王洋一切的氣憤，在今天一開門，看見顧易辰傻呼呼睡在袋子堆的模樣后，全消失在他的苦笑中。

    「你根本是專門來剋我的吧？」

    緊緊抱著懷中也不知道哪來那么多話可以說，仍在不停叨唸的顧易辰，王洋忍不住小小抱怨一聲。

    這些日子，他真的是受夠了。

    王洋本想忙碌一點(diǎn)，沒了空間時間自然不會胡思亂想。

    可奔波一天回家，他發(fā)現(xiàn)這渾蛋完全沒有想跟他聯(lián)絡(luò)的跡象后，心火反倒愈發(fā)控制不住。

    ──好呀！初戀情人一出現(xiàn)，連多放一點(diǎn)心思在別人身上都不肯了嗎？

    以前會固定在他家門口凹造型的人，現(xiàn)在連路過都省了，這種差別待遇，王洋很難不多做聯(lián)想。

    怨念如雪球，愈滾愈大，幾乎要把王洋的耐心全數(shù)掩埋。

    偏偏這時顧易辰又自己冒出來，對他說了一遍又一遍的喜歡，登時成為壓垮了王洋理智線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主角都主動把自己打包送上門了，就不要怪他較真，就算是逼也要逼顧易辰把告白當(dāng)成真心話，好好負(fù)起責(zé)任來！

    他正牙癢癢地想著，毫無所覺的顧易辰，還致力于火上加油，鄭重聲明，「二蛋，我都計畫好了，這些年來我收集的這些禮物和告白書，如果你不當(dāng)圣誕節(jié)禮物收下的話，我就要直接拖去樓下垃圾場丟了，本大俠才不讓你繼續(xù)囂張下去！」

    語氣憤慨，看來這陣子也氣得不輕。

    但王洋無暇揣摩竹馬的心思，而是盯著身旁綁得牢固的黑袋子發(fā)楞。

    原來……這袋子不是準(zhǔn)備離家出走的行李，而是禮物？

    他就說，怎么旁邊會有那么多裝著不明物體的黑色大塑膠袋，原來是顧易辰早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若是告白失敗，道具當(dāng)不成圣誕節(jié)禮物，就直接回收場見！

    王洋忍不住嚥了口口水，喉結(jié)上下滑動，眼神死死鎖在袋子上。

    那里面會是什么？

    是……驚嚇還是驚喜？

    心跳若擂鼓，王洋不由松開懷抱，改向袋子伸出手，他想看清里頭滿載顧易辰真正心意的物品，會是什么模樣。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在他即將碰觸到袋子的瞬間，身后猛然傳來動靜，原來是隔壁鄰居正要外出，發(fā)覺旁邊有人影閃動，驚訝地偏頭望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時常做這種事的緣故，顧易辰十分警醒，幾乎是鄰居才打開門，就推開王洋往前一撲，按照自己預(yù)先規(guī)劃的逃跑路線，迅速溜進(jìn)樓梯間。

    約莫是被嚇醒后，終于意識到自己剛剛到底做了什么事，顧易辰臉色極度難看，整個人縮到門后想躲藏起來，偏偏又放心不下，便半趴在門板上，微微探出頭，自以為隱蔽地偷看王洋的反應(yīng)。

    沒那么快的反射神經(jīng)，被扔在原地的王洋，本還有幾分被人逮個正著的窘迫，但對上顧易辰那一雙飄來晃去，死活不敢跟他對上的眼，忽地一股笑意涌上，差點(diǎn)忘了自己原先在緊張什么。

    被兩人遺忘在角落，鄰居一臉茫然地問：「小洋，你要出門呀？」

    王洋點(diǎn)頭，要不是有外人在，他怕是會被顧易辰直接逗笑，忙轉(zhuǎn)過身和鄰居打招呼，「是的，奶奶好呀。」

    王家的對門鄰居是一對將近八十歲的夫婦，這時出門的是膝蓋有傷的老太太，動作談不上快，眼神也不大好。

    顧易辰剛才便是趁她搖搖晃晃走出門的幾秒間，展現(xiàn)出極強(qiáng)大的爆發(fā)力，一個旋轉(zhuǎn)跳躍縮到陰影處，才勉強(qiáng)逃過兩人相擁的場面，被人撞見的下場。

    恰巧由于角度問題，顧易辰被王洋跟門板擋得嚴(yán)實(shí)，老太太根本沒注意到現(xiàn)場還有另一個人在。

    指著堆成小山的袋子，她還以為那些是王洋要搬家，大掃除清出的東西，頓時驚訝又不捨，「我怎么沒聽你爸媽說要搬家呀？這么多垃圾，就你一個人處理嗎？」

    王洋連忙解釋：「沒要搬家」

    邊說，他看了一眼顧易辰的表情。

    果然，先前還在說早就準(zhǔn)備好，告白失敗就要把道具通通回收的人，正因?yàn)槟嵌褨|西被當(dāng)成垃圾，而滿臉不開心。

    但他大概也知道，會被錯認(rèn)絕大部分的原因，是他收拾東西時怕觸景傷情，想起自己被王洋遺忘的這幾個月，于是特別粗暴簡單，把東西胡亂往袋子一塞了事，包裝過分簡陋所致。

    顧易辰與其說是氣憤垃圾這說法，倒不如說，他是在惱怒自己的大意。

    他都設(shè)計了那么長一段時間，怎么就沒想過要稍加裝飾一下裝禮物的袋子呢？

    嘴上說失敗就要扔，但真的要拋棄，簡直是在挖顧易辰心尖軟rou，他根本捨不得。

    將懊悔寫在臉上，顧易辰繃著臉，眼簾半垂，模樣有些可憐，看得王洋目光柔軟，手掌開開闔闔，有股念頭蠢蠢欲動。

    深呼吸，青年驀然半側(cè)過頭，臉上掛著笑，一如那年顧易辰捧著糖果，想跟他分享自己體會到的甜蜜滋味時，那樣燦爛溫暖。

    他說：「不是垃圾?！?/br>
    老太太愈發(fā)迷茫，「不是？」

    在顧易辰猛然驚詫望來的視線下，王洋輕輕地說：「是……寶物呀?！?/br>
    是他走了十六年，中途迷路拐彎，跌跌撞撞許久，才終于有機(jī)會真正碰觸的寶物。

    ／

    聽著王洋的話，顧易辰忽然想起了，自己把情書寫成論文的理由。

    那時的他總想，文字的力量或許過分單薄，不足以乘載他的心意，必須要寫很多很多，才能完整描繪他的感情。

    但此刻的他，卻因?yàn)槎潭虄蓚€字而心跳加速，指尖發(fā)顫，不能自己的亂了呼吸。

    原來呀。

    幾個字，做了多少事根本不是重點(diǎn)。

    當(dāng)那個人愿意伸出手，溫柔捧住他那顆心，「顧易辰喜歡王洋」七個字就能裝滿全世界。

    裝滿這十幾年來每個春夏秋冬，為了他而擁有的喜怒哀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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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怕，明天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