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年紀(jì)尚幼，我曾在書上讀到有關(guān)提拉米蘇的故事，二次大戰(zhàn)的時候，一名士兵即將為國遠(yuǎn)征，他的妻子極度不捨，便做了提拉米蘇給他攜上。它的原文tiramisu蘊(yùn)含之意，是情人之間最遙遠(yuǎn)也最殘酷的念想。

    至此，我只要品嘗提拉米蘇，就會情不自禁地腦補(bǔ)故事的后續(xù)，士兵最后回到家鄉(xiāng)和妻子團(tuán)聚，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抑或戰(zhàn)死沙場、衛(wèi)國捐軀，徒留伴侶孤寂守候一生。

    邵禹杰單手稱頭，另一手漫不經(jīng)心地?cái)嚢杳媲暗目ú计嬷Z，「你知道提拉米蘇的含意嗎？」他突然道。

    「不就是『帶我走』？」

    「嗯，不過還有另外一個意思?！?/br>
    「什么？」

    今天的邵禹杰好像特別不喜歡回答問題，「苡韶，你昨晚在電話里說讓我們聊聊，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對我說嗎？」

    突如其來的直球令我頓時繃緊神經(jīng)，了去再度追問答案的心思，「我，要跟你說一些特別重要的事?！?/br>
    「嗯。」

    「你要老實(shí)回答我，不能逃避?！?/br>
    「好?！?/br>
    我凝視著邵禹杰的眼睛，深邃的眸中倒映著我，我想起當(dāng)時和邵禹杰對視的那一分鐘，我讀不懂。緊張的雙手下意識捏緊衣襬，我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顫抖，「你為什么國中的時候?qū)ξ夷敲蠢涞?？?/br>
    我正在捅破我們之間間隔的最后一層紗，那薄薄的、易脆的紗。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青春期的男女生該保持點(diǎn)距離?！?/br>
    「你討厭我嗎？」

    他眼瞳一縮，身子跟著震一下，幾乎未經(jīng)考慮脫口而出，「我怎么會討厭你？林苡韶，你是我重要的青梅竹馬?！?/br>
    「那……對你而言，我們是朋友嗎？」

    「『朋友』？」邵禹杰刻意揚(yáng)起尾音，語氣染上幾分自嘲，「林苡韶，十四年，我想當(dāng)?shù)膹膩聿恢皇桥笥??！?/br>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在對我告白。

    我的內(nèi)心蕩漾小小漣漪，激起些微動搖，趕緊搖搖頭暫時不讓自己多想，「那你都知道？知道我手上的疤痕怎么來的？」

    「苡韶，我很抱歉……我如……」

    「什么時候知道的？」我打斷他的話語，因?yàn)槲覙O度明白邵禹杰會說的話，他不需要懺悔，也沒必要內(nèi)疚，所以我不愿聽。

    「搬書那天。」

    我憶起楊凱恩喚他時，邵禹杰神色凝重的緊盯螢?zāi)?，眉頭深鎖。后來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我以為是因?yàn)樗涿畋皇箚径械讲桓吲d，看來背后的理由遠(yuǎn)遠(yuǎn)超乎所想。

    我的心中喀噹一聲，那么這些日子以來他所給予我的溫柔，全都出自同情嗎？

    「其實(shí)，我一直都很寂寞，特別、特別寂寞?！篃o法克制地，我的話語多了一點(diǎn)細(xì)微的寂寥跟哭腔。

    割腕自殺后沒多久，mama正好端水果來我房間，幾次呼喊讓我開門未應(yīng)，她察覺事情的不對勁，翻找出家中未曾用過的房間鑰匙，一腳踢開門，接著驚慌失措的大叫要我爸叫救護(hù)車，自己則掉著眼淚想辦法替我止血。

    當(dāng)然，那時候的我已經(jīng)不醒人事，這些都是莫思帆轉(zhuǎn)告我的。

    醒來的時候鼻尖盡充斥消毒水味，提醒我現(xiàn)在在醫(yī)院而不是天堂，潔白到病態(tài)的院所殘酷宣告我依然活著，我想哭，眼淚卻流不出來。

    為什么？為什么不讓我就這樣死掉？為什么要把我從鬼門關(guān)前拉回來？

    有那么一剎那，我憎恨起拚命搶救我的醫(yī)生，甚至是懊悔該挑在半夜執(zhí)行自殺計(jì)畫。但當(dāng)mama用手摩娑我的臉頰，告訴我一切都沒事了的時候，淚水止不住潰堤，我慶幸我還活著。

    我早已做好爸爸mama歇斯底里，賞我一巴掌，罵我是白癡的心理準(zhǔn)備，然而沒有，他們只是松一口氣，溫柔地問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感到無所適從，他們的關(guān)愛令我胸口發(fā)暖，這份愛也使我賴在他們懷里，肆意宣洩悲傷。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一邊哭，一邊重覆道歉，他們只是一下一下的輕拍我的背，不斷說著「回來就好。」彷彿回到幼兒時期，mama將我托在臂彎搖呀搖，柔柔地唱催眠曲哄我入睡。

    整起自殺事件除了我的家人及師長，沒有任何人知曉，畢竟傳出去免不了又要接受流言蜚語指指點(diǎn)點(diǎn)，同情也好，訕笑也好；真心關(guān)懷也好，虛假慰問也罷，他們一致同意不要再給我施加更多心理壓力。

    等我精神狀況穩(wěn)定，我們召開第一次家庭會議，爸爸mama認(rèn)真聽我傾訴這段時間的痛苦，我也將所有隱瞞全盤托出，考量到情況特殊，基本上畢業(yè)前我請長假在家自學(xué)，偶爾湊出席率才回學(xué)校單獨(dú)隔離教育。

    那段時間我完全沒碰網(wǎng)路，成日除了唸書就是到外頭散散步，對外所編的藉口不外乎是為了申請第一志愿，在家衝刺更有效率。只有好閨蜜莫思帆敏感察覺此言有假，竟然憑藉我先前隨口說的位置找到我家來。

    老實(shí)說看見他我是震驚的，帶他進(jìn)來的mama老早耳聞他跟我親密的關(guān)係，一點(diǎn)都不大驚小怪。她藉故外出買菜，留給我們一點(diǎn)單獨(dú)相處的空間。

    「小莫……」

    聰明如莫思帆，他一看見我手腕的繃帶，立刻推理出事實(shí)的真相，「你是傻瓜嗎？」

    我沒料到他反應(yīng)如此激烈，他用力將我揉進(jìn)懷中，「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畫畫，參加比賽拿大獎……」

    「小莫，不要哭啦，你這樣害我也想哭?！?/br>
    莫思帆一聲不吭地繼續(xù)摟著我，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背，「你看，我沒事啦，我很好，先放開我好不好？我要窒息了?！?/br>
    他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松力道，「苡韶，活的好是最好的報仇。你要趾高氣昂，你要發(fā)光發(fā)熱，你要獲得幸福，這樣那些人才能心里不痛快。」

    「我知道?！顾械牡览砦叶贾?，如果我就這樣死去，李茉臻恐怕是最高興的那個人吧！為什么人生在世，非得如此紛紛擾擾，我努力地想要喜歡我自己，想要迎合眾人，想要被人喜愛，可是最終上天回報給我的，只有無情地唾棄及一次次厭惡。

    我只是累了，累到撐不下去了。如果可以活著，誰愿意選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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