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吳元青都是維持著很早去上班,然后下班后直奔polaris的作息。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曹一郁對他來說影響這么大,難道自己其實還很在意當(dāng)時那件事嗎?還是其實會這么討厭他,是因為劈腿那件事造成的,只是自己不想承認?吳元青已經(jīng)想不起來當(dāng)時的心情轉(zhuǎn)折,現(xiàn)在對曹一郁這個人的負面觀感只是當(dāng)時殘留下來的馀韻而已。 他喝著冰摩卡,不經(jīng)意地瞄著近在眼前的曹一郁和陳圣硯,前者很認真地示范教學(xué),而后者則是拿著筆記本將聽到的話好好地記錄下來,并不時提出疑問,兩人的互動看起來并不尷尬。 今天他特地選了不是角落的位置,就是要看看曹一郁是否兌現(xiàn)約定的諾言。 自己一連串的反常行為應(yīng)該已經(jīng)影響到陳圣硯的心情了,雖然他沒有特別問理由,但沒有問不代表不在意。老實說吳元青很不喜歡自己這樣,他想趕快親自驗證并消除自己的不安,好讓一切回復(fù)平靜。 此時門口「噹啷」一聲,走進來的是一名中年大叔,后頭接著是兩名年輕人,看起來不像兄弟,吳元青猜想他們應(yīng)該是一對的。原以為兩名年輕人和中年大叔是不同伙人,沒想到三個人被服務(wù)生帶位后,一起坐在四人座的位置。 正當(dāng)吳元青想要繼續(xù)觀察他們的時候,陳圣硯走來他的位置旁,將手上端著的義大利麵放在桌上后坐下。 「店長叫我先吃晚餐。」 「喔,好?!箙窃嘈牟辉谘傻鼗卮?,不時看向那三個人。 「在看什么?」陳圣硯吃了一口麵后問道。 「我在看那三個人到底是什么關(guān)係?!?/br> 陳圣硯朝他的視線看去,接著說:「你難得對這種事有興趣耶。欸這好好吃喔,給你吃一口?!?/br> 吳元青張嘴接受陳圣硯的餵食?!敢驗檫@個組合太難得了,如果那個大叔是其中一個人的爸爸的話。真的滿好吃的呢?!?/br> 「店長做的?!?/br> 「……喔。」吳元青覺得嘴里的麵頓時像小石子一樣難以下嚥。 「目前為止店長對我都很好,也沒有做奇怪的事喔。」 陳圣硯像是報告似地說,讓吳元青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也不是特別想知道這個……」看來該是時候結(jié)束這荒謬的行為了,他心想。 話還沒說完,突然遠方傳來潑水的聲音,吳元青和陳圣硯朝著sao動的方向看去,是剛才那三個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 中年大叔手上拿著空的玻璃杯,杯里還有些剩馀的紅茶,而他斜前方年輕男子的臉及上衣全都濕透了,白色的t恤被紅茶染成不均勻的淺咖啡色,方才整理得乾凈俐落的頭發(fā)不停地滴落紅茶。他的表情雖然有些惱怒,但什么話也沒有說。 「就是你這傢伙把我兒子弄到變同性戀!把我們家搞得一團亂!」中年男子用著整間店都聽得見的聲音大喊。 還在廚房的曹一郁聽見后,立刻走了出來查看,便又急急忙忙地返回廚房。 「爸,我拜託你不要這樣,你怎么可以這樣……」坐在對面的兒子用著桌上的紙巾擦拭著他男友的臉,但很快的紙巾馬上就被紅茶浸濕,重復(fù)抽了好幾張擦拭都還是擦不乾凈。 這時返回廚房的曹一郁走了出來,手里拿的是一條乾凈的白色毛巾。他走向那三個人的座位,將毛巾遞給大叔的兒子。 「這給你們擦吧?!共芤挥魧λ麄兟冻隽藴厝岬男θ?。 「謝……謝謝?!鼓凶咏舆^毛巾后,急忙幫他男友的頭發(fā)擦乾。 曹一郁接著收起笑容,轉(zhuǎn)向那位失控的爸爸,說:「難道他是同性戀就不是你兒子了?而且你憑什么這樣對你兒子的男友?臺灣就是有你這樣的人才一直推不了同性婚姻!」 「你這個外人在瞎攪和什么?!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只要他們是同志,他們的事就是我的事!不懂得去了解就進而批評同性戀,不要因為你的無知阻礙他們的未來!」 平時總是笑笑的曹一郁,一向不喜歡爭執(zhí),就算和別人吵架了也總是最冷靜的那個,現(xiàn)在居然對著客人大動肝火。吳元青看著這一幕瞬間說不出話來,這真的是他認識的曹一郁嗎? 「這就是你們對待客人的方式嗎?叫你們店長出來!」 「不好意思,我就是店長!麻煩請你現(xiàn)在離開我的店,我們不歡迎你這種客人?!?/br> 大叔生氣地站了起來,喊道:「你們這個他媽的爛店!我要去網(wǎng)路上給你們差評!讓你生意差到?jīng)]辦法繼續(xù)開!」 「好啊,你盡管說出去,在場這邊有這么多人在錄影你覺得大家會站在誰那邊呢?」 大叔環(huán)視了店內(nèi),許多人手里都拿著手機將鏡頭對準他們那桌。最后他惱羞成怒,丟下了一句「噁心!」之后就怒氣沖沖地離開咖啡店。 等到大叔走了,被潑了紅茶的男子才忍不住哭了出來,倒在他男友的懷里,不時抽動著肩膀。 「待會去廁所清理一下吧,店里有多的員工制服可以給你們替換,需要什么就和我或店員說?!?/br> 「不好意思,真的很謝謝你……」 曹一郁回以他們微笑,但他的情緒還無法完全平復(fù)。將備用的員工制服拿給那對情侶后,就跑去門口抽菸。 ◆ 后來那年輕情侶換完衣服便離開polaris。兩人在離開前因為覺得很不好意思,結(jié)帳時還想要多給小費。但曹一郁只說了「你們沒有錯」后,就自掏腰包將他們的單結(jié)掉了。 然而曹一郁的心情似乎沒有因為他們的離開而平復(fù),在打烊前都板著一張臉,然后不時趁有空的時候出去抽菸。所有的員工都不敢多說些什么,低頭堅守自己的崗位做事。 終于等到打烊時間,吳元青趁著大家整理環(huán)境時溜到咖啡廳后面的戶外區(qū),曹一郁背對著門坐在鐵椅上,翹著腳看著遠方。 「你還好吧?」 「喔,居然會關(guān)心我?!?/br> 雖然一股莫名的不爽涌上心頭,但吳元青決定當(dāng)作沒聽到,在旁邊的椅子坐下。 「今天一點也不像你。」 「……」 「你之前也說過你不是以前的曹一郁了,到底發(fā)生什么事?」 「這故事很長啊。」 「反正我也要等陳圣硯?!?/br> 「不知道該從哪里說……我原本打算在加拿大定居的,然后把這家店留給副店長,反正我不在的時候他也把這里弄得很好。介意我抽菸嗎?」 「抽吧。」吳元青把菸灰缸推到曹一郁前面。 曹一郁點燃了菸,隨著深呼吸的動作將煙吸入后再慢慢吐出,繼續(xù)說:「我丈夫,應(yīng)該說未婚夫,前幾個月過世了,就在我回來前不久?!?/br> 吳元青心里一沉,但還是靜靜地聽他繼續(xù)說。 「是意外過世的,突然工作到一半心臟就停了,直接昏倒在辦公室,送到醫(yī)院前就已經(jīng)走了。光是這件事就已經(jīng)夠痛苦的了,沒想到最可怕的是他的家人。」 曹一郁朝菸灰缸抖掉煙灰,「因為他們家是傳統(tǒng)的基督徒,沒有辦法和家人出柜。等到他死了大家才知道原來一直以為的室友是他的未婚夫。我曾經(jīng)想過要向他們要回我和我丈夫的房子,還有一堆我和他一起擁有的東西,貓啊書啊家具所有房子里的東西。但沒有辦法,因為我和他沒有結(jié)婚,我就這樣被趕出那個和他一起住了五年的房子。即便在那個同志能夠結(jié)婚、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同志的國家,還是有很多人因為家人的關(guān)係無法結(jié)婚,還是有很多人活在大家的歧視里。所以我丟下一切回來了,當(dāng)然貓有帶回來養(yǎng)。其他的我都丟在美國了,反正自從他走了以后我也等于一無所有了?!?/br> 短短一根菸,曹一郁在一口氣說完簡短的故事期間就抽完了。剛剛的故事彷彿香菸一般,隨著一遍又一遍的傾吐,轉(zhuǎn)化為煙霧之后消失在空氣之中,只留下宛如煙灰的黑色殘留物。 曹一郁決定將苦悶綿延,又重新點了一根。 「要一根嗎?」 「我不抽?!?/br> 「你也過得挺辛苦的,居然都沒有想過要抽菸,真厲害。」 「之前我不知道這些,還這樣對你。」 「拜託,就算你知道以后還是不爽我也只是剛好而已啦,我之前真的做了很過分的事。你啊,就是同情心太多了。」 曹一郁恢復(fù)了油條的口氣,讓氣氛緩和了許多。 「你們的貓叫什么名字?」 「叫拉麵,給你看照片。」 「嗯?拉麵?」 曹一郁將菸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開始cao作起手機。馬上開啟了名為「ramen」的相簿,里面全是愛貓的照片。 「可愛吧?!共芤挥魧⑹謾C拿給吳元青。 「毛好像很好摸?!?/br> 拉麵是一隻全白的金吉拉,照片里的牠是剛在寵物店整理好的模樣,看起來很有精神、乾凈。 「當(dāng)初我和我丈夫找到他時,牠臟到一個不行欸,像一坨灰色的抹布,毛都結(jié)成塊?!?/br> 「你們照顧得很好呢。」吳元青將手機還給他。 曹一郁接過手機,說:「當(dāng)時花了超多錢的,也有一些皮膚病什么的??傊覀儍蓚€花了很多心力在她身上。哪天她死了,我應(yīng)該又會崩潰一次吧?!?/br> 曹一郁吸了最后一口菸,堅定地捻熄在菸灰缸里。 「已經(jīng)很晚了欸,你不戴阿圣回去嗎?」 「我進去看他好了沒?!?/br> 正當(dāng)吳元青要推開玻璃門時,曹一郁叫住了他。 「元青,你要好好照顧他。我知道你應(yīng)該很疼他吧,但是,怎么說呢,現(xiàn)實的問題真的不是只有愛就可以解決的,雖然現(xiàn)在臺灣也還沒有合法。但我想說的是……」 「我知道,不用擔(dān)心,如果臺灣有機會的話我會一起和他等到那天,但如果沒辦法我也會想其他辦法的?!?/br> 「那孩子他啊,真的很喜歡你呢,提到你的時候都笑得很開心。和我當(dāng)初的程度不相上下喔。」 「才不一樣,你那時候煩死了。」 曹一郁哈哈大笑起來,「謝謝你啊,能說出來真好?!?/br> 「不會。」 吳元青推開玻璃門走進店里,看見原本似乎在念書的陳圣硯趴在桌上睡著了。 「好像很累啊?!箙窃鄵芰藫荜愂コ幍念^發(fā),再將手滑向他的肩膀?!甘コ帲饋砹?,會感冒的。」 被搖晃的陳圣硯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我睡著了?」 「嗯,該回家了?!?/br> 陳圣硯準備從參考書上起身,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流了一攤口水,趕緊用手遮住。但吳元青還是看到了,抽了旁邊的衛(wèi)生紙后幫他擦嘴角。 「不好意思?!?/br> 「不用對我客氣。」吳元青專心地擦拭著,并確認有沒有漏掉的地方。 「那我改說謝謝?!?/br> 吳元青低下頭,捧著陳圣硯的臉吻了他。查覺到吳元青眼神的一層憂鬱,陳圣硯問:「怎么了嗎?」 「沒事。」吳元青搖了搖頭。 「你們怎么還沒走???」曹一郁從戶外區(qū)進來后問道。 「準備要走了?!?/br> 「騎車小心點啊?!?/br> 「嗯。」 陳圣硯邊收拾書包邊看著兩人,然后「??!」了好大一聲。 「怎么了?」 「干嘛???」 「你們和好啦?」陳圣硯傻笑著問,感覺很開心的樣子。 「沒有,完全沒有。」 「只是聊了一下而已。」曹一郁一副怕講錯話會被宰的樣子。 雖然兩人都堅決否認,但陳圣硯還是看著兩人笑嘻嘻。 吳元青心想,果然什么事都瞞不過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