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把匿名信的事情概略性地解釋了一下。起初達只是靜靜地聽，偶爾發(fā)出簡短的『嗯』或是『喔』以為回應(yīng)，但杉一講到第二封信，才剛開始就被飛快打斷：『等一下，你在哪里？』

    「在飯店。」

    『一個人？』

    「是沒錯……」

    『我去找你?！?/br>
    「咦？為什么？」

    『我不在電話里講?？傊悴灰獊y跑，我知道你在哪里，等我！』

    達說完就掛了電話，留下杉一頭霧水地盯著不再作響的手機。他果真說話算話，不到半小時后杉的手機又響（還把杉從短暫的昏沉狀態(tài)中嚇醒），通知他說達已經(jīng)抵達飯店樓下的大廳。

    達很顯然地已經(jīng)下班，因為他已經(jīng)不再是西裝筆挺的樣子，上半身穿的是輕便的運動夾克，皮鞋也換成了休間鞋，一手抱著安全帽一手把著龍頭跨坐在機車上頭的模樣，跟大學(xué)時期一模一樣。

    「上車。」

    「去哪？」

    「去不會被偷聽的地方。」

    「偷聽？」

    「總之跟我來就對了?！?/br>
    杉儘管莫名其妙，卻仍然聽話爬上機車的后座。達發(fā)動機車，從小巷轉(zhuǎn)上大路再轉(zhuǎn)進寧靜的小巷，最后在巷底的一間小咖啡店前停下來。杉看著那間店，第一眼就覺得自己喜歡這個地方。那不是間很大的店，從擦得一塵不染的大玻璃窗可以看見，店的內(nèi)部是以原木色裝潢，跟一般的咖啡店一樣，有可供四人坐的圓沙發(fā)座位，也有二人坐的小圓桌，每張桌子上都有一盞老式的檯燈，沒有客人的桌子就沒有亮燈。

    達毫不猶豫地推門進店，門上的鈴鐺在跟他走進店內(nèi)的杉頭上搖晃、發(fā)出清脆的「叮叮噹噹」聲響。杉看見店內(nèi)除了他們二人只有一個客人，坐在最角落的小圓桌邊，穿著深藍(lán)色的西裝外套，腳邊放著公事包，左手端著咖啡杯，眼睛卻向著攤開在桌面上的報紙。

    待店主送來二人點的咖啡和輕食，回進廚房不見人影，達才再度打開話匣子：「你把信給我看，可以吧？」

    這不是問句而是命令句，但反正他也已經(jīng)知道事情經(jīng)過，因此杉沒有拒絕，打開平板電腦，開啟信箱，讓達閱讀信的內(nèi)容。

    「第二封是什么時候來的？」

    「你打電話給我的幾分鐘前?！?/br>
    達皺著眉頭捲動信件頁面，在收信時間上面停留尤其久。

    「沒想到這么快就找上門來了。」

    「你說什么？」杉疑惑地眨著眼睛：「還有你神秘兮兮地把我?guī)С鰜怼@到底是怎么回事？」

    達抬起頭，黑眼睛正面迎上杉的視線。

    「我相信我的杉并不是笨蛋。你才下飛機沒幾個小時就收到這種匿名信，表示什么？」

    「……有人知道我今天會回來。」

    「以及？」

    「以及我回來是為了跟亞莉小姐面談?！?/br>
    「很好。我相信你應(yīng)該不會好心到把你的行蹤告知你哥哥？」

    「沒有?！?/br>
    「很好。」達往椅背上一靠：「我想你也猜得到──歐氏總部里有人把你要回來，還有亞莎有意要跟你合作的事情洩漏出去。當(dāng)然這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骯臟事情，但不幸的是，就算只是從集團底下分出去的一個很小的團隊，亞莎畢竟是『歐氏的長公主』，想從中作梗的人多的是……」

    「但為什么是從我這端下手？我們今天的面談根本還沒成案。」

    「就是還沒成案才要從你這邊下手?！惯_的眉毛皺縮起來，杉很熟悉那個表情，那是警戒中混雜著不悅的模樣。以前杉碰到來找碴的人（例如愛拉扯杉的頭發(fā)、搶素描簿的同學(xué)）時，總是會看到達這副模樣?！溉绻瘓F內(nèi)的人從亞莎那邊下手的話，立刻就會被發(fā)現(xiàn)身分，所以當(dāng)然是從你這邊比較快，也比較簡便?？催@樣子，他們應(yīng)該還沒有要進展到上演謀殺戲碼?！?/br>
    「有必要到那種程度？」

    「為什么不可能？」達的反問當(dāng)中毫無溫度：「你跟我不都早就見識過了，為了爭奪名利，有些人根本不把人命當(dāng)一回事？」

    杉的背脊起了一陣寒意。他當(dāng)然知道達在說什么，幾乎都可以想像出那個跟達長相非常相似，個性也同樣固執(zhí)的少女在旁邊插嘴說「哥哥你少嚇人」。

    達這句話是在提醒他，他藍(lán)維杉也是「那些人」其中的一份子，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會有斗爭跟著，就跟五年前那場悲劇一模一樣。

    杉低下視線，望著自己的杯子。褐色的水面不會倒映出影子，只能看見牛奶混在咖啡當(dāng)中的紋路。

    有人不想要藍(lán)維杉跟歐氏即將成立的自有品牌合作。

    而且那個人是來自歐氏集團當(dāng)中的人。

    既然是集團內(nèi)的人，那跟亞莎或亞莉應(yīng)該關(guān)係也很近。

    這樣的話，他的介入，就會讓亞莎和亞莉在集團當(dāng)中樹立敵人。

    「……我看我還是不要接這個案子好了?！?/br>
    達飛快打斷杉的自言自語：「不。我希望你接。」

    杉訝異地抬起頭：「你希望？」

    「對。亞莎希望你接，我也是。我非常希望你愿意接下這個提案?！?/br>
    「為什么？如果我只會害人──」

    「誰說你只會害人？」達上半身往前傾，伸出手，在桌面上抓住杉的手：「你是我認(rèn)識最適合做設(shè)計這一行的人。在找你之前，我們討論過新品牌想要走什么路線。亞莎想要的那種風(fēng)格，除了你以外，我不相信有第二個人做得出來。說我有私心也好、有偏見也罷，總之，如果我可以，我會抓著你的手在合約書上簽字，或者把你關(guān)在房間里，不到你簽字絕不放你出去?！?/br>
    杉被他的反應(yīng)嚇得一愣一愣，半晌說不出話，達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嘴唇落在他的指關(guān)節(jié)上：「你今天不點頭，我明天會再來問；你明天飛走，我后天就去追你。杉──我好久沒有看見你畫圖。我現(xiàn)在還是想要看你為我──為我們──畫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