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殿的事鬧得很大，后宮眾人見了右昭儀被打入冷宮的下場，無不對赫連氏姐妹敬而遠(yuǎn)之，這哪是什么亡國公主？分明是禍國雙姝。

    然而，赫連晞與赫連晗卻也并未有多好過，一個受寒見紅不省人事，一個被罰禁足靜思己過。

    得知赫連晞有流產(chǎn)的征兆，拓跋緒下令所有太醫(yī)為她保胎，赫連貴人有孕一事也再瞞不下去了。

    “夫人千金貴體，眼下又有了龍種，這頭叁個月最是不穩(wěn)，王上已下旨由卑職為夫人保胎了，還請夫人喝下這碗坐胎藥。”王太醫(yī)直言不諱，親自端上這碗泛著苦味的藥。

    見床簾后的赫連晞沒有任何回應(yīng)，榮華只好先接過湯碗，“王太醫(yī)有心了，小人會伺候夫人用藥的。”

    “如此也好，只是夫人若有任何閃失，卑職可如何向王上交待？”王太醫(yī)面露難色。

    “拿進(jìn)來吧?！焙者B晞的聲音從床簾后傳來，聽不出任何感情。

    湯藥由榮華雙手奉上，赫連晞兩眼一閉干了下去，未幾嘴里泛起苦澀，實(shí)在不太好受。

    “咳咳，可以了吧？”由著榮華擦去唇角的藥汁，赫連晞轉(zhuǎn)頭對王太醫(yī)說道。

    王太醫(yī)見她親服湯藥，不敢再疑其他，恭敬地稱“是”，又交待了幾句才終于退下了。

    趁著秋穗等人去送太醫(yī)，赫連晞又讓榮華端來盆盂，俯下身子嘔吐，那架勢就差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來了。

    “公主，湯藥苦澀，您可要用些蜜餞果子？”榮華為赫連晞拍著背，實(shí)在見不得她這般作踐自己，“您這又是何苦呢？”

    “我，我絕不會為拓跋緒生孩子！我的孩子怎么能認(rèn)賊作父呢？”赫連晞難受地按住了胸口，“父王母后若在天有靈，也不會想看到的，這個孩子一定不能生下來?！?/br>
    一把攥住榮華的袖子，赫連晞難掩愁容，無力地哀求起來：“榮華，幫幫我，幫幫我?！?/br>
    “公主，小人又能如何呢？”榮華既想幫又沒辦法幫她，“王上已下令命太醫(yī)對您嚴(yán)加照看，飯食湯藥都不經(jīng)他人之手?！?/br>
    “拓跋緒真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焙者B晞瞬間xiele氣，閉眼摸上了小腹，“什么時候來不好，偏偏這時候來…明明都好好摳出來了，怎么還會有孕……”

    “公主，您一定要如此嗎？好歹也是您的孩子?！睒s華明明更在意母體，卻說出了保小的話。

    直到此刻，赫連晞才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求人不如求己”，榮華冰冷的話語打破了她最后的一點(diǎn)幻想。

    “生下孩子，然后安心做他拓跋緒宮里的妃嬪嗎？”赫連晞氣急，“我赫連晞的根，從來不在這盛樂魏宮，孩子只會成為我的負(fù)累！”

    是啊，薛易也曾是男子，就算如今成了閹人，又怎能體會女人的苦呢？男子最愛的，不就是“拉良家下水，勸妓女從良”嗎？一個個的，播完種了勸女人生下來，可為個孩子半只腳踏進(jìn)鬼門關(guān)的又不是他們！

    “公主，小人不是那個意思，實(shí)在是您的身體，您的身體再經(jīng)不起…”察覺自己失言，榮華忙跪在地上磕頭認(rèn)錯。

    “罷了，你既改名榮華，便是拓跋緒的人，以后的事，我會自己另想辦法的?！睆男≡谏顚m長大的赫連晞并非一張白紙，對那些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jì)不屑一顧，不代表她就不知道。

    不知道公主下定了什么決心的榮華，決意辯白，“小人并非背主叛上之人，如今認(rèn)榮升做干爹，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jì)，公主，小人從來都對您言聽計(jì)從的！”

    “你且下去吧，我累了。”赫連晞并不聽取榮華的辯白，偏過頭去不再理他。

    榮華知道此刻只會多說多錯，公主從來就沒有真正相信過他，鄭重地行了大禮，又幫她扯下了床簾退下。

    說再多也不如做得多，榮華知道公主還念著家人，于是又托人去打探宮外赫連昶他們的消息。其實(shí)榮華自己又何嘗不想念家人，如果可以的話，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只為再見他們一面，可這一切終歸是不可能的了。

    心存奢望也好，看透世事也好，他和公主，其實(shí)都回不去故鄉(xiāng)了。

    魂歸故里，也許才是他們的歸宿。

    ******

    含章殿內(nèi)，拓跋緒第一次打量起了賀賴氏誕下的孩子。這是個乖巧的男孩，滿月之后褪去了黃疸，面容飽滿又白皙，見人也不哭不鬧。

    “這個孩子，就叫浩吧，拓跋浩?！笨粗约好x上的長子，拓跋緒還是按照規(guī)制給賜了名。

    “多謝王上賜名?！币?yàn)殡y產(chǎn)，賀賴昭儀仍未恢復(fù)元?dú)?，如今孩子得了賜名，面上終于有了些血色。

    “你躺著吧，孤再抱一抱他?！笨粗匕虾?，拓跋緒就想起赫連晞肚子里那個差點(diǎn)沒了的孩子，嬰兒是不是都這樣這樣弱小無力又可憐呢？

    賀賴昭儀在拓跋緒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憐愛，那雙肆意打量著孩子的眼睛，就好像在看一個尋常物件一樣。

    “王上，臣妾斗膽，有一不情之請?！辟R賴昭儀思忖良久，還是將心思說出了口。

    “何事？”拓跋緒將孩子交給乳母，轉(zhuǎn)頭去看賀賴氏，已猜到了幾分。生下長子，是這后宮妃嬪最害怕的事，這賀賴氏生產(chǎn)前就遮遮掩掩，如今得了貴子更是日日擔(dān)驚受怕，唯恐一道圣旨突然降下來賜她去死。

    賀賴昭儀倒也沒有拐彎抹角，張嘴就說起了祖訓(xùn)，“臣妾是熟識拓跋氏祖訓(xùn)的，如今浩兒已經(jīng)出生，賀賴一部又頗受王上恩澤，實(shí)在不敢奢求更多，懇請王上多給臣妾一些時間，陪伴浩兒度過這段時日，待到他牙牙學(xué)語再……”

    面前的婦人言辭懇切，全然是為母則剛的盤算，拓跋緒頷首低眉，卻并未應(yīng)承下來，“此事你不必再說，孤自有打算。”

    “臣妾，謹(jǐn)遵王命。”賀賴昭儀縱有萬般祈求，對上拓跋緒這番冷淡言辭，也只能噤聲應(yīng)下。

    “好了，孤還有政事要處理，你也休息吧?！苯?jīng)由賀賴氏這么一提起，拓跋緒也想到了另一樁事，馬上就要進(jìn)行開春祭禮，立后一事是不能再拖延了。

    “臣妾恭送王上?！辟R賴昭儀還起不了身，點(diǎn)頭以示尊敬，眼里分明含了淚光。

    只是這些，拓跋緒并沒有留意到，他的心思已經(jīng)飄到了太極殿去了。

    “榮升，擺駕太極殿?！辈艅偝龊碌睿匕暇w就迫不及待地命榮升去召人，“順便把禮部的石皓叫來，孤要與他商議祭禮一事?！?/br>
    “是，王上?！?/br>
    ******

    作為馬背上的民族，北地鮮卑人一向作風(fēng)粗獷，行事也不得章法，拓跋緒很想將漢人那一套引入魏宮，但礙于滿朝鮮卑貴族的勢力，一直不得辦法。

    他也明白，從來“打天下易而守天下難”，作為國家的主人，未雨綢繆是很有必要的，只有改章建制規(guī)束好所有臣民，大魏才有以后，統(tǒng)一才有希望。

    石皓此人，是熟稔漢人規(guī)制的臣子，也是拓跋緒的老師之一，借著與他商議祭禮一事，或許也可以為改章建制起一個頭。

    “微臣石皓，參見王上。”得了拓跋緒召命，石皓不敢來遲。

    “來了？快平身吧，賜座?！蓖匕暇w端正坐于王座之上，見老師來了，忙免了他的虛禮“孤召你來是有要事相商?！?/br>
    “是，王上?！笔┝瞄_衣擺坐下。

    “眼瞅著今春大祭就要到了，孤召你來也是為了此事。”拓跋緒先起一個頭，他知道石皓會懂他的意思。

    石皓心知王上終于要拿祭禮做文章了，連忙提起漢人祭天的事宜，末了還不忘結(jié)合拓跋部“手鑄金人”以示正統(tǒng)的舊制來掩飾意圖。

    “孤初登大寶，也曾成功手鑄金人，如今春祭若要改祭黃帝、周公，以此為托恐怕不妥吧？”拓跋緒是想引石皓說出自己所想。

    腦子一轉(zhuǎn)，石皓想起宮中后位空置，于是又提議道：“王上不若先立王后，待新王后手鑄金人成功，再順勢宣布祭禮一事，這樣一來旁人便不會再有異議了?！?/br>
    “好，就依你所言?！蓖匕暇w空懸的手落到了桌案上，“這些事還得仰仗你來做，往后改章建制也少不了有你的參與?！?/br>
    “微臣惶恐，定不辱使命?！笔┬辛舜蠖Y，又提起了另一樁事，“王上，微臣還有一事……”

    “說。”拓跋緒洗耳恭聽。

    近來戰(zhàn)事平息，南北之間的交流也就愈發(fā)和諧，許多南邊的信仰也隨之傳了過來，僅盛京一城，就遍布有釋道兩家的道場。石皓擔(dān)心的也正是此事，佛家寺院雖說可以教化世人心存善念，卻也庇護(hù)了許多逃避兵役徭役之人，更別提聚斂了百姓的大宗財(cái)富了。

    “如今盛京城中遍布佛寺，多勸人出世避世，對王上西進(jìn)南下的大業(yè)頗為不利?！笔┎⒎菦]有信仰之人，他也在意因果報(bào)應(yīng)一事，遂只稍做提議道：“微臣以為，王上可以派人管束一二，以免將來誤了大事?！?/br>
    “石卿言之有理，此事待孤與大臣們商議之后，再做決斷?！蓖匕暇w嘴上這么說，心里已經(jīng)有了“滅佛”的計(jì)劃。

    “王上圣明?！贝藭r的石皓還不知道，今日的提議將為自己招來多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