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跟父親為了去學(xué)校的事情爭吵又和好后，少年察覺自己心中有個(gè)地方轉(zhuǎn)變了，應(yīng)該說那塊地方本來就在的，只是他一直沒有察覺，沒有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了，在某一天。

    他最近十分的苦惱，那份苦惱誰也無法說，糾纏著他，讓他痛苦著──苦惱的根源依舊是父親。

    自從爭吵后，科斯莫更加無法離開父親，他總是忍不住也藏不住自己的思緒，他的靈魂他的身體都在叫囂著，要親近父親，他渴望著對方的溫柔，總想著那透明卻溫暖的懷抱，想著那溫柔寬厚大掌的觸感與溫度，每天清晨醒來，他都多希望能聽見父親那溫柔低沉的聲音喊著他，科斯莫，科斯莫。

    每當(dāng)父親喊著他時(shí)，科斯莫都覺得自己的名字是世界上最美的名字。

    桃樂絲祖母曾對科斯莫說，「孩子，你的名字是你父親起的，你懂它的意義嗎？科斯莫(o)，那是宇宙、秩序的意思，那是你父親最喜歡的東西了。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小尤里唸你的名字總在開頭時(shí)要有點(diǎn)重，結(jié)尾時(shí)要輕輕的上揚(yáng)……科斯莫，那是帶著愛的呼喊喔。他愛你的，小宇宙?！?/br>
    桃樂絲祖母說得話在從前一直支撐著科斯莫，如今更加的支撐著他；他的心一邊害怕，卻又一邊相信著。

    而今他像隻剛生出來的小貓，離不開母親的身體與奶水一樣，他一早起床想著的是父親，在去溫室還是他的田園弄他的那些植物時(shí)也是想著父親，甚至在上網(wǎng)路學(xué)校時(shí)也忍不住分神想著他，夜里他更加頻繁的跟父親睡在一塊兒──好吧，幾乎是天天。

    哪一個(gè)快要滿十四歲的男孩會像他這樣？他覺得自己很羞恥，如果他還在學(xué)校，給其他同學(xué)知道了，必當(dāng)會嘲笑他，有時(shí)候科斯莫也嘲笑自己，嘲笑自己那份對父親莫名的渴愛。

    但那又能怎么辦呢？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不管再痛斥自個(gè)幾百次幾千次，科斯莫還是知道，自己愛他，永遠(yuǎn)的。

    少年好幾次都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的愛洶涌到快要滿出來，將他自己給溺死。

    但那份愛到底算什么？科斯莫覺得這份愛情快要失控了，失控到他自己也無法拉住的地步，超越那份父子關(guān)係──他跟他是父子，永生永世都是，血緣的關(guān)係是鐵錚錚的，他的眼睛跟父親一樣，是綠色的，而他的鼻子只要看過他們父子倆的人都說很像，甚至他的下巴也像他。

    每次看到鏡中自己的臉，少年就會覺得心很痛，那份愛讓他滿足又令他痛苦，更令他迷惑。

    就在科斯莫迷惑的時(shí)候，家里來了訪客，那個(gè)兩月固定來一次的訪客。

    ***

    尤里西斯雖然離開國家的科研院，也拒絕國家繼續(xù)找出替他變回原來的辦法，但卻沒有辦法拒絕國家的固定探視。

    最初在他進(jìn)入科研院時(shí)，有跟國家簽了一個(gè)終生的契約，國家認(rèn)同他的奉獻(xiàn)，也因?yàn)樗姆瞰I(xiàn)而給了他許多特權(quán)，但是相對的也期望尤里西斯能夠繼續(xù)付出。

    畢竟尤里西斯只是變成透明的，又沒有腦子也變成透明的消失不見不能用。

    他們更也關(guān)心尤里西斯變成透明后造成的許多問題，例如他不方便對外就醫(yī)，不方便理頭發(fā)(哪個(gè)理發(fā)師可以幫透明的頭發(fā)理發(fā)？)，還關(guān)心著尤里西斯在家中做得種種實(shí)驗(yàn)與研發(fā)的新東西。

    所以烏登(uden)家父子并非全然的與世隔絕。

    每兩個(gè)月，科研院那邊就會派一位博士來探視尤里西斯，萊拉?李(leila?lee)，dr.lee，她是尤里西斯的同事，也是一位跳了不少級的天才，年僅26歲，是個(gè)絕倫的美女，美艷到讓人不懂上帝怎會對她如此厚愛，給了她讓人忌羨的頭腦，卻又給了她一副貌美的可以吸引人目光的外表。

    dr.lee是個(gè)讓人覺得舒服的女士，她每次來烏登家時(shí)都是彬彬有禮，對尤里西斯表達(dá)出尊敬以及欽佩，對科斯莫親切溫柔的彷彿一個(gè)姊姊，她的談吐大方有深度，她的穿著得體，搭配的衣服十分適合她那酒紅色的頭發(fā)，身上噴得香水恰好適宜，連聲音也是美妙的彷彿春風(fēng)一般輕柔。

    照理來說人人都該喜愛她，但科斯莫卻無法。

    他每一次看到dr.lee，就覺得心底不舒服，當(dāng)然一開始并不會這樣，他得承認(rèn)，一開始他挺喜歡dr.lee的。

    可近來他敏感的察覺出，眼前這位美女喜歡著父親，她雖然隱藏的很好，每次的態(tài)度都十分地恰當(dāng)，似乎真的就只是來公事公辦的探望尤里西斯，但她那雙彷彿會說話一般的琥珀色眼睛，卻實(shí)實(shí)在在的表達(dá)出她對尤里西斯的愛慕。

    從前的科斯莫可能還沒有辦法這么敏銳的察覺，但現(xiàn)在他可以了。

    那天de.lee來時(shí)，科斯莫正在他的小田園擺弄他的蔬果，他一邊檢視著番茄的狀況，一邊想著今天又該怎么讓父親多吃下點(diǎn)青菜，他總是不明白，爸爸為什么可以這么討厭蔬菜？

    科斯莫可喜歡的很，他尤其喜歡吃生菜，有時(shí)候沒事就拿著幾片萵苣在嘴邊啃，喜歡到尤里西斯有時(shí)候甚至?xí){(diào)笑的說他是隻小白羊。而他的義父杜魯則一直說他是隻小白兔。

    小白兔科斯莫收到機(jī)器人的訊息說來了訪客，這才想到今天該是dr.lee該來探訪的時(shí)候了。

    那一瞬間，科斯莫覺得心情不好起來，他討厭對方的來到，因?yàn)槊看胃赣H跟dr.lee的談話，都是他所無法介入的。而且他也不能在訪客面前，像隻沒骨頭的小狗一樣賴在父親身旁。

    他不想讓對方進(jìn)來，但沒辦法，洗乾凈手上的泥土后，他刻意慢吞吞的去開了門，可等在大太陽底下的dr.lee卻一點(diǎn)慍色也沒有，她站在陰影下，身上穿著一件讓人覺得舒服的水藍(lán)色連身洋裝，腳上踏著漂亮的高跟涼鞋，臉上的妝完美地彷彿剛畫好一般，她微笑的對科斯莫打招呼，還吻了吻他的臉：「好久不見了，科斯莫?！?/br>
    科斯莫覺得她刺眼極了，他無可避免的注意對方的穿著，他從小就跟一個(gè)愛打扮的母親相處過不少時(shí)間，小時(shí)候他沒少被戴娜問過說好不好看之類的話，造成他擅長去注意別人的穿著。他知道，眼前這個(gè)正在妙齡時(shí)候的女性，所有精心打扮的地方，都是為了自己的父親。

    科斯莫明知道對方的想法，卻還是得微笑回著對方：「好久不見了，dr.lee。」

    dr.lee歪歪頭，露出有些苦惱的笑：「喔，科斯莫，你可以叫我萊拉的，你知道的啊。畢竟我們這么熟了?！?/br>
    「喔，我想這樣不太好……」科斯莫有些僵硬的回答道，他慶幸自己是走在對方前面。他現(xiàn)在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怪。

    「呵呵?！筪r.lee也沒有多說，只是笑了笑。

    喔，我才不知道呢。有多熟呢？算算四年來我們才見過大概不到三十次面，干嘛一副彷彿是來跟父親約會的態(tài)度？爸爸又不一定喜歡你，你沒有察覺他每次都沒怎么跟你說話嘛，他喜歡的是我，而我也喜歡著他……科斯莫的心小小丑惡的想著，可下一秒，他真是被他自己的想法給嚇到。

    因?yàn)檫@樣他的腳步一頓，跟在他后頭的dr.lee不解的問著：「科斯莫？」

    科斯莫正被自己的念頭給嚇壞了，他轉(zhuǎn)頭看向dr.lee：「抱歉，我想到我菜園里有個(gè)東西沒弄好，這下慘了，您請先進(jìn)去吧?！?/br>
    dr.lee笑了，她的笑容明媚的彷彿初春的陽光：「好啊，我對這很熟呢?！?/br>
    正慌忙逃開的科斯莫忍不住在心底尖叫：「到底哪里熟了？」

    可他卻什么也沒辦法說，因?yàn)槟且凰查g，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感情很可怕。

    他……他為什么要忌妒dr.lee？他剛剛想了什么呢？我喜歡著他？那份喜歡是什么？科斯莫站到他的番茄旁邊，愣愣的蹲了下來，覺得他突然不懂自己。

    科斯莫覺得很迷網(wǎng)，他知道自己似乎有些不太正常，那一個(gè)正常的男孩會忌妒父親身旁的人，誰會對來家里喜歡父親的一個(gè)女博士吃醋？這份感情，到底算些什么？

    他的腦子更無法避免去想，等等dr.lee跟父親坐在一塊兒，相談甚歡的那景況，以往他總會自動避開來，但偶爾也撞見過幾次，打扮漂亮的dr.lee，雙眸閃亮，用著愛幕的神情看著那塊她看不著的地方，她的語調(diào)會比跟自己說話時(shí)甜膩了幾分，叫著dr.uden的聲音甜美地彷彿一塊砂糖，光想到那場景……

    而且或許父親是喜歡著她的也不一定？因?yàn)楦赣H對她說話的聲音好溫柔。不，父親對不少人說話都很溫柔，只要一想見父親的溫柔并不只給自己，科斯莫越想就覺得心痛，可為什么要痛呢？到底在痛什么？

    科斯莫蹲在那里，摀著自己的胸口，一手?jǐn)[弄著番茄，看著旁邊飛向花圃的蝴蝶，看著地上爬著的小螞蟻們，突然羨慕起它們的無憂無慮。

    「科斯莫！」就在他發(fā)愣的時(shí)候，突然傳來父親的叫喚，科斯莫抬起頭，居然看見鮮少踏出房子的父親奔了過來，陽光下，那份透明感顯得更重，只見到一套衣服鼓鼓脹脹的，修長的腿踏得步伐是那樣急，他的后頭則跟著dr.lee，他不解的看著父親。

    「爸爸？」科斯莫不明白的站了起來，結(jié)果一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大概是蹲久了，有些頭暈，身體不自覺得晃了一下。

    這一晃嚇得尤里西斯又叫了聲，他奔到他旁邊，一把把他抱了起來：「科斯莫，你怎么了？怎么臉這么蒼白……」

    科斯莫嚇了一跳，不明白父親的口氣怎么這么慌亂，但被關(guān)心的感覺很好，他抱著父親的頸盼感受他的焦急，有些故意的抱緊著他，還用頭蹭了蹭那個(gè)看不到的臉頰：「我沒怎么了?！?/br>
    「但我在攝影機(jī)中看到你蹲在那摀著心口，而且你臉色很不好?！褂壤镂魉拐f，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用手摸著孩子的臉。

    烏登家在庭院內(nèi)跟門外佈滿了微型的攝影機(jī)，由于透明人在這世界上僅尤里西斯一位，所以就算他們身處在這個(gè)偏遠(yuǎn)的小山城內(nèi)，還是有許多人前仆后繼的前來想要窺看幾眼；因此為了安全，除了臥室跟書房、尤里西斯的研究室外，這個(g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房子四周遍布了微型的攝影機(jī)，以及政府許可過的輕型電擊機(jī)器(還是尤里西斯發(fā)明的，不會影響身體只會造成輕微暈眩的電擊機(jī)，這款在市面上賣得十分好)。

    而在起居室有一面墻可以看見所有的攝影機(jī)。

    尤里西斯剛剛就是在那看到柯斯莫的模樣這才嚇得跑出來。

    科斯莫一邊開心父親的關(guān)愛，卻又無法說出自己為什么會蹲在哪摀著心口，只得語焉不詳?shù)幕氐溃骸高?，太陽有些大，我剛曬得暈了……?/br>
    豈料尤里西斯越聽是越緊張，他毫不猶豫的把科斯莫抱著往屋內(nèi)去，完全忽略跟在一旁的dr.lee。

    「中暑了？你怎么不帶個(gè)帽子？」尤里西斯十分焦急，他從前是個(gè)不盡責(zé)的父親，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孩子居然沒做什么防曬，雖然十月的天氣并沒有那么的熱，但陽光的威力并沒有比夏天減去多少：「你怎么把溫室的頂蓋給打開了？」

    「喔，我想說太陽這么好，讓植物曬些陽光?！姑鎸Ω赣H嚴(yán)厲的口氣，科斯莫的聲音不自覺弱了幾分，他的確是忘記太陽有多大了。

    「下次再這樣不行，我得給你找頂帽子?！褂壤镂魉拱焉倌晷⌒牡姆诺缴嘲l(fā)上，如果可以看見他表情的話，那張俊美的臉上必然充滿了焦急，他摸著科斯莫的臉，撫去他臉上的汗水，問道：「還好嗎？」

    科斯莫點(diǎn)點(diǎn)頭，被抱進(jìn)房里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有些暈了，但他卻又覺得自己沒什么事情，可面對父親的大驚小怪讓他心情很好，剛剛那些想到的東西都因?yàn)殛P(guān)心而消失了。

    在一旁dr.lee好不容易找著機(jī)會，她端上了水，溫柔笑著遞給尤里西斯：「dr.uden，先給科斯莫喝杯水吧，中暑要先補(bǔ)充水分的?！?/br>
    「謝謝你，我居然忘了?！菇舆^水的尤里西斯道了聲謝，忙給科斯莫喝下，少年軟綿綿的靠在他手上，白皙的臉上是太陽曬過的暈紅，眼睛水汪汪的，惹得尤里西斯又心急起來，他摸著他的臉蛋，把額頭靠著他的男孩的額頭：「還會暈嗎？要不要找埃弗里(avery)醫(yī)生來看看？」

    「還好，我沒什么的……常這樣嘛，休息一下就好?！箍扑鼓獡u著頭，父親的鼻息因?yàn)橘N近而噴著他，他一開口溫暖的氣息就烘著他的臉，這讓他感到開心，可他終究是一個(gè)體貼的孩子，他輕輕將父親推開：「爸爸，dr.lee還要跟你談事情呢，我躺一下就好，你先去做事情吧，我不要緊的?！?/br>
    「常這樣？」尤里西斯什么也沒注意聽到，只聽到這個(gè)。

    「呃……」科斯莫沒想到父親會在意這個(gè)，他搔了搔腦袋：「有時(shí)候下田就會忘了，曬過幾次，暈了一下也就還好，本來學(xué)這個(gè)就會這樣嘛，休息一下就可以了，真的?！?/br>
    聽見這樣的回答，尤里西斯沉默不語，他不說話，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科斯莫有些不安的握住父親的手：「爸爸？」

    「我知道了?！褂壤镂魉箛@了聲，他轉(zhuǎn)身對dr.lee說道：「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先到書房等我一下可以嗎？」

    dr.lee似乎不太愿意，她有些猶豫的說：「dr.uden，我可以幫忙您的……」

    尤里西斯拒絕了她：「不好意思，我們父子間有些話想要說?！?/br>
    這話說出口，萊拉再不好意思也無法留著，她點(diǎn)點(diǎn)頭，便先離去，而她一離開，尤里西斯又把科斯莫抱起。

    科斯莫不明白父親怎么了，他慌張的抱緊著父親，不安的叫著：「爸爸？爸爸？」

    但一路上尤里西斯并沒有回應(yīng)他。

    他把男孩帶回他的房里，將他小心的放到床上，又讓機(jī)器人調(diào)節(jié)房內(nèi)的溫度，而后他坐到床旁，像在看著他的男孩。

    尤里西斯從頭到尾都不發(fā)一語，這讓科斯莫越加緊張起來，他隱約察覺父親生氣了，從未對他發(fā)過脾氣的父親居然生氣，科斯莫無法理解，更也不懂他做了什么讓父親生氣。

    難道是他剛剛故意讓dr.lee等了一會讓父親知道了嗎？科斯莫咬著唇，頭腦混亂的想著，還是今天早上硬是讓他吃了半塊青椒，他現(xiàn)在才生氣？還是被他知道今天晚餐要做茄汁義大利麵，讓他不開心？

    科斯莫越想越覺得自己像是笨蛋，他看著父親，覺得眼淚都快奪眶而出：「爸爸……到底怎么了？你生氣了嘛？我做錯(cuò)什么？」

    尤里西斯好不容易發(fā)出聲音，是聲嘆息：「你、你什么也沒做錯(cuò)?！?/br>
    這句回答并不能平復(fù)男孩的緊張，他聲音乾乾的說道：「可是你好像在生氣……」

    尤里西斯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可惜對方無法看到：「不，我沒生氣?！?/br>
    他伸出手摸著孩子的臉，動作那么輕柔，彷彿他的孩子一碰就會碎般，「只是，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科斯莫不明白，他蹭著父親的手，有些可憐的問道：「爸爸？」

    尤里西斯又沉默了，他似乎想說些什么，最后卻又什么都沒說，只是又嘆了聲，他俯身，吻了吻他的男孩的額頭：「你什么也沒做錯(cuò)，科斯莫，只是我關(guān)心你的身體，你知道的，我剛剛嚇壞了。」

    尤里西斯仍舊有些笨拙的撿著字，他拉過被子，替科斯莫蓋好，聲音無限憐愛著：「剛剛讓我發(fā)現(xiàn)，我是一個(gè)很不盡責(zé)的父親，居然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孩子在太陽底下這樣曬著，也沒發(fā)現(xiàn)他身體的狀況。科斯莫，對不起?！?/br>
    科斯莫趕忙搖頭，他從不覺得父親不盡責(zé)，他握住父親的手：「才沒有！才沒有！爸爸是最好的爸爸，真的，別這樣說……」

    科斯莫覺得很慌張，他不明白父親為什么要這樣想，他喜歡父親的一切，連他不擅長照顧人的那些也喜歡，對他來說，父親當(dāng)個(gè)科學(xué)家就好，家里不會打點(diǎn)也沒關(guān)係，而且今天明明是他自己沒注意的，這點(diǎn)又不是父親的錯(cuò)。

    「但我沒盡到父親的責(zé)任。」尤里西斯似乎很低落，他抱緊著男孩的肩膀：「抱歉，抱歉，科斯莫……」

    科斯莫這下真的慌張到極點(diǎn)，他也回抱著父親：「爸爸，你不用道歉啊。我很大了，不用你照顧的，真的……」

    「但你今天曬暈了?！褂壤镂魉拐f，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搔刮著科斯莫的心，那么溫暖。「我真不希望看到下一次……」

    「喔，我以后不會了?！箍扑鼓f，他抬頭，捧起父親的臉，吻了吻他的臉頰：「我發(fā)誓，真的不會讓你再擔(dān)心了，對不起，爸爸?！?/br>
    尤里西斯沒有回答，他似乎在深深看著男孩。

    科斯莫可以察覺那透明的地方，父親那深邃的眼睛似乎正緊緊盯著他瞧，他有些緊張的抓緊著棉被，好不容易從喉嚨擠出一點(diǎn)聲音：「爸爸？」

    尤里西斯沒再說什么，他只是把科斯莫放回床上，親吻他的額頭：「我相信你的承諾，科斯莫。先休息吧，睡一下。我跟dr.lee談一下，很快就結(jié)束的。等我，好嗎？」

    科斯莫覺得他從剛剛都搞不太懂父親，不過他不會違抗父親說得話，他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睡一下。

    ***

    科斯莫原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的，可出乎意料的，父親在一旁陪著他，握著他的手的情況下，他很快的就睡著了。

    男孩覺得父親好像一直在看著他，雖然他偷偷的瞇著眼，看向父親那邊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感受到視線，科斯莫想，是幻想也好，他總覺得父親正專注的看著它。

    他可以感受到他輕輕的拿著紙巾替他擦去臉上的汗，聽見他要機(jī)器人再把房間的溫度降低些，然后他又聽見父親讓機(jī)器人拿通訊器過來，撥了電話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閉起眼睛，可以感受到的東西比想像中的還多，科斯莫聽著父親的聲音，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嗅著空氣中父親的味道，睡意如灑落的花瓣一般，緩緩的降到他身上，他熟睡了，還做了一場好夢。

    夢中，父親抱著他，吻著他，不斷說著他愛他，他愛他，他愛他……

    ***

    尤里西斯接到有訪客通知時(shí)，正覺得心浮氣躁，他在實(shí)驗(yàn)室中，看著遲遲沒有進(jìn)展的實(shí)驗(yàn)，十分的不耐，偏偏今天又必須跟dr.lee會面，一想到對方明顯的傾慕，尤里西斯不知道為何又是一陣的焦躁。

    他并不喜歡見到外人，自從變成透明的頭兩年一直受到大眾的窺看，甚至連在科研院也得不斷裸身給人看來看去后，尤里西斯就變得厭惡起人來。

    太多人的視線帶著惡意，從前他可以無視那些，自從他展現(xiàn)自己是天才以來，那種赤裸的目光他并沒有見過多少；可成為透明之后，那些復(fù)雜的視線卻讓他覺得刺目與不愉快起來。

    他可以戴上口罩、眼鏡遮住自己，甚至他自己還把市面上一款專門給燙傷人專用一款延展性的假皮膚改良過，變得更加浮貼、自然，他把那款假膚貼在臉上、身上，在臉上上個(gè)適度的妝，他也可以假裝自己是不透明的。

    但那又如何？他終究是透明的，誰都知道，誰都可以在私底下嘲笑他、同情他、可憐他。

    而很多時(shí)候，他不得不面對那些。

    他在從前的確喜歡dr.lee這位同事，對方聰明，而且做事有條理，他跟她十分談得來，尤里西斯把對方當(dāng)成一個(gè)meimei看待，一直以來都這樣。某些時(shí)候他自己對感情遲鈍的愚蠢，杜魯就曾這樣說過他，所以他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對方喜歡著他。

    直到他變成透明的，dinah說要跟他離婚時(shí)，dr.lee居然向他告白了。

    對方用著他不明白的狂熱態(tài)度，眼神閃亮的投入他的懷中渴求著他。dr.lee說她等很久了，她愿意照顧他，愿意疼愛他的孩子，她會做得比戴娜好許多，她會是個(gè)最好的妻子以及母親。

    尤里西斯那時(shí)真是嚇呆了，他不懂為什么會有一個(gè)人愿意跟一個(gè)透明的傢伙在一起。更何況這個(gè)人還是他心目中最優(yōu)秀的女性之一。

    最后他拒絕了，他承認(rèn)dr.lee是個(gè)迷人的女性，但他覺得自己并不需要其他的愛情，更覺得自己不該耽誤對方。

    dr.lee在那一瞬間顯得悲痛欲絕，似乎下秒就會心碎而死，但又再一次出乎他意料的，她連哭也沒有的，撥了撥頭發(fā)，對尤里西斯露出美艷的微笑，她說她會再努力，并說：「總有一天，我會讓您愛上我的，dr.uden?！?/br>
    dr.lee的自信讓尤里西斯不得不想到戴娜，當(dāng)年她也是這樣，這讓尤里西斯想，是否外貌美麗的人都是這樣呢？還是女性總是堅(jiān)強(qiáng)的讓他難以理解……而dr.lee的愛情對尤里西斯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尤里西斯常覺得自己是個(gè)滿是缺陷的人，上帝對他十分公平，給了他聰明的頭腦，還算不錯(cuò)的外表，但其他地方讓他笨拙得可怕。

    他無法明白前妻為什么會喜歡他，更也不知道杜魯說得一堆愛慕者是從哪里來的，更更無法瞭解，dr.lee為何會愛上他。

    然后他也不懂，dr.lee這兩年來每次來見他的態(tài)度。她可以上一秒跟他說公事，下一秒又對他示愛，對方的態(tài)度令他焦躁，但他找不出理由跟國家那邊拒絕對方的來訪。他無法說出口要國家換人，尤里西斯覺得如果要他找出一個(gè)理由，不管怎樣都會傷了dr.lee。

    他從小接受父親母親的紳士教育中，并沒有任何一項(xiàng)告訴他，他能對一個(gè)女性這樣做。

    所以每次dr.lee來訪都讓尤里西斯煩躁，但他又?jǐn)[脫不了這一切。

    心煩的他走向起居室時(shí)想起自己的孩子，他的男孩又去哪兒了？尤里西斯看向監(jiān)視器的螢?zāi)唬疽詾闀匆娍扑鼓獛е鴮Ψ竭M(jìn)來，往常都是這樣的，但今天他沒看到，他只見dr.lee興高采烈的走進(jìn)來，對方今天揚(yáng)著明媚的微笑，對他打招呼。

    「嗨，dr.uden?！?/br>
    尤里西斯皺起眉頭，問著對方：「您好……不好意思，科斯莫呢？」

    「那孩子說他在他田園里有東西漏了，所以讓我先過來。」dr.lee的口氣親暱的彷彿科斯莫是她的孩子一樣，尤里西斯再遲鈍也敏感的察覺到最近幾次對方似乎越來越有自信，他實(shí)在搞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嗯。」沒有多理dr.lee，尤里西斯讓螢?zāi)徽{(diào)到科斯莫的溫室那里，卻意外看見對方臉色慘白的蹲了下來，還摀著胸口。

    那一瞬間尤里西斯覺得自己呼吸好像都停了一停，他沒有跟dr.lee多說任何一句話，拔腿就向門外跑去。

    尤里西斯回想起那時(shí)，覺得自己蠢得可以，連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覺醒來變成透明時(shí)也沒有那時(shí)那么驚慌過，他甚至忘了自己可以用微型攝影機(jī)跟科斯莫對話，只是慌張的跑過去，一路上連dr.lee跟他說話，他也無法理會。

    他那時(shí)滿腦子都想著，科斯莫、科斯莫，他的男孩……想著老天爺，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事情？

    他跑了過去，喊著他的男孩，卻只見他一臉迷茫的看向自己。

    尤里西斯從不知道，原來心慌可慌成這樣，好吧，他是有那么幾次，但那幾次幾乎都被他刻意的遺忘了。他知道自己雖然聰明，卻扛不太住傷悲，在得知父親因?yàn)橐馔膺^世，在得知母親因遭遇搶劫而被歹徒砍傷送進(jìn)醫(yī)院時(shí)，尤里西斯都曾那么心慌過。那種無助的感覺讓人害怕，尤里西斯并不喜歡這樣。

    他想起人類的脆弱，想起不管科技再怎么發(fā)達(dá)，人類的平均壽命在這個(gè)世紀(jì)已到了126歲，人類甚至在百來歲都還可以維持50來歲的外貌與體力，但依舊無法避開命運(yùn)可笑的捉弄。

    他自己就被命運(yùn)玩弄了多次，不管他是天才，不管他的父母有多么善良，世界上總是充滿意外的。

    在那一瞬間，尤里西斯?jié)M腦子都只想著，科斯莫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離開他的話，他會瘋的。

    他一定會發(fā)瘋的。

    連變成透明時(shí)他都沒瘋的他，無法想像他現(xiàn)在失去科斯莫會怎樣。

    他抱起了他的男孩，幾乎無法克制身體的顫抖，他問著他，真害怕他有一丁點(diǎn)不對勁?？扑鼓卮鹱约簺]什么，只是被太陽曬暈時(shí)，尤里西斯頭一次這么感謝上帝。

    他完全無法理會跟在一旁的dr.lee，他慌忙的斥責(zé)科斯莫的漫不經(jīng)心，抱著他往房內(nèi)跑，只關(guān)心著他懷中的寶貝，甚至慌到連要先拿杯水給對方喝都忘了。

    直到他聽了科斯莫說自己常這樣被曬暈時(shí)，尤里西斯這才真正明白，他真的是一個(gè)很有問題的父親。

    他怎么會忘了，忘了對方還是一個(gè)孩子？科斯莫甚至到明年二月才滿十四歲，他怎么以為對方會管理家里，會下田種菜，會煮飯會安排自己的一切，他又有適度的關(guān)心他，這樣就夠了呢？

    他這個(gè)父親居然剛剛還在煩惱要見人的事情，卻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太陽底下這樣曬著。

    尤里西斯很不知所措，他對自己感到憤怒。在那一瞬，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呼吸了。

    他看著躺在沙發(fā)上，臉色明明還蒼白著，卻替他著想，還要他先去辦公的科斯莫，心痛又心疼的想要吻他。

    他連話也說不出來，直到科斯莫露出不安神情叫著他之后，他才彷彿大夢初醒般的，請dr.lee先行離開。他有些話該跟科斯莫談。

    他抱起了科斯莫，男孩似乎對他的態(tài)度感到不安，抓緊著他的衣服，不斷叫著他，他該回應(yīng)的，可尤里西斯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

    他把科斯莫帶回房間讓他躺著，他的男孩居然還在替他想著?？扑鼓詾樽约悍稿e(cuò)了，那張?zhí)焓挂粯拥哪樀翱煲蕹鰜淼膯栔?/br>
    尤里西斯覺得心又揪緊了一下，他張開嘴，幾欲說些什么，卻又找不出適當(dāng)?shù)脑拋?，他該安慰他的，但尤里西斯不知道該怎么說，頭一次他這么痛恨自己這方面的拙劣。

    他很想跟他的男孩說，麻煩你任性些吧，麻煩你調(diào)皮些，讓我知道我該怎么多關(guān)心你，讓我知道我該如何多做一點(diǎn)才好……他想說得有很多很多，可到最后，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尤里西斯低下頭，望著他的寶貝，對他說什么也沒錯(cuò)。

    對，你什么也沒錯(cuò)，我的孩子。

    尤里西斯摸著男孩的臉，心底一陣復(fù)雜，最后只能說：「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是啊，該怎么辦呢，科斯莫，我居然這么愛你。

    為什么我會這么晚，這么遲鈍的察覺這一切？

    我又該怎么彌補(bǔ)你。尤里西斯望著漸漸睡去的男孩，幾乎是不可自拔的，又再度吻了他的額頭，他的鼻尖，他的臉頰……甚至，他想吻他的唇。

    但他最后克制住了，幾乎是顫抖的，離那張?zhí)鹈赖恼T惑只有兩公分不到的，尤里西斯深呼吸的離開了那兒。

    只有他自己，只有上帝知道，他這個(gè)父親是多么想瘋狂的吻著那兒。

    多么的想。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