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助眠的花草茶，安潔莉卡催愛蓮娜和艾拉早早回房休息。愛蓮娜梳洗完畢，抱著枕頭趴在床上確認魔導(dǎo)具的除法演算。她雙腳在空中晃呀晃的，看來測試進行得很順利。

    愛蓮娜準備吹熄蠟燭睡覺的時候，艾拉興奮地敲門進來，手里還拿著剛用完的盥洗用具。艾拉不顧愛蓮娜抱怨，爬到床上盤腿坐下。她雙手掌心向上、掌緣相觸，盛水似地捧著凝聚的魔力。

    「你干嘛？」

    「你等一下?！?/br>
    艾拉深呼吸幾次，閉上眼睛凝定心神。接著捧在艾拉懷中的魔力「啪！」一聲發(fā)出火光，瞬間涌出熊熊火焰。

    「哇，很有艾拉的感覺?！?/br>
    「喂！我的感覺是什么感覺？說清楚喔?！拱险葡缡种械幕鹧?，她用手肘去推愛蓮娜。「你還在記恨喔？」

    「我哪有？」

    愛蓮娜嘴巴上說沒有，眼神卻看向一邊。艾拉倒到愛蓮娜身上，去搔愛蓮娜的癢：「沒有的話為什么不笑，說啊，為什么不笑？」

    艾拉一搔癢，愛蓮娜當(dāng)然是笑得受不了。連忙求饒，她雙手抓著艾拉手腕，阻止艾拉進攻：「好了啦，我投降、投降！」

    「那你要消氣喔?！?/br>
    「我沒有生氣啦?！?/br>
    「真的？」

    「真的啦。」

    艾拉這才收手。她說：「你剛剛在干什么？」

    「就檢查一下魔導(dǎo)具的計算對不對?！?/br>
    「結(jié)果呢？」

    「還不錯，沒有找到出錯的地方。你準備要睡覺了嗎？」

    「對呀，剛洗完澡，走在路上的時候試出來了，就想說來一下?！?/br>
    「來跟我炫耀？」

    「什么叫跟你炫耀？」艾拉哼一聲：「是跟你分享喜悅好吧。」

    「好啦，艾拉真的很厲害?！箰凵從仍凇刚娴摹箖蓚€字上加重語氣?！高@次是真的用火元素生成魔法，不是把天雷召喚當(dāng)作雷電生成魔法交差了事，進步很多?！?/br>
    「那真的不是雷電生成魔法？」

    「真的不是?！箰凵從日f道：「你以后不要隨便亂用。哪時候被當(dāng)危險份子抓走都不知道?！?/br>
    「可是奧斯頓先生沒說什么啊?！?/br>
    「我看他是想說有電就行，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嗯?！箰凵從认肫鹉菚r候艾拉放出的魔力場。要不是當(dāng)時愛蓮娜的魔力頻率和艾拉同步，她光是想活下去都得竭盡全力，不可能追蹤艾拉的魔力走向。她說：「也有可能是他沒有看出來。被你的魔力炸到，頭都昏了，哪里看得出來你在用風(fēng)系魔法？」

    「風(fēng)魔法？我還以為風(fēng)魔法就是日常生活用的那一些。天雷召喚也算風(fēng)魔法？」

    「我是說風(fēng)系魔法。風(fēng)魔法是最容易掌握的基礎(chǔ)魔法，所以很多人誤以為風(fēng)系魔法也很簡單就不重視?！箰凵從扰e出食指說明：「其實古籍里面記載種類最多、最復(fù)雜的魔法都是風(fēng)系魔法。比如你在使用雷云生成之后更進一步引導(dǎo)落雷的路徑，已經(jīng)完全宰制了整個大氣環(huán)境，所以稱為環(huán)境魔法。相比之下，火系魔法和雷系魔法雖然強力，很少能夠建構(gòu)出這么復(fù)雜的魔法?！?/br>
    「雷云生成，環(huán)境魔法……?！拱爩Ｓ忻~聽得頭有點暈暈的，她說：「愛蓮娜怎么說呢？講話很像教授呢?！?/br>
    「像教授一樣無聊嗎？」愛蓮娜抱緊枕頭，整個人縮在枕頭后面。

    「無聊是不會，只是有時候有一點煩人?！拱粗鴲凵從瘸錆M戒心的樣子，決定抓緊機會逗弄一下這隻炸毛的小貓咪。她說：「不過，讓人感覺很厲害?！构话捯徽f完，愛蓮娜就微微低下視線。艾拉竊笑著說：「喔？害羞了喔？」

    「煩欸。」愛蓮娜把艾拉的手拍開?！父杏X很厲害又怎樣？沒有魔力還是沒用?！?/br>
    「安潔莉卡不是說有嗎？」

    「什么『刻意忽略自己的魔力』？魔力這種東西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還能因為討厭自己就看不到自己的魔力嗎？亂說一通。」

    「那你討厭自己嗎？」

    艾拉的問題將愛蓮娜定在原地。愛蓮娜抿抿嘴唇，撥弄枕頭上的荷葉邊?！肝抑皇呛芰w慕你們有擅長的魔法。就像艾德文娜擅長魔力飛行，艾拉你擅長風(fēng)系魔法。但我沒有。我沒有辦法驕傲地說我擅長什么魔法。明明是抱著非常、非常喜歡魔法的心情才想成為魔法師的，可是每種魔法我學(xué)起來都差不多。每次都得拼盡全力才能得到勉強及格的結(jié)果?！?/br>
    愛蓮娜把臉貼在枕頭上。她說：「上次好不容易找到了只有我能用的魔法，結(jié)果那只是一個愚蠢的禁忌魔法，差點命都沒了。你看，我的魔力沒有特別多，cao作魔力的技巧也沒有特別精細，卻還妄想成為魔法師。從頭到尾，我的魔法跟我的角一樣，是假的啊。被揭穿也只是早晚的問題?！?/br>
    艾拉搔搔臉頰，對于愛蓮娜的標準有些不以為然。和艾拉比魔力量，和艾德文娜比cao作精細度，這樣到處和偏材比專精，當(dāng)然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艾拉低下頭，在自己身下的床墊下用食指畫圓：「你不是想成為大魔法師的人嗎？每種魔法都一樣厲害又有什么關(guān)係？」

    「說得好聽，你們這些有才能的人不懂啦?！?/br>
    艾拉哼一聲：「你不覺得『才能』這個詞很詐嗎？每次只要說別人有才能，就可以完全忽視無視其他人的努力；每次只要說自己沒有才能，就覺得輕易放棄也沒有關(guān)係。那不是逃避現(xiàn)實的人發(fā)明出來方便行事的詞匯嗎？難道別人說你沒有，不是，你自己說自己沒有才能，你就真的做不到嗎？」

    艾拉停頓一下，質(zhì)問愛蓮娜：「我說，你到底在怕什么？」

    愛蓮娜聽到問題心里一震，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只能聽艾拉繼續(xù)說。

    「你怕你魔力不夠？還是怕魔力cao作得不好？到目前為止我從來沒有看到你理會這些事情。你找到藏在王都正中心的非法魔導(dǎo)具商店，和王家騎士棋逢敵手，還會對羊用魅惑術(shù)……嘛，這部分是有點奇怪。不過，你一直以來都是靠著自己的力量、用手邊擁有的資源，加上腦袋里的知識解決你遇到的所有問題。這不就是你的魔法嗎？為什么還要貪圖其他的東西？」

    「我的魔法……?！?/br>
    「愛蓮娜，你知道嗎？這世上沒有『非他不可』的英雄存在。如果你不愿意做，永遠會有其他人取代你的位置。但我覺得那一點都不會減損我們的價值。對我們來說，我們只有我們自己而已。某些部分和別人不一樣，某些部分不如其他人，那都無所謂，因為這就是我們，這就是我們的全部，無可取代。你可以對自己沒有自信，但你要接受自己，這樣你才會有力量。整天想著你哪里比別人好，哪里獨一無二，卻不去接受自己，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

    艾拉頭低低的，沒有抬頭看愛蓮娜的反應(yīng)。她只是自顧自地在床上用指頭描繪圖樣。直到艾拉開始寫：「肚子好餓?！沟臅r候。愛蓮娜才開口回應(yīng)。

    「艾拉，謝謝你?！?/br>
    艾拉心理松一口氣，她假裝埋怨：「唉，被你煩到脖子超痠的。你知道整天頂著這一對角很辛苦嗎？枕頭給我?！?/br>
    艾拉搶過枕頭，將枕頭墊在脖子下方側(cè)臥躺下，開始按摩自己的脖子。愛蓮娜看著艾拉頭上的角，話語脫口而出。

    「艾拉，你能讓我摸摸看你的角嗎？啊，不是?！箰凵從仍挷耪f出口，就覺得這個要求非常不恰當(dāng)。她說：「我只是很好奇真正的角是什么樣子，因為之前都沒有機會仔細看過……?！?/br>
    「要摸就摸，沒什么特別的啦。」

    得到許可，愛蓮娜湊近艾拉，用指尖輕觸她頭上碩大的角。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除了最明顯的螺旋輪廓，角上還有細緻繁復(fù)的紋路交疊擴展，從頭一路延伸到尖端。

    非常美麗。

    角上還長著細細的毛，摸起來意外地柔順。愛蓮娜的指腹輕揉地順著角上的溝槽撫摸。突然艾拉顫動一下。愛蓮娜慌亂地問。

    「角有感覺嗎？」

    「嗯?！?/br>
    愛蓮娜臉紅起來，馬上退開。艾拉則是僵在原地。剛剛艾拉脖子痠得無法仔細思考，隨口答應(yīng)，結(jié)果瞇著眼睛，心里只想著怎么才能舒緩肩頸酸痛的時候，角上就傳來輕柔的撫觸，嚇她一跳。

    「抱歉?！?/br>
    「沒關(guān)係啦。只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摸我的角，感覺有點奇怪。」

    「是嗎？打架不是都先抓人家的角，你沒有被抓過？」愛蓮娜暗暗諷刺艾拉當(dāng)初把她的角拔下來。

    「那又不一樣?！拱г挂宦暎约旱慕牵骸钙鋵嵨易约阂矝]有怎么摸過耶，沒想到明天要消失了?！?/br>
    「你會覺得可惜嗎？」

    「可惜是還好，因為像剛剛一樣，很多時候有角很不方便?，斚＝阋舱f她常常被自己的角扎到手。只是，想到原本習(xí)以為常的東西以后都看不到了，就覺得有點，我也說不上來，可能跟把留很久的頭發(fā)一口氣剪掉差不多吧?！?/br>
    原本艾拉還談笑風(fēng)生，最后終于忍不住，她抓著枕頭蜷縮起來。

    「不行，不管怎么想，還是覺得很可怕。你說大家都是用角來評價別人，那沒有角之后大家會看什么？真的會靜下心來看對方的能力嗎？還是他們會改看外貌，看服裝，看你的家世背景呢？一想到這件事，我就覺得很可怕。那種感覺就好像被別人扒光衣服，隨意打量身體，自己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艾拉，如果你覺得不恰當(dāng)，那我……。」

    「但是我還是會支持你?！拱s著身子，話語卻充滿力量。「我覺得很怕，但我還是會支持你。因為我知道現(xiàn)在的狀況是不對的；因為我希望你，還有和你一樣沒有角的人也能被大家看見。所以，我還是會支持你。你要相信自己。我相信你?！?/br>
    「真是的，艾拉果然是艾拉?！箰凵從冗@么想著，抱起膝蓋沉思。艾拉冷靜下來之后，口中說著「啊，好尷尬，我先回去了。」起身就要離開。不過愛蓮娜拉住艾拉的衣襬。

    「再待一下也沒關(guān)係，今天是最后一天了?！?/br>
    「最后一天……你會寂寞嗎？」

    「又不是小孩子，誰會……?！箰凵從仍居忠穸?，不過心里有一股感覺，告訴她和艾拉撒嬌也沒關(guān)係。愛蓮娜撇開視線，她說：「嗯，有一點寂寞?！?/br>
    「哇，突然這么坦率，讓人覺得有點可怕?！拱讣饽笾乱o，假裝和愛蓮娜搶衣服，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她說：「你不要這樣好不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br>
    「艾拉，你真是……最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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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拉真是好人。她不是學(xué)校里那些弄不清楚自己是既得利益者，跟著大家喊社會改革的大學(xué)生，她知道改變之后自己會受到的影響，仍然支持改變。

    她是真的——真的好人。

    下回，諾丁漢的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