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漆黑的街道上，王天風(fēng)的聲音像鬼魅一般不斷的催促著，明樓看著明臺雙手拿著鎗指著他，不肯聽從王天風(fēng)的話扣下板機殺了他至親的大哥，只是懦弱的哭泣著，喊著「大哥救我」，明樓既著急又慷慨就義，他以穩(wěn)定的語調(diào)告訴明臺，讓他別怕。

    然而，一聲鎗聲，讓明樓彈坐起身，他才驚覺……是夢。

    明誠很快的坐到了床沿，伸手扶住了明樓的肩，關(guān)心的問著：「大哥，沒事吧！」

    「沒事……就是頭痛?！?/br>
    自從上回車禍的后遺癥后，明誠總是隨處備著阿斯匹靈，在飯店房間里、在明樓的辦公室抽屜里、在明樓的公事包里、在自己的西服內(nèi)袋里，就是怕明樓頭疼的時候沒有藥。

    一聽明樓頭痛，他立刻倒了開水拿了藥，就回到床邊，明樓接過藥及茶杯，把阿斯匹靈吞下后，等待藥效發(fā)作緩解頭痛。

    明誠上了床坐到了明樓身后，輕揉他的額側(cè)為他舒緩頭痛。

    「大哥，你夢到明臺了？」

    「我剛才說夢話啦！」

    明誠張著他圓圓的眼，面露擔(dān)憂的看著明樓，點了點頭。

    「只是突然想起了軍統(tǒng)訓(xùn)練班結(jié)業(yè)前的測試，有些為他擔(dān)心?！?/br>
    明誠似乎也想起了自己測試時的事，原本一切都十分順利，直到那臺往他撞來的車誤撞了明樓，讓明樓從此落下這頭疼的毛病。

    「明臺一定能自己走出來的?！?/br>
    「是啊！我必須這么相信。」

    明樓在藥效及明誠的按摩之下頭疼漸漸緩了下來，才想起明誠這時不該起床。

    明樓回頭看著穿著單薄睡衣的明誠，入冬了天有些冷，他不在暖和的被窩里下床做什么？

    「不是說了讓你睡晚一些，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

    「幫大哥準(zhǔn)備今天要穿的衣服?。　?/br>
    明樓的衣服是隨著他需要出席的場合穿著的，有時是中山裝、有時是軍服、有時是西服，今天明樓必須得趕去周公館出席一個政府高層會議，所以必須穿西服。

    「我能自己準(zhǔn)備?！?/br>
    「我不幫大哥準(zhǔn)備，大哥記得今天該穿什么衣服嗎？」

    明樓很認(rèn)真的想了想，想起了今天在周公館的行程，還有南田約他一談的事。

    「好了，別想了，我把衣服準(zhǔn)備好了?！姑髡\指了指一旁吊衣架上，他已經(jīng)幫明樓整理出來的衣服，一如以往，依著明樓的穿衣習(xí)慣，由外至里吊掛著，方便明樓取用。

    「既然準(zhǔn)備好了，你就再躺一躺，晚點來接我去周公館就好?！?/br>
    明誠的確身子不太舒服，明樓昨天真的是狠狠地蹂躪了他一番，所以明樓推他，他也就順勢躺回床上，只是一雙大眼強撐著看著他。

    「大哥想準(zhǔn)時到嗎？」

    「我手頭上的事多著，太準(zhǔn)時豈不給他們我能隨傳隨到的錯覺？就晚半個小時到。」

    「我知道了?！?/br>
    明樓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俯身在明誠的額上落下一吻后才起身準(zhǔn)備。

    明誠看著明樓更衣，有種兩人已經(jīng)是老夫老妻的錯覺。

    「大哥……我希望一直到我們老了，我都能這樣躺在床上……看你更衣……」

    這小子今天怎么突然說起情話了？

    明樓回頭想調(diào)戲……不！是調(diào)侃調(diào)侃他的小阿誠，怎知一回頭，就看見他已經(jīng)累得閤上眼睡了。

    明樓認(rèn)真的反省了一下，當(dāng)他的祕書長真的太累，其實身處明樓這樣的位置，大多數(shù)的工作就是定出工作方針，然后交給底下的人去實行，一個有能力的上司能做的就是不讓他的下屬走冤枉路，明樓也的確堪稱有能力。

    不過明樓的能力讓下屬好辦事，指的只是他的三個祕書可以輕松些而已，對明誠來說，他的工作從來與輕松搭不上邊。

    明誠的工作需承上啟下，明樓的所有行程他都必須跟隨，同時還得指點三個祕書，所有交給明樓決策的計劃又全都得先讓明誠看過一次，事無巨細(xì)都得小心再小心，這還單指「大事」而言，絕大多數(shù)的政策，明樓都是一句「你看著辦」就交給了明誠，說來明誠比他還要忙上許多。

    是不是……以后別這么累著他了，三天一次這事兒……以后收斂點，別想著盡興了。

    明樓有些捨不得，但看明誠這么疲憊更捨不得。

    ＊＊＊

    今天依行程把明樓送去了周公館，果然一如明樓算計的，南田洋子動心思離間兩人了，明誠學(xué)過心理控制，套句坊間的話來說就是「催眠」。

    催眠其實不如一般人認(rèn)知的那么玄乎，說來簡單，那就是你抓準(zhǔn)了對方的心思，無意之間透露給對方一些訊息，讓對方依你的想法來行動。

    明誠用的就是這種手法。

    先在南田面前暴露他的缺點，那么，南田為了掌控他，就非得往他害怕的地方戳，然而卻不知道那正是他希望她做的。

    對于南田問他是否覺得在明樓身邊是被虧待，他表現(xiàn)得似是而非，而且擺出了高姿態(tài)不為所動，但言談之間又顯現(xiàn)出了他的貪婪，傳達(dá)著一種訊息。

    他不是不會反，而是在日本人面前、在明樓面前同樣都是鞠躬哈腰，若沒有更高的利益，如何說服他離開明樓？

    聽著南田洋子以「僕人」兩個字刺激他，明誠就知道南田已經(jīng)開始虛張聲勢了，也更顯得她急迫的想要拉攏他，所以這種交易，表面上看起來高高在上的人是南田，給予好處的人也是南田，但佔優(yōu)勢的人卻是明誠。

    明誠只需在這個時候露出一瞬間的脆弱，神情恢復(fù)得再快，南田都不會錯過，她會覺得她已經(jīng)掌控了局面，所以明誠再開口說的話，就是一種「催眠」。

    「我希望此次談話內(nèi)容保密?！?/br>
    這是明誠給南田的暗示，他也非常確信南田已經(jīng)成功被他所「催眠」，下一步，她肯定會把此事透露給汪曼春，讓汪曼春去提醒明樓，造成他們之間的嫌隙，藉以加速兩人之間的合作。

    而這是明樓的目的，可以讓汪曼春更理解并同情明樓的處境，進(jìn)而一步步交心。

    明樓及明誠離開周公館的時候，明樓只消問一句：「南田開始拉攏你了。」看見明誠面露不屑，就知道南田已經(jīng)上鉤了。

    明誠的心理控制由來自在伏龍芝學(xué)的「烏鴉」的那一套，而且不只對女人，對男人也極其有效，這方面，是明樓望塵莫及的。

    「登報找黎叔吧！」

    這個人明誠不陌生，上回在重慶打過一次交道，他是地下黨在上海的行動組組長，聽命于情報組長眼鏡蛇，他相信就算明樓原先不知道蘇醫(yī)生是行動組的組員，經(jīng)過上回在重慶的事他也知道了，蘇醫(yī)生是明家多年的家庭醫(yī)生了，是否要透露身分是個問題。

    「蘇醫(yī)生跟大姊非常要好，大哥想讓黎叔知道你的身分嗎？」

    「我知道可以讓你出面，但接下來我們的任務(wù)非常重要，是到了坦誠相對的時候了?！?/br>
    「好?！?/br>
    明樓雖然不像明誠一樣能把心理控制那一套玩得爐火純青，但對于明誠他還是不難讀懂的，只要明誠不刻意隱瞞的話……

    「阿誠，你今天來接我的時候就有心事，你怎么了？」

    明誠一愣，連離合器都失去了穩(wěn)定控制，雖然恢復(fù)得極快，但明樓還是感覺到了車子微微一頓，明樓靠坐在椅座上，在心上一嘆。

    終究……明誠對他還是有祕密。

    「沒什么，一點私事?！?/br>
    明誠十歲就來到明家，明樓就是他生活的重心，明樓從來就沒看過明誠有什么「私事」？但他知道不能對他逼得太緊，時候到了，明誠會告訴他的。

    「想處理就去吧！」

    明誠由后視鏡看了明樓一眼，似是也在猶豫，明樓也不急，只是等著，直到看見明誠臉上出現(xiàn)決心：「我需要去一趟蘇州，最早明天下午，最多兩天，兩天我就回來。」

    「去吧！」明樓心中有千萬個疑問，但終究被他壓下了。

    ＊＊＊

    明誠今天在出發(fā)去新政府接明樓前，竟在飯店大廳看見了灰狐，而灰狐似乎也沒打算隱藏自己的行蹤，在明誠下樓后，灰狐眼神示意，明誠便離了幾步遠(yuǎn)跟著他，直到走進(jìn)一條暗巷死弄。

    「于曼麗失蹤了?！?/br>
    明誠不明白人好好的待在軍校里，怎么會突然失蹤了，又想起灰狐這個人雖然被他委託好好照看于曼麗，但絕對不可能為了于曼麗失蹤特地跑一趟上海來告訴他這個消息。

    唯有一個可能，她快結(jié)業(yè)了，被軍統(tǒng)指派結(jié)業(yè)任務(wù)，而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過程中失蹤了。

    「怎么回事？」

    「明臺及于曼麗被王天風(fēng)編派為生死搭檔，一起到蘇州進(jìn)行結(jié)業(yè)任務(wù)，由我主試?！?/br>
    明誠不急著問一向由林參謀主持的測試為什么勞動灰狐這個堂堂的處長教官出面，他的疑問很多，而且全都是不合理的。

    「曼麗是我的下一期，算算時間是到了結(jié)業(yè)的時候，但明臺呢？進(jìn)軍統(tǒng)還不到一個月吧！」

    「王天風(fēng)明知道這回的測試不會通過，他是刻意讓明臺學(xué)一個教訓(xùn)?！?/br>
    灰狐這么說明誠大概就想明白了，他雙手緊握成拳，想到于曼麗傻傻中了王天風(fēng)的陷阱就恨，但他也明白，進(jìn)軍統(tǒng)是于曼麗唯一的活路了。

    「你想去找她嗎？」

    明誠還有他的任務(wù)，他能抽得開身嗎？

    「你不去找她也好，見著了她，該以青瓷的身分還是桔梗的身分？」

    「就不能以她大哥的身分嗎？」

    「青瓷，你還要天真下去嗎？」

    「這事我放心上了，我拜託你……儘量保住她。」

    「我勸你，若你真想去找她，帶著她進(jìn)組織，我會保她，若不是……我就不知道接下來我會做什么事了。」

    明誠動了氣，扣住了灰狐的領(lǐng)口就把他給壓制在墻上：「你敢又威脅我？」

    「我知道，一動到你的親人你就像炮仗，這是你的弱點?！?/br>
    「灰狐，你最好小心，點火……可千萬別點到自己身上。」

    明誠甩開他轉(zhuǎn)身就走，灰狐喊住了他：「考慮的怎么樣？是青瓷還是桔梗？」

    「我是她的大哥，不是青瓷、不是桔梗，同樣的，我也不會讓她效忠軍統(tǒng)?！?/br>
    也罷，也算小有成就，這趟上海沒有白走。

    灰狐很明白明樓會有什么打算，既然明臺救不走也不愿被救，那么，明樓會想辦法把他帶進(jìn)組織里，若是把生死搭檔一起帶了來，于曼麗……也算是一個值得的投資，前提是……明樓得知道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