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凡間某國的皇帝駕崩，左葬右陵奉命來到皇宮中勾魂。

    不想剛進(jìn)皇帝寢宮，就見到桃七笑盈盈地又來了。

    「上仙怎么又來了？就沒別的事可做嗎？」右陵忍不住問道。

    桃七嘟起小嘴回道：「我沒見過皇帝死掉，來開開眼界不行嗎？」

    右陵有些無可奈何，轉(zhuǎn)身對左葬道：「她三天兩頭就來，一來就懟我，是不是有話想跟你單獨(dú)說?。俊?/br>
    「不是你先懟她來干嘛的嗎？」左葬歪著腦袋反問道。

    右陵被說中，惱羞將左葬硬是推到了桃七身邊道：「反正她一來，你就不做事了，你們倆邊上聊去，別妨礙我辦正事！」

    左葬被推，尷尬問桃七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俊?/br>
    桃七眨了眨眼，也是有些尷尬。

    她也沒什么特別想說的話，但覺得不找出究竟忘了什么，就像渾身長刺般不舒坦。

    見她不說話，左葬恍然大悟道：「原來你真是想看皇帝死啊！」

    桃七無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能這么辦了。

    既然如此，左葬指著房樑道：「那咱們?nèi)ツ沁吙窗?！別阻礙右陵辦事?！?/br>
    右陵聽見，又是一個大白眼翻到后腦杓，心想我叫你別妨礙我你還真聽話，忘了自己也是鬼差嗎？

    一仙一鬼飛到了房樑上，靜靜等待正在吐血的皇帝斃命。

    見桃七探著腦袋觀望，左葬下意識用手擋在了她的身前，防止她掉下去。桃七見了，也不客氣，直接就扶住了左葬的手，專心眺望。

    「其實(shí)我是來找你的?！固移呖粗偪駠I血的皇帝，對左葬說道。

    「有什么事嗎？」

    桃七緩緩道：「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在哪見過你，想說多見幾次，或許能想起來。」

    「那你慢慢看吧！」

    桃七轉(zhuǎn)頭看向左葬，問道：「你呢？有沒有覺得我很熟悉，像是在哪兒見過？」

    又是一陣胸疼，左葬皺了皺眉，卻不想收手摀胸。

    「怎么啦？」看出他神色有異，桃七問道。

    「胃疼?！?/br>
    左葬下意識說了謊，彷彿被她知道自己看見她就犯胸疼，會被發(fā)現(xiàn)什么似的。

    桃七摸了摸左葬從衣袖中露出的手指道：「你手好冰，是不舒服嗎？」

    左葬有些尷尬道：「鬼都是這樣。」

    「喔?！?/br>
    皇帝總算死了，宮里太監(jiān)忙開始跑黃帝駕崩的流程，又是哭喊又是跪拜的，讓桃七看得津津有味。

    右陵見那倆人在房樑上這么好興致，嘖了一聲，自己先回去交差了。

    原本在旁跪著的某個嬪妃衝上前，抱著皇帝哭喊什么不要丟下妾身啊之類的，也不知道是真有情，還是在做戲。

    但她哭得聲淚俱下，桃七竟然深受感動，也有些眼眶泛淚。

    這時，一個武將衝進(jìn)寢宮，喊道：「狐貍精，受死吧！」，一劍刺死了嚎啕大哭的嬪妃。

    見鮮血橫飛，左葬用手遮住了桃七的眼睛道：「別看，殘忍。」

    眼淚流下了桃七的眼眶。

    這句話，好熟悉。

    握住左葬遮住自己眼睛的手，桃七意識到自己真的忘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就算你以后會把我忘了，我也不后悔?！?/br>
    同樣的聲音，曾說過這句話。

    桃七的確忘了這個人。

    但是她覺得她找到他了。

    【劫尸】

    「你不用收她的魂嗎？」桃七問道。

    「不用。她不在我的命簿里，會有別的鬼差來收?！?/br>
    「他們看見我倆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好啊？」桃七問道。

    「那我們快點(diǎn)走吧！」左葬說道，但想收回的手卻被桃七按在臉上。

    心想桃七是不想看見一片血泊，左葬一手遮著她的眼睛，一手扶著她的肩膀?qū)⑺龓У搅说孛嫔稀?/br>
    蒙著她的眼睛，他倆緩緩走出皇宮。

    「你這樣好走路嗎？」左葬終于忍不住問道。

    桃七微微點(diǎn)頭道：「還挺踏實(shí)的?！?/br>
    左葬嘴微張，無法理解這個仙女的腦回路。

    但似乎一碰到她，胸口就不疼了。

    「我下次還能來看你抓鬼嗎？」桃七小聲問道。

    左葬疑惑問道：「額...好看嗎？」

    「就是想看?！?/br>
    左葬無可奈何道：「那就看吧！你高興就好?！?/br>
    從這晚開始，桃七幾乎每晚都會來看左葬抓鬼。

    雖不是每次都會說話，但偶爾也會寒暄幾句，或是嗆右陵幾下。

    就這樣過了三百年，左葬右陵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次抓鬼都會多一個仙女在旁看的日常。

    這晚，正好是凡間的圓月節(jié)，而左葬右陵也正好在一個有集市的大城市里抓小鬼。

    抓完鬼時，桃七有些嚮往道：「第一次在圓月節(jié)時來到大城鎮(zhèn)呢！我沒逛過凡間的夜市?！?/br>
    「你想去嗎？」左葬傻呼呼問道。

    右陵聽了，假裝不悅道：「哎呀，你這傢伙，活不用干了嗎？」

    「喔?！棺笤岬椭^應(yīng)道，一臉失望。

    右陵笑著假裝不耐煩，揮著手趕道：「去吧去吧！小鬼我就帶回去了。今晚也沒別的差事，但天亮以前要回來?。〔蝗晃铱刹粠湍阍陂惲_王面前解釋。」

    左葬跟桃七聽了，開心奔向熱鬧的集市中。

    凡人看不見神仙與鬼，桃七只能飽眼福，卻不能攙和其中享樂，一氣之下，拽著左葬到了暗巷。

    仙術(shù)一施，兩人現(xiàn)出凡人裝扮的形體。

    桃七看起來就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但左葬卻還是八尺，雖不到嚇人，但有些突兀。

    「我把你變矮一點(diǎn)好了。」桃七摸著下巴道。

    「不要！」左葬卻拒絕道：「我生前就是這么高。」

    「?。∥叶纪四阋郧笆侨?。那你死的時候，就是這個模樣嗎？」桃七好奇問道。

    左葬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于是桃七帶著比所有人都高一大截的左葬，開心地東買西買。

    桃七先是買了一對耳環(huán)，正想挑點(diǎn)別的，就看見左葬把玩著一個鑲有粉色玉石的發(fā)簪。

    把腳一顛，桃七脖子伸得長長的道：「你看看，適合我嗎？」

    左葬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愣愣道：「還行?！?/br>
    「那我買吧！」桃七笑道。

    接著看到專門賣故事話本的攤子，想起消凡愛看，桃七也想去挑幾本。

    左葬見人多，擔(dān)心嬌小的桃七會被擠到，站在后面伸手替她擋下了兩邊的人潮。

    一旁姑娘見到，轉(zhuǎn)身對傻站著的男伴嬌嗔道：「你看看人家怎么保護(hù)他娘子的，你個榆木疙瘩！」

    男伴見了，忙伸手有樣學(xué)樣地護(hù)起了自己媳婦。

    左葬有些尷尬，但又不能收手讓桃七被擠，蒼白的臉上竟爬上了些許嫣紅。

    桃七心想這傻大個平時愣頭愣腦的，沒想到竟然這么會照顧人，胸中感到溫暖，忍不住望著他露出了微笑。

    「別笑！」左葬更尷尬了。

    桃七往后靠了一步道：「你離我近一點(diǎn)，不就不用這么顯眼地抬手了嗎？」

    左葬一聽有道理，往前又站近了一步，將手輕輕放在桃七的肩膀上。

    冰冷的手搭到肩上，桃七卻不覺得寒涼，反而覺得自己的脖頸有些許發(fā)燙。

    在買了幾本話本后，兩人就這樣緩慢地跟隨著人潮的步伐前進(jìn)著。

    不知道為什么，桃七竟然有些希望這夜市永遠(yuǎn)也逛不完。

    一股香味撲鼻，桃七轉(zhuǎn)身問道：「有吃的！你想吃什么嗎？」

    左葬望向賣包子的攤位，有些窘迫道：「我沒錢...」

    桃七掂了掂自己的錢袋道：「我有啊！」

    買了rou包遞給左葬，他馬上就咬了一大口。

    「好吃嗎？」桃七笑問。

    左葬罕見露出了笑容答道：「好吃！」

    但嚼了幾口，見桃七笑盈盈看著自己，左葬不好意思道：「你要吃嗎？」

    桃七夸張地舔了舔嘴，點(diǎn)頭表示要吃。

    左葬乖巧地將包子遞向桃七。

    桃七正想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要咬的地方是左葬吃過的，突然有些羞澀，下不了口。

    左葬見了，忙道：「不然我去再買一個。」

    桃七不好意思解釋，搖了搖頭表示不用。

    心想桃七可能是錢花光了，左葬有些內(nèi)疚，將包子轉(zhuǎn)了一圈，把沒吃過的地方轉(zhuǎn)向桃七道：「這里我沒咬過，你吃吧！」

    桃七咬著嘴唇道：「那你不就要吃我咬過的地方了嗎？」

    左葬爽朗笑道：「我不介意啊！」

    桃七見他如此落落大方，有些不開心道：「我介意！」

    說罷，桃七拔腿逃離現(xiàn)場。

    幾天后，在一次收魂時碰巧桃七沒來，左葬一手抓著鎖著幽魂的勾魂鐵鍊，另一手竟然伸到地上尸首的兜里掏出錢包。

    「這是我的錢??！」幽魂不可置信道。

    左葬一臉不屑道：「你都死了，還管什么錢?。俊?/br>
    右陵見左葬淪落到打劫死人，也是一個勁地猛搖頭。

    只有左葬開心在心想著「下次！下次換我買給她吃」。

    【斷情絕愛】

    又過了幾百年，桃七依舊是隔三差五來看左葬右陵捉鬼。

    到后來，只要桃七沒來，右陵就會調(diào)侃左葬。

    「跟兇丫頭吵架了嗎？怎么今天沒來??？」

    「別亂說！」左葬每次都會略不開心回罵。

    這天晚上，左葬右陵奉命來收一個癡情種的魂魄。

    癡情兒心儀的姑娘被賣給了有錢人家的兒子，他想阻止，卻被人活活給打死，令人唏噓。

    路上，右陵再次調(diào)侃道：「你說今天兇丫頭會不會來？」

    「我怎么知道。」左葬回答。

    不同于右陵，左葬并不會期待桃七的出現(xiàn)，這樣每次見到她，就會有種意外的幸運(yùn)感。

    比起期待了卻沒見到的失落，傻呼呼的左葬覺得這樣比較好。

    右陵戲謔地推了左葬一下道：「她這么常來，你說她會不會是喜歡你?。俊?/br>
    左葬聽了，忙臉紅道：「別亂說！人家是仙女！怎么會喜歡一個鬼呢？」

    「那她陸陸續(xù)續(xù)來看咱們抓鬼看了幾百年，是圖啥??？總不會是想轉(zhuǎn)職當(dāng)鬼差吧？」右陵是真搞不懂。

    「那下次她來，我問問她吧！」左葬回答。

    右陵一聽，訝異道：「就直接問？你幾百年來幾乎每天都來看捉鬼用意何在這樣？」

    左葬傻傻點(diǎn)頭。

    嘆了口氣，右陵道：「你是真傻了。」

    回想起下凡度假前的左葬，雖不能說是絕頂聰明，但也是個心思縝密，大刀闊斧的鬼見愁。小鬼們一看見他眼中的戾氣，基本上連話都不用說，就舉手投降了。

    但現(xiàn)在的左葬眼中除了呆，就只有傻了。

    他度假時到底發(fā)生了啥??？右陵忍不住心想。

    今晚桃七也來了。

    打從上次逛完夜市，桃七每次出現(xiàn)都頭戴粉色玉石簪子，襯得她雙頰就跟真的桃子一般粉嫩。

    桃七看見癡情種慘死，也是于心不忍。

    左葬有些不解問道：「你難過什么??？這不都是你親手寫的命數(shù)嗎？」

    桃七緩緩道：「是呀！今生的際遇，都是前世的因果。上輩子，這人跟他心儀的姑娘是對夫妻，但他卻沒有好好珍惜，每天不是拳打腳踢，就是惡言相向。后來迷上一青樓舞妓，竟然把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賣到了鄉(xiāng)下有錢人家做小老婆。」

    「原來如此?！?/br>
    「他上輩子惡貫滿盈，卻六十多歲才壽終正寢。這輩子為人正直癡情，卻要為毫不知情的上輩子還債。這道里究竟是對還是不對，我也搞不懂?！固移哂行┻駠u道。

    有罪是要罰，但若不記得此罪，這罰下來還有什么意義？

    再下輩子，他是會依然堅(jiān)持正直癡情，還是會索性再當(dāng)個惡人，讓下下輩子再去煩惱后果呢？

    但輪回的苦，不正就是這樣反反覆覆，才會讓每個靈魂都擠破了頭想脫離飛升嗎？

    「上輩子他辜負(fù)了這個姑娘，這輩子為了她而喪命，也算得上是扯平了吧！」左葬勸道。

    桃七看向那哭成淚人的姑娘，緩緩道：「你覺得她看起來像開心嗎？就算死的不是她，若她真心愛著這男子，只怕她寧愿死的是自己。」

    轉(zhuǎn)頭看向左葬，桃七接著道：「沒有人會希望所愛之人為了自己犧牲?！?/br>
    「但每個人都愿意為了所愛之人赴死?！棺笤釒缀跏遣患偎妓鞯?。

    這句話不知為何，讓桃七很是難受。

    人真是奇怪，好好活著不行嗎？怎么老是要死來死去的。神仙就不會這樣。

    「人世間太多愛恨嗔癡了，難怪仙界都說要斷情絕愛，才能心無波瀾?！固移呷滩蛔〉?。

    左葬有些愣住了，問道：「所以你們神仙修行，就是為了斷情絕愛？」

    桃七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最高境界確實(shí)是這樣，但仍要心懷慈悲。只是我離這境界還遠(yuǎn)得很呢！還得繼續(xù)努力?！?/br>
    「那你為什么老是下凡來??？」左葬問道。

    桃七心一驚，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想下來就下來，從來不需要理由。

    只是她每次都是想見左葬了，才會下凡。就算只說得上一兩句話，她也樂在其中。

    因?yàn)樽笤釋λ齺碚f，是個很重要的人。

    至于為什么，幾百年來，桃七早就放棄去深究了。

    見桃七不說話，左葬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道：「下凡，也是修練嗎？」

    桃七見有臺階下，急忙點(diǎn)頭，但左葬的臉色卻突然變了。

    「那你以后別來找我們了?！棺笤釒缀跏怯行┥鷼獾馈?/br>
    「為什么？」

    左葬深呼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緒，緩緩道：「你是仙女，能斷情絕愛。但我是鬼，有人的七情六慾，做不到拋開。」

    第一次，左葬恭敬地對著桃七作了個揖道：「還請?zhí)移呱舷梢院笕ニ幮蘧毎桑　?/br>
    這是每個鬼差看見神仙都會做的舉動，但桃七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

    「你干嘛呀？」桃七焦急道。

    「小的就算再修練個幾百年，也做不到心無漣漪。再說了，仙鬼本就殊途，還請上仙莫要再干擾小的辦公了?！棺笤崆碜?，看著地面道。

    桃七手足無措，淚水開始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直起身來，左葬轉(zhuǎn)身小聲道：「不要再來了?！?/br>
    看著越離越遠(yuǎn)的左葬，桃七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