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伍
小祥子如今已是昭德宮的總管宦官,地位僅次于洪榮。這與太后的人馬作對之事,做得熟稔無比。 英子與汪直身處馬車中,在小祥子尖厲的喝罵聲中,順利出了宮。 兩人雙手緊緊交握,感受著對方指間的微溫,心下稍定。 「與你很是相配?!雇糁碧鹩⒆拥氖郑笊夏倾y燦燦的手鐲,輕聲笑道:「我已吩咐人置好了屋子,里頭有個老大的園子,還挖了個水池?!?/br> 英子勉強勾了勾唇,苦澀一笑。她體內(nèi)的蠱毒,剝奪了他倆美好可期的未來。而這一切,似乎還得怨上她眼前這笑彎了眼的少年。 英子暗自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這一切,她都得自己承受。 *** 前往江南的車隊,人實在算不得多。汪直身邊的親信部眾,竟只剩馀衛(wèi)澈一眾。當初的「汪黨」成員,竟是一個也不剩。以往出京時的夾道歡送,再不復見。 出了京城地界后,夜已深。今晚的夜空,是一片深沉的漆黑,不見半點星子。恰如英子的心情,烏云密布,見不著半點亮光。 英子在極度的疲乏中,枕著汪直的肩頭,沉沉睡去。 *** 隔日傍晚,疼痛無可避免地到來了。以一陣令人發(fā)怵的絞痛做為開頭,心頭彷彿被擰住了一般,痛不欲生。 英子連忙放下筷子,強自忍下了心頭的劇痛,垂首站起身來。 「飯菜不合胃口嗎?」汪直困惑地望著她,輕聲說道。 英子搖了搖首,強烈的鈍痛,令她再也吐不出半個完整的語句。她再顧不上汪直錯愕的神情,轉(zhuǎn)身就往外頭奔去。 「英子!英子!」汪直站起身來,急切地喚道。 然而,英子卻始終沒有回頭。 *** 客棧旁,燈火無法觸及的陰暗角落,一名纖瘦的少女痛苦地蜷縮在地,灰黑的衣袍,與身周的物什融為一體。 「英子?」汪直擔憂地望向她,輕聲喚道。 「走……開……」英子氣若游絲地說道。 「肚子疼嗎?」汪直慌亂地走上前去,伸手撫上她的肩頭。 英子皺縮著臉,痛苦地摀住心頭。汪直的碰觸,竟是加深了她的疼痛。心口的鈍痛,令她疼得幾欲昏去,豆大的汗珠,自額前滲出。 「我請個大夫來瞧瞧。」汪直站起身來,強自鎮(zhèn)定地安慰道:「無事,英子。咱們先回房,吃了藥,肚子就不疼了!」 英子不答,依舊滿臉痛苦地蜷縮在地。 汪直只得站起身來,飛快地向客棧內(nèi)奔去。他慌亂的神情,再無往日的半點優(yōu)雅間適。 英子雙目通紅,費勁地抬首望向汪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門后,她才撐起身子,歪歪扭扭地朝遠處奔去。 他承受的已經(jīng)太多,她絕不能讓他再為此傷神。 她使勁奔出了幾步,心口疼得無可附加。每一步,都好似是踩在她的心尖上頭。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但她終究是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向前一栽,便徹底地暈死過去了。 *** 老大夫滿臉汗珠,惶恐無比。他又怎敢告知眼前的煞星,他查不出病因? 「姑娘該是吃壞了肚子……」大夫顫聲說道:「我且捉幾副清毒溫補之藥,姑娘先好生將養(yǎng)……」 「汪大人,這來自京城的信簡,上頭書寫著您的名字,卻沒有寫出寄件人的名字?!剐l(wèi)澈氣喘吁吁地奔入房中,將手中的信簡遞給汪直。 汪直沉著臉,一把扯開了信封,捉起了信箋,飛快地閱讀了起來。 多年之后,衛(wèi)澈仍是忘不了,汪直此刻的神情。 展信時的震驚,在片刻后,又染上了深沉的悲凄。衛(wèi)澈確切地感受到了,汪直不是什么cao控生死的冷血天神,不過是個有血有rou、會哭會笑的凡人。 汪直顫抖地放下信箋,回首望著英子,半晌都說不出話來。良久過后,他才緩緩啟唇,打破了沉默。 「衛(wèi)澈?!雇糁鄙钌畹啬曋⒆樱p聲喚道:「照我說的去做。」 衛(wèi)澈呆愣地頷了頷首,一絲莫名的凄哀浮上心頭。 *** 八月,皇帝降汪直為六品奉御。 衛(wèi)澈忐忑地叩了叩門,他的主子,近日脾性實在是越發(fā)地差了。但這也著實怪不得誰,要怪,便只能怪蒼天弄人。 「進來?!顾粏〉纳ひ糇岳镱^傳來。 衛(wèi)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了門,撲面的酒氣直充臆塞,令他蹙緊了眉頭。 「怎么大白日地在飲酒呢?」衛(wèi)澈望著滿地的酒瓶,輕聲說道:「汪大人可從不……」 「住口!」嘶啞的嗓音再度響起,飽含著苦痛與憤恨。房內(nèi)那人,以發(fā)覆面,抬首望著衛(wèi)澈。滿眼的血絲,狀若顛狂。 「我今日就非說不可!」衛(wèi)澈毫不畏懼,堅定地說道:「外頭的人都在說,汪大人究竟是怎么了……」 「我累了!」尖厲嘶啞的嗓音令衛(wèi)澈寒毛直豎。 散亂的書簡,滿地的破碎酒壇,令衛(wèi)澈莫名鼻頭一酸。天下的惡人何其之多?老天爺卻偏生往他們二人下手。 「今日有個宴席,您無論如何,都得出席?!剐l(wèi)澈緩緩說道:「還有,有關(guān)那人的下葬之事……」 「別跟我提那女人!我是汪直,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怎會在乎一個女人的死活?」嘶啞的嗓音緩緩響起,凌厲的目光,狠狠地戳向衛(wèi)澈。 衛(wèi)澈一愣,隨即長嘆一聲,彎腰撿拾起了地上散落的書簡。 「那么,您還是得出席那場宴席。」衛(wèi)澈緩緩說道:「我已經(jīng)說了,您腿腳不便。但知府還是執(zhí)意要您參加,說是會一直坐著,絕不會讓您累著?!?/br> 話聲一落,房內(nèi)悄然無聲。那覆在散亂長發(fā)下的俊秀面容,呆愣地望著空蕩的酒壇。 衛(wèi)澈站起身來,乖覺地行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