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根、肆
六月,西廠重新設(shè)立的消息震驚了朝堂上下。更加令人畏懼的是,廠監(jiān)汪直的行事較以往更加毒辣,毫不容情。 「英子,你真不回去嗎?」紀(jì)唐妹擔(dān)憂地說道。 「我從來就沒有地方可回?!褂⒆涌酀恍?,低聲說道:「安喜宮該是余妍芝的家,皇貴妃該是余妍芝的義母,這些,從來都不屬于我。」 紀(jì)唐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嘆道:「也罷,也多虧如此,你才能好好地當(dāng)回英子?!?/br> 英子垂首不答,靜靜地擺弄著手中的針線。紀(jì)唐妹也不多說,彎下腰繼續(xù)修剪花草的枯枝。 「聽聞汪直的婚禮,是辦在這個月底?!辜o(jì)唐妹緩緩說道:「英子,你不去看看嗎?」 英子不答,故作鎮(zhèn)定地繼續(xù)繡著手中的鞋面。但她顫抖的雙手,已出賣了她的心不在焉。 紀(jì)唐妹見她不答,又緩緩說道:「好歹也是朋友一場……」 英子低聲驚呼,打斷了紀(jì)唐妹還未出口的話語。 「無事,刺著手了。」英子淡淡地說道:「只可惜了這潔白的布頭。」 「英子,認(rèn)真回答jiejie?!辜o(jì)唐妹直勾勾地望著英子:「你喜歡汪直,是嗎?」 英子慌亂地垂首回避紀(jì)唐妹的目光,坑坑巴巴地說道:「我……我沒有……」 「這不是什么可恥的事?!辜o(jì)唐妹打斷了她,有些嚴(yán)厲地說道:「若是連你都無法正視自己的渴望,又有誰能替你的心情著想呢?」 英子愣愣地望著紀(jì)唐妹,良久過后,淚珠緩緩滑落。 紀(jì)唐妹輕輕地?fù)ё×怂?,柔聲說道:「你本就不必如此逞強的,有這么多人都愛著你。」 「但他不喜歡我呀……」英子哽咽,含糊不清地說道:「他……他說我連朋友都算不上……」 「喜歡一個人,不一定會得到回報?!辜o(jì)唐妹苦澀地說道:「即使是兩情相悅,也未必盡是好事?!?/br> 「jiejie不覺得我奇怪嗎?」英子低聲說道:「他是個宦官,然而,我……」 「一點也不奇怪?!辜o(jì)唐妹柔聲說道:「對你而言,汪直便是汪直,與其他的事物毫無相關(guān)?!?/br> 「是啊,他是汪直?!褂⒆訁葏鹊卣f道,心底泛起了一絲酸澀。 是呀,她愛的便是那個汪直。那個總會帶她脫離危機,可靠無比的汪直。那個總愛與她湊得老近,惹得她心跳不已的汪直。 紀(jì)唐妹溫和地望著她,只覺好似看到了過去那個為情所苦的自己。 「他不該與余妍蘭成親!」英子急切地抬首說道:「我知道他不愛她,他不想娶她,她定會欺侮于他……」 「英子,你得相信汪直?!辜o(jì)唐妹柔聲說道:「汪直聰明得很,定不會讓人欺侮于他的?!?/br> 英子有些洩氣地垂首,呢喃道:「我希望他能有個真正的歸宿。」 「英子?!辜o(jì)唐妹嘆道:「你也該為自己多著想一些?!?/br> 「我沒什么想要的?!褂⒆咏┯驳卣f道。 紀(jì)唐妹暗自嘆息,不再多說什么。汪直固然身世可憐,才造就了他渾身是刺的性格。但就紀(jì)唐妹看來,總是在年長女性身上尋求母愛的英子也令她心疼萬分。 *** 無論眾人再如何不愿,婚禮還是會如期而至。六月下旬,安喜宮張燈結(jié)彩,四處貼滿了喜慶的嫣紅窗花,人人面帶喜色,只為讓今日的婚禮順利進行。 皇貴妃特意下令,需將婚禮辦得格外盛大。眾人明面上皆稱羨不已,口口聲聲地夸讚著皇貴妃待余妍蘭有如親女。背地里卻暗自為那位舉止有禮,儀態(tài)端莊的姑娘深深惋惜著。 余妍蘭早已于半個月前回到余家待嫁?;寿F妃嫌汪直的居所過于簡陋,執(zhí)意要在安喜宮內(nèi)舉辦婚禮。 午時正,喜轎停在安喜宮門前。一對相互憎恨的怨偶,就此產(chǎn)生。 汪直望向那蓋著紅蓋頭的身影,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從未想過,自己會以宦官的身分娶妻。也從未想過,自己得讓另一個女人名正言順地進入他的生活。在他的規(guī)劃中,他的過去與未來,不該少了那令人cao心的傻姑娘。但他又有何顏面,以殘破之軀,將她留在身邊呢?更何況,她對他有友情、親情,卻無關(guān)愛情。 「再上酒來!」皇貴妃雙目微紅,嘶啞地笑道:「妍芝……義母都是為了你好,你可別怪義母……」 眾人面面相覻,卻無人感阻撓娘娘的酒興。 「娘娘醉了。」汪直在眾人驚慌的目光中,走上前去,低聲說道。 皇貴妃鳳眼微瞇,不住搖首:「妍芝,你還是不懂事,不懂事……」 「砰」地一聲,皇貴妃趴伏在桌上,沉沉睡去。眾人皆愣愣地望著醉倒的皇貴妃,宴席上一片沉寂。 「還不快扶娘娘回房?」汪直斥道。 幾個宦官宮女連忙手忙腳亂地攙扶起皇貴妃,向?qū)嫷钭呷?。汪直扯下頭頂大紅的新郎官帽,頭也不回地向外頭走去。 「啊,汪大人!」韋瑛連忙喊道:「下官還未祝賀您……」 汪直恍若未聞,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 「你不出宮?」衛(wèi)澈驚詫地說道:「待在皇宮里頭有什么好處?外頭海闊天空,自由得很呢!」 英子心不在焉地擺弄著臂上的桔梗手鐲,低聲說道:「我……我自己出去,也沒什么意思?!?/br> 「汪大人可不能和你走。」衛(wèi)澈冷哼:「西廠重設(shè),汪大人如今仕途正順……??!你干什么?」 「閉嘴?!褂⒆优e拳,緩緩說道:「你每在我面前提起那人一次,我便是這么一記。」 「你說汪大人??。∽∈?!我便是說了汪大人又如何?啊!你這瘋女人!」衛(wèi)澈驚叫不止,伸手扣住英子的手腕,才成功阻止了她不斷下落的拳頭。 此刻的情況,用「造化弄人」來形容似乎再好不過。在這罕有人跡的小道上,他們二人竟是與汪直不期而遇。 「啊,汪大人!」衛(wèi)澈仍捉著英子的手腕,興高采烈地說道。 英子垂首,不敢看向汪直。只覺在他面前,自己實在狼狽無比。他會怎么看待她?一個煩人的可憐蟲? 汪直冷冷地掃了眼他們親密的姿態(tài),不顧衛(wèi)澈的勸阻,一語不發(fā)地離去。 便是讓衛(wèi)澈那個傻瓜察覺端倪也無妨,再不走,他可真得在他們跟前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