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年前，他媳婦上工時突然倒下，打那以后，她一直臥床吃藥。為了給她看病，他們花光了家產(chǎn)，還欠了不少外債。

    年前他媳婦病重，治療又需要一大筆錢，可親戚朋友都被他們借怕了，一直躲著他們走。走投無路之際，他聽隊里的知青說，有個下放到他們那邊的知識分子被摘帽，不但工作恢復了，上面還把他家里以前被沒收的房產(chǎn)還了回來。

    他想到自家在滬市有一棟洋樓，就借錢來了滬市，跑了大半年，才把證明跑下來。

    因為知道他家在滬市有房，老家親戚朋友又借了他不少醫(yī)藥費，而他媳婦住院還需要不少錢，所以房子下來后，他火速放出了賣房的風聲。

    只是半個月過去，來看房的人不少，誠心想買的卻不多，所以他現(xiàn)在有點猶豫是否要降價出售。

    但他留了個心眼，沒有把想法說出來。

    而蘇婷在聽完他的回答后有些動容，這世上愿意賣房給妻子治病的人可能有，但確實不多見。

    她開口問道：“你的心理價位是多少？”

    對方斟酌片刻，試探著報出價格。

    跟現(xiàn)在的房價比起來，這價格不便宜，但同時想用這樣的價格再買一套這樣的房子也不容易。

    要么大運動期間，房子被分給國營廠當職工房，一棟樓隔出七八上十戶，這么些年過去，房子早被破壞得不成樣子，并且買下后如果想自住，拆墻維修又是一大筆費用。

    周教授為什么把房子租出去，還不是因為自住成本太高，不想花這筆錢嗎？如果把這筆費用加上去，這房子就很便宜了。

    要么房子保養(yǎng)得不錯，但本身產(chǎn)權不清晰，比如房產(chǎn)被沒收時，房主年紀已經(jīng)不小，有兒有女，而大運動結束后，原房主已經(jīng)去世，且沒有留下跟房子有關的遺囑。

    回來要房子的，只是原房主眾多子孫中的一個，這樣就算他跑到了相關證明，產(chǎn)權也不能算他獨有。萬一以后其他人想到這房子，想回來搶，就算他們是買主，后續(xù)麻煩也不會少。

    如果黃同志說的都是真的，那這套房子的產(chǎn)權就很明確，他們購買的話也不用有這么多顧慮。

    思考過后，蘇婷說道：“黃同志，這套房子我很滿意，價格也可以接受，只是交錢過戶前我想跟你先簽一份協(xié)議，可能需要一天時間準備，你這邊有沒有問題？”

    本來黃同志想如果他們不滿意價格，他就把心理價位往下調(diào)一調(diào)，結果蘇婷完全沒有壓價，連忙點頭說：“沒問題，你明天什么時候有時間？”

    “你白天都在醫(yī)院？”蘇婷反問。

    說到醫(yī)院，黃同志臉上添了幾分愁苦：“對，我媳婦在住院?！?/br>
    “你什么時候會回來？”

    黃同志說道：“中午和晚上吃飯的時候。”

    “那明天晚飯吧，”蘇婷想了想，將地點定到外面飯店，“到時候你看看協(xié)議，如果沒問題，我們后天上午就去房管局過戶，順便付錢簽協(xié)議。”

    黃同志想了想，點頭說：“行?！?/br>
    ……

    “價格應該能再談一談。”剛走出房子，賀東川便開口提醒蘇婷。

    這一點他們聊價格時，賀東川就看出來了，只是當著房主的面不好開口，所以才拖到現(xiàn)在才說。不過協(xié)議還沒有錢，仍有談判的機會。

    蘇婷卻搖頭說：“就這樣吧，他也不容易?！?/br>
    其實黃同志說出價格時，蘇婷也看出了他的猶豫，只是一來他們談的價格并沒有比市價貴多少，省掉裝修費用更便宜；二來往后五十年里，這套洋房價格會持續(xù)攀升，能不能賣到上億不好說，但幾千萬肯定有，幾千換幾千萬，太值得了。

    而且想到房主妻子還在醫(yī)院等著錢治病，蘇婷也實在張不開那個口壓價。

    但價格可以不壓，房主的情況必須得調(diào)查清楚，所以離開六十七號后，夫妻倆就去了街道，找人核實黃同志說的情況是否屬實。

    雖然黃同志下鄉(xiāng)后就沒再回來，但街道辦里的人都干了十幾二十年，而且有幾個家就住附近，巷子里誰家什么情況，他們一清二楚。

    蘇婷他們也沒有隱瞞來意，直接說聽聞黃家想賣房子，但是又怕買了以后有麻煩，所以才來打聽黃家的情況。

    街道辦里幾個干事一聽，都熱情地跟他們聊了起來。

    這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耗時雖然長，但基本能證明黃同志說的話屬實。黃家很早就分了家，他也的確是獨生子。

    問清楚后，回去蘇婷就跟賀東川商量著擬了份協(xié)議。

    兩人都不是學法律的，所以擬出來的協(xié)議相對簡陋，但條款還算清晰，應該能湊合著用。

    蘇婷也是沒辦法，復大這時候還沒有重設法學系，他們也沒有相關人脈，臨時抓不到壯丁，只能自己上。

    反正只要能過戶，協(xié)議一簽，錢一付，這事就結束了，他們不怕吃虧上當。

    只是賀東川有點擔心蘇婷一個人搞不定，擬好協(xié)議說：“明天回去后我再請一天假，跟你一起去過戶。”

    “能請到假嗎？”

    “應該能。”賀東川說道，他這兩年都沒怎么休假，請一兩天上面不至于不批。

    雖然蘇婷覺得賀東川這樣跑來跑去很麻煩，但買房過戶不是小事，萬一到了房管局對房見她一個人，臨時反悔想吞錢，就她一個人真不一定應付得了。

    思考過后，蘇婷說：“行?！?/br>
    ……

    雖然蘇婷他們班的學生在兩天內(nèi)完成了報道工作，但新生入學，院系里的事情不少，所以新學期他們?nèi)允情_學第四天開始上課。

    次日白天蘇婷沒事，下午五點半就去托兒所接慢慢，帶她去國營飯店吃飯。賀焱則因為吃飯時間太短，一日三餐都在學校食堂解決，下晚自習后才回來。

    到國營飯店點好菜，還沒做好，黃同志就帶著孩子過來了。

    落座后，兩人簡單寒暄了幾句，蘇婷便從包里拿出擬好的協(xié)議，遞給對方說：“你看一下，沒問題的話，我們明天上午去房管局過戶?！?/br>
    “好，我看看?！秉S同志低頭看起來。

    協(xié)議總共就兩頁紙，條款也很簡單，不到十分鐘他就看完了，說沒有問題，又有些躊躇地問錢什么時候付。

    蘇婷回答說：“明天上午簽好協(xié)議，我會付你一半費用，過完戶后付另外一半。”

    “可以，那我……”黃同志看著服務員陸續(xù)端上桌的菜，有點不敢動筷子，他兒子見他不動，也老老實實地坐著，只是不停地咽著口水。

    蘇婷見狀，給對方孩子挾了一塊rou，說道：“吃吧，今天吃好點，希望明天一切順利。”

    黃同志應了聲，拿起筷子示意兒子開動。

    ……

    想到明天過完戶，自己就要晉升成為有房一族，而且這房還在滬市，且是洋房，蘇婷興奮得一晚上睡不著覺。

    聽著她翻來覆去的聲音，心情平靜的賀東川也睡不著了，黑暗中開口道：“婷婷。”

    剛翻過身的蘇婷頓住，頭向他偏了偏問：“你沒睡?。俊?/br>
    “剛才想睡，現(xiàn)在睡不著了?！?/br>
    蘇婷再次翻身，朝賀東川側(cè)躺著，睜開眼望著黑暗光線中他臉部的輪廓說：“我現(xiàn)在也睡不著?！?/br>
    “為什么？”

    “高興?！?/br>
    “因為買房？”

    “嗯，我一直想有自己的房子?！?/br>
    前世父親去世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蘇婷的生活很不穩(wěn)定，最頻繁的時候，她一年搬了三次家。

    剛開始搬到新住處她會很高興，每天都想著要怎么裝扮住處能讓它看起來更溫馨。那時候她很窮，卻會特意上網(wǎng)淘那些便宜，但放在家里很有氛圍的小物件。

    但隨著搬家次數(shù)的增多，她開始感到疲憊，她不再想著裝飾房屋，搬進自己買的房子前，她三年沒有換住處，可當她搬走時，突然發(fā)現(xiàn)這三年里，她沒有添置過任何非必要的物品，最終她收拾出來的行李，只有兩床棉被，再加兩個行李箱的衣服。

    也是那一瞬間，她突然明白自己為什么對房子那么執(zhí)著。

    人總是執(zhí)著于自己沒有的東西。

    賀東川并不是很理解蘇婷的執(zhí)著，問道：“我們在家屬院不是有房子嗎？”

    “那是部隊的房子，我們只有居住權，跟買的不一樣。”蘇婷往前，抱住賀東川，靠在他胸口輕聲道，“買下這套房子后，不管以后我去哪里，只要我不賣出去，它就是屬于我的，你明白嗎？”

    “明白?！辟R東川說著，手臂收緊問，“所以你現(xiàn)在高興得睡不著？”

    “嗯?！?/br>
    “一點困意都沒有？”

    “沒有?！?/br>
    “那我?guī)蛶湍惆桑俊?/br>
    “怎么……”蘇婷還沒問完，唇舌就被堵住。

    好的，了解了。

    ……

    凌晨三點，剛結束一場鏖戰(zhàn)的蘇婷完全忘記了買房的興奮，眼睛一閉就沉沉睡了過去，直到上午九點才被賀東川叫醒。

    瞇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穿衣洗漱吃早飯，再乘車到銀行取錢，坐車到房管局，簽協(xié)議，付錢，過戶，再付錢。

    等再回到車上，蘇婷才回過神，側(cè)過頭問：“這房子，以后是我的了？”

    賀東川眼里帶笑：“嗯，是你的。”

    第124章 掉馬

    晚上賀焱下自習回來， 蘇婷把兩個孩子都叫到客廳，跟他們說了買房的事。

    慢慢眼睛亮晶晶的：“是之前去看的那個漂亮的房子嗎？”

    “很漂亮嗎？”賀焱知道爸爸mama去看了房，但他因為要上課， 沒有跟著去， 所以不知道房子長什么樣。

    “很漂亮，”慢慢點頭， “比我們家的這個房子更漂亮，院子里有花花。”

    賀焱又看向爸爸mama：“我們要搬到新房子里去嗎？”

    “對， 不過房子很久沒有人住， 需要打掃，而且里面沒有家具，都要找人打?！碧K婷賣了個關子，看到兩個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才繼續(xù)開口，“但是， 今晚可以帶你們?nèi)タ匆豢?，你們選一下房間?！?/br>
    隨著蘇婷聲音落下， 欣喜浮上兄妹倆的眼角眉梢，慢慢瞬間坐不住了，站起來問：“我們什么時候去？”

    蘇婷笑著問：“現(xiàn)在？”

    兄妹倆猛點頭，蘇婷拿上鑰匙，招呼大家外出。

    下到一樓時碰上一零一的住戶出來，看到他們一家子穿著整齊像是要出門，對方驚訝問：“你們要去哪？”

    “去散會步?！碧K婷回答說。

    對方懵逼地看向窗外，夜色黑沉， 對面樓棟連燈都熄滅了， 轉(zhuǎn)回頭問：“大晚上的， 散步？”

    但一家四口誰也沒有心思認真回答， 敷衍地嗯了兩聲，便陸續(xù)走了出去，并帶上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