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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說小爺?shù)膲脑挘?第72節(jié)

    陸書瑾過了很久才回神,快步跑到陳岸身邊,問道:“這是怎么了?為何突然把蕭少爺?shù)臇|西搬走?”

    陳岸正收拾蕭矜平日里佩戴的那些玉佩,頭也不抬道:“老爺回云城了,少爺不能在學(xué)府留宿了,便干脆讓我們將東西全部搬走?!?/br>
    “全部搬走?”陸書瑾恍然只聽到這四個字。

    全部搬走就意味著,蕭矜不會再回來了。

    她有些失神,面上的表情算不上難過,但也絕不是平日的冷靜。她捏著布巾在陳岸邊上站了好一會兒,看著他把蕭矜的玉佩全部都整理好搬走,這才回到了屏風(fēng)的另一邊,于桌前坐下來。

    桌上被她收拾得很整齊,擺放著筆墨紙硯以及各種書籍,放眼望去,那些她曾經(jīng)所用的雞毛筆,劣質(zhì)墨已經(jīng)不見蹤影,取之而代的是精致的硯臺和雪白宣紙。

    她盯著那些墨筆出神,翻開的書放在面前更像是一種掩飾。

    坐了約莫半個時辰,陳岸在門口道了一聲“陸公子保重”,繼而門被關(guān)上,周圍徹底安靜下來。

    陸書瑾這才站起身,走過屏風(fēng)往另一邊看去。

    蕭矜是在金銀窩里長大的少爺,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即便是住在舍房這里,他也要大費周章地徹底改造一番。在地上鋪上柔軟的毛墊,當(dāng)間擺放著紅木矮桌,桌上沒幾本書但筆墨紙硯全是上等的,仿佛擺起來做個樣子。拔步床是一點點搬進來組裝上的,床邊的角落放著幾個柜子,是專門收納他玉佩和頭冠簪子等物的地方。

    他還有熏香的習(xí)慣,精致的鏤空香爐置在柜子旁,散發(fā)出清淡的香,能讓陸書瑾一夜好眠。

    昔日往這邊一瞧,這么大點的地方,能讓蕭矜的東西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植伙@擁擠,令人賞心悅目。

    但今日陸書瑾往屏風(fēng)邊上一站,再看去時,哪里已經(jīng)全部被搬空了。

    她心情止不住地往下墜落,視線一一掃過去,因為記憶力好,即便是眼前什么都不剩下,她依舊能在腦中回想起擺在各個地方的東西和模樣。

    拔步床被拆了帶走,整個地方空曠一片,被陳岸等人清理過,再不剩下任何東西,什么都沒了。

    蕭矜當(dāng)初來得突然,一如他出現(xiàn)在海舟學(xué)府的門口,一個包子砸在陸書瑾的后腦勺上。

    走得也突然,就好比現(xiàn)在。

    陸書瑾將這片空地從左到右來回看了幾遍,最后轉(zhuǎn)身回到桌前,摸出書本繼續(xù)看書。

    從早到晚,她未進食一口,眼睛也沒從書本上離開。

    這是陸書瑾進了海舟學(xué)府之后的第一次曠學(xué)。

    她也不想如此任性,更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xué)習(xí)機會,但她今日的狀態(tài)實在不好,以前從未有這樣低迷。陸書瑾孤獨長大,最難過的時候,不過就是在姨母家被嘲諷漠視,被姨母罰跪認(rèn)錯,在孤寂的夜晚偷偷想起逝去的爹娘和祖母。

    但就算是難過傷心,也會很快將自己調(diào)整好,不會讓低沉的情緒影響自己太久。

    今日卻成了例外,不知為何,她看了一整天的書,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那一處黑暗的死角,在里面迷茫兜轉(zhuǎn)。

    她坐了整整一日,臨近日暮才去食肆吃了飯,填飽肚子回了寢房,直至深夜才將燈熄滅。

    第二日一早,陸書瑾將穿著海舟學(xué)府雪白的院服,長發(fā)用發(fā)帶高束,臉頰白皙眸色干凈,一切恢復(fù)如常。

    蔣宿來得早,支著腦袋在座位上打瞌睡,見到陸書瑾來了當(dāng)即精神,趕緊抓著她問:“你昨日怎么沒來?”

    “身體有些不適。”陸書瑾的目光在后面的一排桌子上晃了一下,沒瞧見桌上有書。

    這時候蔣宿說:“昨日你們?nèi)齻€都沒來,這里只有我一個人,我快無趣死了,還以為你們又結(jié)伴去了哪里玩不叫我呢。”

    陸書瑾眸光一怔,“他們也沒來嗎?”

    蔣宿點頭,“是啊,蕭大將軍再過兩日就要回城了,蕭哥約莫在忙旁的事吧?!?/br>
    “那季朔廷為何沒來?”陸書瑾落座,將書本一一拿出來。

    “一同回來的還有季哥的祖父呢,就是尚書大人,他應(yīng)當(dāng)也沒時間來學(xué)府?!笔Y宿嘆一口氣,幽幽道:“這幾日就剩咱倆為伴咯?!?/br>
    陸書瑾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蕭矜一直沒來,季朔廷倒是來了學(xué)堂。

    他情緒看起來也不高,想來是因為祖父要回來他壓力很大,來了學(xué)堂之后也少言寡語。

    見不到蕭矜,也無法打探到任何消息,他不來學(xué)堂的原因究竟是因為忙,還是旁的,陸書瑾不清楚。

    但季朔廷和蔣宿對她的態(tài)度并沒有什么轉(zhuǎn)變,顯然他們還不知道她與蕭矜大吵一架的事情,更不知道她不入仕途一事。

    陸書瑾思來想去,最后動身去尋喬百廉。

    喬百廉在自己的房中作畫,見是陸書瑾來了,便趕忙讓她進來坐。

    “來,正好瞧瞧我這幅畫如何?!眴贪倭?dāng)R下筆,將畫拿起來給她看。

    “先生妙筆,這百鳥爭鳴之景栩栩如生?!标憰径Y而應(yīng)。

    喬百廉受用,笑起來道:“練手罷了,你來尋我是為何事?”

    陸書瑾頷首,恭敬道:“學(xué)生想回甲字堂,望先生準(zhǔn)許?!?/br>
    喬百廉聽聞,露出些許驚訝來,“哦?為何?難不成是無法識清廬山的真面目而生了退縮之心?”

    陸書瑾搖頭,“學(xué)生已經(jīng)看清楚廬山的真面目,只不過那是一座無法攀越的大山,學(xué)生現(xiàn)在還沒有能力攀上去,沒有選擇只得退縮?!?/br>
    上一次喬百廉喊她單獨談話,想將她調(diào)回甲字堂,但當(dāng)時的陸書瑾仍不愿放棄,想找尋藏在蕭矜身上的真面目,于是用一句詩向喬百廉表示她想要堅持的想法。

    喬百廉準(zhǔn)許了。

    而今陸書瑾主動前來請求調(diào)回去,用的是同一種比喻,只不過選擇卻是截然不同。

    喬百廉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說:“書瑾啊,你不必太過苛求自己,你尚為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必因為攀不上其中一座高山而氣餒,只需堅持本心,做你自己就好。”

    他看出了陸書瑾斂起的眼眸里藏著的受傷,被她倔強而冷靜的外表虛虛掩著,如躲在角落里獨自舔舐傷口的幼獸。

    陸書瑾一直以來都在扮演著一個堅強的人,但實際上她的年歲和閱歷,遠遠及不上堅強的程度,充其量只是個用盡全身力氣保護自己的小姑娘罷了。

    她低著頭不說話,須臾,一顆淚珠無聲滾落。

    喬百廉慈祥地摸了摸她的頭,說:“乖孩子?!?/br>
    陸書瑾回了甲字堂,臨走的時候蔣宿老大不樂意,差點當(dāng)場哭起來,拖著陸書瑾的胳膊不讓她走。

    陸書瑾寬慰了他幾句,說都在一個學(xué)府,日后肯定還能天天見面。

    蔣宿見自己勸不住陸書瑾,就趕忙回頭喊季朔廷來幫忙勸。

    季朔廷一直在旁邊看著,與陸書瑾視線對了一下后他展示其身,走到陸書瑾的邊上,說道:“你隨我出來一下?!?/br>
    陸書瑾的書箱被蔣宿抱在懷中,她無奈地跟在季朔廷身后出了學(xué)堂,二人站在外面的樹下,周圍沒人。

    季朔廷神色平緩,一如既往的和善,“陸書瑾,你和蕭矜的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br>
    陸書瑾沒有說話,她猜到季朔廷會知道的,就算是蕭矜不說,季朔廷也能猜到。

    他忽而握拳,在她肩膀上輕輕捶了一下,像少年之間的招呼,笑著道:“別蔫兒了氣,打起精神來?!?/br>
    陸書瑾有些茫然。

    “你能力如此出眾,即便是不走仕途也能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蕭矜他就是太在乎你,所以想日后與你共同為官,所以聽到你不愿為伍之后太生氣,這才一連幾日在家中憋著不出門,但他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用不了幾日就好,你別在意?!奔舅吠⒄f。

    她沒想到季朔廷竟然會真的出口挽留她在丁字堂,更是在安慰她。

    季朔廷看起來并非輕易能夠結(jié)交的人,他雖然面上總是帶著笑,脾氣看著也比蕭矜的溫和許多,??x?但他與人總是保持著幾分疏離,對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他不會瞥去半分目光。

    相同的,他的溫柔和細膩心思也都藏了起來,只在不經(jīng)意之間才會稍稍流露出來。

    若說蕭矜是一把張揚而喧囂的利劍,季朔廷則是合鞘之刃,他那瑰麗的寒刃都藏在鞘下。

    他更清楚自己的目的和該做什么,所以他敢于跟整個季家,跟自己的父爺對抗。

    陸書瑾有些動容,她眸光平和,回道:“我回甲字堂一事已向喬先生請示過,他也同意,無法再反悔?!?/br>
    見她要走的決定已經(jīng)定下,季朔廷也不再勸,只道:“切記,你在任何時間遇到了麻煩都能找蕭家和季家,不可硬抗,不可只身涉險。”

    陸書瑾點頭,鄭重道:“多謝季少爺?!?/br>
    季朔廷回到學(xué)堂,將蔣宿抱著的書箱搶了過來,遞給陸書瑾。

    陸書瑾站在門口,沖蔣宿笑了笑,而后轉(zhuǎn)頭離開了丁字堂,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回去之后,吳成運已經(jīng)不在,梁春堰倒是主動與她坐在一桌。這對陸書瑾來說并沒太大的區(qū)別,不管同桌的人是誰,只要不是蕭矜,她的注意力就會一直放在書本上。

    但是與蕭矜同桌不行,她會忍不住輕晃目光,去看他桌邊擺著的水果,去看他紙上寫得潦草字體,去看他低著頭微微皺著眉鉆研《俏寡婦二三事》的模樣。

    陸書瑾此刻才明白,她不是好奇那些新的東西,而是好奇關(guān)于蕭矜的一切。

    只是現(xiàn)在的她,沒有了往蕭矜身上探索的機會。

    她與蕭矜之間有著看不見的,無法跨越的鴻溝。只要蕭矜想,那么她就永遠無法跨越這鴻溝一步,踏足不了他那屬于高門望族,世家子弟的領(lǐng)地。

    陸書瑾留在這頭,或許還會頻頻朝對面張望,但她不會再嘗試跨過鴻溝。

    第58章

    但她就是想見蕭矜。

    蕭云業(yè)已有差不多一年未回云城, 回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懲戒留在蕭府的幺子。

    祠堂大門敞著,蕭云業(yè)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疾聲厲色?/br>
    “你是不是以為我在京城當(dāng)職, 就管不了你?原想著你留在這里能知道悔改, 慢慢磨去那些惡習(xí), 卻不曾想你竟變本加厲, 在城中胡作非為!除了喝花酒逛窯子你還會做什么?!我蕭家的臉面全被你一人敗光!今夜就好好跪在祠堂,對著蕭家列祖列宗反省自己的過錯!”

    蕭云業(yè)年過五十, 卻依舊身子硬朗, 烏黑的發(fā)之中沒有白絲,劍眉星目。他在沙場征戰(zhàn)多年, 渾身都帶著濃郁的殺戮之氣, 非尋常人的氣場能夠比擬,發(fā)怒之時如雷霆降世, 令人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蕭矜就跪在擺列整齊的牌位前, 腰背無比板正,頭微微垂著,視線落在地上。

    蕭云業(yè)回來就發(fā)了好大的脾氣, 蕭府下人皆跪在地上不敢吱聲,膽小一些的更是嚇得渾身發(fā)抖。

    蕭矜一言不發(fā),沉默地挨著罵。

    許久之后, 蕭云業(yè)罵累了, 轉(zhuǎn)頭出了祠堂,令人從外面將門鎖上, 不到明日天亮不準(zhǔn)蕭矜從里頭出來。

    門口還站著兩個婦人, 模樣看上去已是年歲不小, 身穿著素色的錦衣,一臉急色地等待。

    蕭云業(yè)氣沖沖從祠堂出來之后,兩個婦人便齊齊迎上去,福身行禮后哀哀道:“將軍,矜哥兒已經(jīng)一整日都未進米水,再擱祠堂跪上一夜,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另一夫人也道:“是啊,將軍不在的時候,矜哥兒也將蕭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雖平日里行事混賬了些,但到底年歲尚輕,訓(xùn)斥幾句他皆能懂,何必將他在祠堂鎖一夜?”

    這兩個婦人還是蕭云業(yè)二十出頭時納的妾。當(dāng)時他接了圣旨趕赴邊疆平亂伐蠻,邊境戰(zhàn)亂不斷,蕭家人不得違抗圣旨,萬般無奈之下,要蕭云業(yè)納妾留種,若他當(dāng)真在邊疆遭遇不測,蕭家嫡系也不至于在這一代斷掉。

    后來他在戰(zhàn)場九死一生,挨了一身傷卻又活了下來,自此蕭家穩(wěn)坐高位,站在云端之上。

    臨近三十,蕭云業(yè)娶妻,生下幺子蕭矜,也是唯一嫡子,幾年后妻子病入膏肓離世,那之后蕭云業(yè)再未續(xù)弦,蕭府的后院只有兩個未抬上身份的妾。

    兩個婦人老實本分,并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內(nèi)宅斗爭,常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蕭云業(yè)的妻去世之后,兩個婦人對蕭矜卻疼愛至極,每回蕭云業(yè)在府中教訓(xùn)他,二人便聞風(fēng)而來,一頓央求。

    多年過去,蕭矜長成十七八的少年郎,二人還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