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這個國子監(jiān)司業(yè)，從四品的大官，是陛下想要增設(shè)的，雖然你也沒有實質(zhì)的權(quán)利，但國子監(jiān)的名聲，不能在老朽手里墮了，萬一你什么都不會還擔(dān)此職務(wù)，別人嘲笑你，你也不舒服吧？”

    “所以，即使你什么都不管，至少要會賦詩。你要實在不會，隨便說兩句，給陛下，諸位評判?！?/br>
    周圍的臣子們也都交頭接耳，頻頻點頭，表示這也公平，你不會八股之事，就考你詩歌。

    姬象一琢磨，還行，就問：“不知道大人此詩有何要求？”

    “要求么，今日陛下重回朝堂，我大明……萬象革新！你以‘新’為題，作詩一首，但詩中不許出現(xiàn)新字，如何？”

    小老頭自覺得出了個高深的題目，看起來簡單，但是給你下個套：

    姬象剛剛聽著小老頭一個大喘氣，還以為他要說我大明天下無敵……

    “容貧道稍作斟酌?！?/br>
    姬象慢慢咀嚼小老頭的題目。

    詩么，這自己的前身倒是會許多，畢竟是人形行走經(jīng)文大全，那也是個妥妥大文化人，不過現(xiàn)場寫，哪里有抄詩來得快，反正大明后面還有個大清，抄就完事了。

    萬象革新，萬歷皇帝重新上朝是受了刺激，此時姬象的心中，不知怎么的，莫名想到了火君的話。

    這天下間，民眾有多么困苦，這朝堂之上，袞袞諸公，伯侯大臣，明光天子，不會懂。上個朝就能讓大明萬象更新了嗎？

    他們或許知道下面的情況，但是和他們又有什么關(guān)系？愿意把目光投到下面的人終究是少數(shù)，大部分醉心于黨爭。

    這么想來，火君覺得，打碎舊世界，重開日月天，那是新……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只是重開日月天就行了嘛？

    姬象并不想這些事情，這個話題，直接跳過。

    自己早已不是人了，管這般事情作甚，神鬼世界，自有其運轉(zhuǎn)。

    不過，也是此時，姬象的記憶中，一首塵封的短詩，逐漸浮現(xiàn)出來，映上心頭。

    滿朝文武，碌碌之言。

    五代帝王，渾渾噩噩。

    明亡于崇禎，實亡于萬歷，始亡于嘉靖。這大明帝國再過幾十年后就會崩潰成沙塵，而如今萬歷皇帝重新上朝，明光宗消失，或許也會誕生不一樣的未來。

    正是此時，恰如其景。

    開始時，走了一步，發(fā)出咚的一聲，在這大石地磚上，聲音清楚，久久回蕩奉天門前。

    “大明要有變革之機(jī)?！?/br>
    目光看著這紅墻的紫禁城，清晨朝陽之氣灑滿天宇，萬物蘇醒，天光大亮，頓時真的是一股豪氣與感慨，沖入肺腑之中，蒼云白日，仿佛風(fēng)云變化，雷雨遠(yuǎn)來。

    諸臣看出姬象思考完畢，皆等待，不言，奉天門前，無人說話，飛鳥不鳴，落針可聞。

    姬象又走一步，目光從天到地，帶著微微嘆息：

    “九州生氣恃風(fēng)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這前兩句詩一出口，諸多臣子們都是目光一動。

    單單就這兩句詩就能看出水平，這可不是亂寫的，這是有備而來，這可不是什么打油詩，這是肚子里有真貨！

    不少人看向姬象的眼神稍有變化，連小老頭劉應(yīng)秋都是老眼一瞇。

    姬象看向諸臣，這一眼仿佛從天上到地上，似乎從山河之遠(yuǎn)到廟堂之下，隨后再走一步……再走一步。連走兩步，后面兩句也是一氣呵成：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第四十七章 怒擊我的隊友

    姬象引用這首詩，其實這首詩并不是夸贊和勸誡的詩，這本是一首請神青詞，本是龔先生因一位道士之邀而作，意思是舊社會急需要一場驚雷狂雨打破死氣沉沉的社會局面，希望天神能夠重新開眼，讓這個世界浮現(xiàn)出非凡的大批人才。

    但是，詩歌這種東西，人人有不同的理解方法，姬象把這首詩四步作出，以萬馬比喻諸公，以天公喻明皇，其實也沒有什么問題。

    奉天門前聲抵四方，鼓蕩晨風(fēng)，臣子們在短暫的安靜之后，發(fā)出了嘈雜的討論聲。

    而小老頭劉應(yīng)秋則是無話可說，因為這時候，這詩一出來，他甚至都想夸贊姬象兩句。

    萬歷皇帝看向諸臣，問道：“諸公以為此詩如何？”

    他自己對這首詩所展現(xiàn)出來的文采，還是十分滿意的，覺得姬象肚子里還是有很多大貨的啊。

    前兩句的時候，他還皺眉頭，聽出了里面的諷刺，但后面兩句，暫且也能算是變貶為褒，首先天公二字讓萬歷皇帝很高興，而后兩句整個連在一起，再結(jié)合今天早上他突然上朝的事情，確實是十分應(yīng)景了。

    重抖擻，他確實是這么想的，如果沒有抖擻之意，今天豈會上朝呢，難道是為了來開故事會的嗎，那不如去出書好了，反正明朝皇帝干副業(yè)的多了，出書說不定還暢銷呢……

    這詩罵了諸臣，但又沒有罵太過分，而隱晦勸誡又同時小小贊帝王一把，既沒讓皇帝沒丟了面子，還得了里子。

    萬歷皇帝瞇起眼睛：“朕覺得，還是可以的啊?！?/br>
    朕覺得行，老劉你覺得刑不刑？

    小老頭卻沒有在此時說什么怪話，而且他有特殊的回應(yīng)方法：

    “此子所作此詩，臣無話可說，確實應(yīng)景，此詩大好！”

    小老頭先是夸了一句，又頻頻點頭，而后眼中精光一閃：

    “陛下，臣聽此詩之后，忽然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啊！”

    “如今朝堂，攻訐之風(fēng)盛行，少談?wù)?，反而忙碌于攻擊別人的隱私和短處，為了攻訐而說話，而不是為了整頓朝堂而說話，言官之風(fēng)已亂！”

    “九州生氣已成死氣，風(fēng)雷不鳴萬馬錯聲，正是今日陛下重歸朝堂，當(dāng)大力整頓諸公，使清明之風(fēng)滌蕩朝野，天公抖擻放驚雷，有能耐的人才應(yīng)該多多提拔起來！”

    “愿陛下千秋萬載，愿我大明如日中天！掃清天下濁瘴，使日月山河永固！”

    小老頭劉應(yīng)秋，先是表示姬象說的沒毛病，老夫很喜歡他的詩，然后話峰陡然一轉(zhuǎn)，反手一招小刀扎屁股，給言官集團(tuán)開了眼。

    言官集團(tuán)們都懵了。

    好你個小老頭！

    回手一刀怒斬隊友，再來個借花獻(xiàn)佛，在皇帝面前怒刷一波存在感，臨陣倒戈，你這一套功夫少說二十年的功力！

    但是老劉想的很簡單也很直接！皇帝要打誰我就打誰，皇帝說啥我就聽啥，陛下重回朝堂，自己這個五品官怎么升級啊，拍馬屁?。?/br>
    升官的好機(jī)會來臨哩！

    “嗯，不錯，劉應(yīng)秋，你這個國子監(jiān)祭酒的位置，看來還真是你憑自己本事被閣老們選中的。”

    萬歷皇帝劉應(yīng)秋這反手一刀非常高興，表示老劉你還是很識時務(wù)的。

    姬象則是麻了，若是說斗法，自己不輸給別人，但是別人拿著自己裝的逼，在皇帝面前又怒刷了一個大逼，這波cao作屬實是給自己看麻了。

    “這從四品的司業(yè)就定下來，增設(shè)一人，兩日之后，領(lǐng)授官袍一應(yīng)諸物?！?/br>
    萬歷皇帝定下了職務(wù)，其實這個職務(wù)也是閑職，反正是增設(shè)的，三閣老倒是討論，為何不讓姬象去其他關(guān)于祭祀的部門，首先欽天監(jiān)中官員不得改遷他官，子孫世業(yè)，非特旨不得升調(diào)、致仕，如有缺員，由本監(jiān)逐級遞補(bǔ)。

    道錄司之中武當(dāng)山的位置只有一個，太和山提點，這個不能讓姬象增補(bǔ)，而且需要老張進(jìn)行蓋章，老張現(xiàn)在還沒來呢。

    更何況，賞賜這種事情，都是皇帝說了算，大妖道陶仲文當(dāng)過禮部尚書，當(dāng)代老張更是在萬歷五年至十八年的時間內(nèi)，還當(dāng)過午門外直房（紫禁城看門大爺），這種賞賜什么職務(wù)，都是無所謂的。

    “接下來……朕還有一件事情，要和大家說一說?！?/br>
    姬象接受了皇帝的贊揚，但是在聽到接下來三個字的時候，頓時明白，下面是要說朱常洛的事情了，這時候就要裝傻充愣。

    于是姬象退后，不發(fā)一言，沉默是金，站回到三位閣老身邊。三位閣老也是知道皇帝要說什么，現(xiàn)在直接眼睛一瞇，只要皇帝不點名自己，自己就是老年癡呆狀態(tài)。

    你們討論啥呢，我們?nèi)齻€上年紀(jì)了，聽不清楚啊，國什么之爭啊，本什么之國??？

    萬歷皇帝開口了，說了朱常洛已經(jīng)被抓起來的事情，以及他和火君勾結(jié)，篡逆作亂，火燒紫禁城。

    諸臣目瞪口呆。

    原來之前萬歷皇帝，壓著那個“某人”不透露身份，這個某人居然是大皇子！

    一時之間，沒有人敢說話，只是都知道，萬歷皇帝把這件事情公開，就是告訴諸臣，國本之爭，已經(jīng)結(jié)束啦！

    這一次，長幼有序！因為老大要被流放鳳陽，那因為老二早死，直接老三朱常洵上位了！

    “有人反對朕，要為大皇子求情嗎？”

    萬歷皇帝再一次提出了問題，只不過這次是對著滿朝臣子問的，臣子們沉默了一會，終于有人不負(fù)“眾望”的站出來了。

    “啟稟陛下，大皇子勾結(jié)邪神，火燒紫禁城，此事或許有隱情……”

    “隱情？朕不是說了，這一切都是他承認(rèn)的，三位閣老都聽到了?！?/br>
    萬歷皇帝這一次把三個老頭拉到了自己的陣營上，三閣老確實是聽得清楚明白，這次是真的沒有一點隱情，大皇子確實是要主動造反。

    只是他沒有成功，從案件的“主謀”變成了“朱某”。

    “大皇子此次勾結(jié)邪神，作亂紫禁城，火燒九宮三殿，其中死者三百余人，具具焦尸，皆無作假，陛下所言皆是事實，大皇子已經(jīng)認(rèn)罪，被北鎮(zhèn)撫司五更時擒下?！?/br>
    這時候諸臣才猛然想起來，當(dāng)時閣老出門，宣布大臣進(jìn)去之前，北鎮(zhèn)撫的人簇?fù)碇粋€蒙著黑布的人離開……沒想到竟然是大皇子！

    “朕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但這太子之事，朕不在今日議！朕一夜沒有合眼，現(xiàn)在很累，你們?nèi)绻惺裁词虑?，隔兩日再說?！?/br>
    “散朝！”

    第四十八章 真武大帝再就業(yè)

    整個朝堂，差點就要亂成一鍋粥，但萬歷皇帝趁機(jī)敲下了停止鍵，表示今天的會就開到這里，大家都回去好好反思反思，朕也要回宮在夢里好好反思。

    散朝了。

    第一次在大明下班，感覺還是挺奇妙。

    皇帝和大臣們扯皮，最后還是給自己腦袋上扣了一個國子監(jiān)司業(yè)的官職，自己做了首詩，然后他們自己打起來了……內(nèi)斗成分，這也算是大明官場特色？

    從四品的國子監(jiān)司業(yè)，當(dāng)然正式的給一身帶著大明神獸的官袍，還要等幾天。不過姬象也不打算在國子監(jiān)真的上班，反正自己是增設(shè)的，實際上就是個榮譽(yù)稱號。

    還行，要是真給個什么實權(quán)大官，那還辭不了職了……不過想想也不現(xiàn)實。

    言官們在朝堂上本來想要掐架，但是被皇帝強(qiáng)制下班，現(xiàn)在堵在午門門口，和小老頭老劉在罵戰(zhàn)。

    大明特色，上班噴人，下班鍵政。

    每日念叨一次，誰誰不死，大明就要完。到哪里都是大環(huán)境不好，自己就是改變大環(huán)境的人。

    倒是姬象四步成詩，這首詩被不少人喃喃念叨，回家決定抄寫下來，在文官群體里面，還是被認(rèn)可的。

    當(dāng)然，也有人對姬象抱有敵意，在邊上宣講：“這道士就是第二個陶仲文！昨晚的事情說不定就和當(dāng)年陶仲文放火一樣，是他自己弄得，然后再自己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