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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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覆上林瑾的后腰,她趕緊攔下來:“不用的,一會兒出去走走就好了。” 早上本就是需求旺盛的時刻,肢體接觸容易擦槍走火,這腰估計更要遭罪。 陸為了然地笑笑。 “那就起來,咱們收拾收拾出發(fā)?!?/br> “嗯?!?/br> 林瑾麻利地鉆出被窩,跟陸為一起把睡袋和被子收拾了,先拆好了帳篷,在河邊洗漱吃了早飯,便上了車子點火啟動。 自從進可可西里之后,吉普車每天的發(fā)動都要耗費長短不一的時間,有時運道好,一兩分鐘就發(fā)動了,有時車子得抖個十來分鐘才能正常啟動。這樣的耗時無非是因為太冷了,而這溫泉口的氣溫相對高些,發(fā)動便一氣呵成. 林瑾腰疼得厲害,把昨天從林述車里拿出來的絨毛坐墊團了團,墊在腰后。 陸為瞥了一眼:“是哪兒疼?骨頭疼還是rou疼?” “骨頭疼?!?/br> “你墊得低一點。墊那兒越墊越疼。” “誒?”林瑾一邊把絨毛團子往下挪,一邊問道,“你怎么知道我疼在哪里?” 陸為笑了。昨晚他從后邊摁的腰,怎么會不知道她酸痛在了哪里。 但流氓話他也就不說了,省得又把邪念勾起來。 林瑾看他笑著不做聲,其實也把他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嘴角帶上了點笑意,靠坐在棉絨絨的墊子上。 今天又是個晴天,太陽在布喀達坂峰后露出半截金光,而峰頂飛過的斑頭雁吸引了她的目光。 灰白色的鳥兒八九成群。它們是世界上最能適應(yīng)高原氣候的動物之一,血紅蛋白在進化過程中發(fā)生了變異,能夠在氧氣濃度僅有百分之三十的地方正常生存和飛行。它們能在越冬時翻越珠穆朗瑪峰,為了避免大風(fēng)對飛行路線造成影響,它們會千百成群,灰壓壓一片,成為喜馬拉雅山脈的一道獨特風(fēng)景。 斑頭雁不僅是高原的象征,陸為說過,它們也是藏羚羊出沒的象征。斑頭雁出現(xiàn)的地方,意味著這一帶也有藏羚羊出現(xiàn)。 她期待著在離開可可西里之前再看見藏羚羊一次。這幾天之內(nèi),見到的羊皮子和羊骨架的數(shù)量遠超于見到藏羚羊的數(shù)量,那些羊兒被車和人捕獵的次數(shù)太多了,到了如今聽見車輪聲就躲的地步。 可惜車子往西南邊行駛,足足幾十公里路,也不曾瞧見過藏羚羊的影子。不過沒見到藏羚羊,卻遇見了一大一小兩只棕熊。 除了在動物園之外,林瑾從來沒有見過熊類。 比起她印象中的熊,眼前所見的兩只熊體型小了很多,頭型也不太一樣,印象里的棕熊頭大臉圓,但眼前的棕熊有著長長的凸起的嘴,頭頂也更寬厚。 車在路過兩只熊時微微減速,好讓林瑾看得更清楚些。她扒著車窗望出去,與那母子兩頭熊相對視。 “那是藏馬熊,牧民管它們叫‘哲猛’。它們是整個可可西里中最兇猛的動物,攻擊性很強,見誰都撲?!?/br> “哲猛?!绷骤钪@兩個字,“聽著挺可愛的?!?/br> 陸為:“以前勒湖的哨卡失蹤過一個我們的隊員,估計就是被熊撲死了?!?/br> 林瑾頓時噤聲,對于那長嘴熊的印象也全然改變。 吉普車逐漸行遠,兩只熊在后視鏡里也越來越小,逐漸變成了兩個黑點。而在前車窗,勒斜武擔(dān)湖逐漸出現(xiàn)在了視野之中。 附近一帶石子多,車輪子里總是裹進亂石。也是陸為經(jīng)驗足,一眼看過去就能判斷能不能走,不至于讓車徹底卡住。 一路顛簸,終于到了勒斜武擔(dān)湖的哨卡。 車子在哨卡的帳篷前停了下來,陸為一下車,就與帳篷前的兩個隊員緊緊擁抱。 “多旺,德吉,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br> “隊長你也辛苦?!?/br> 林瑾捶了捶發(fā)疼的腰,開門下了車。她的目光在兩位隊員身上打量了一下,發(fā)覺他們看著都并不年輕,想來年紀比卓乃湖哨卡的兩個隊員大上不少。 陸為一招手,她來到他身邊,聽他介紹:“這是我們隊里的兩個老隊員,這是次仁多旺,這是次仁德吉。多旺,德吉,這是林瑾林記者。” “林記者,您好?!?/br> 兩個隊員不僅年齡成熟,言談也更老健些。林瑾與他們一一握手,四人一起進了帳篷。 多旺問道:“隊長,產(chǎn)羔期要到了,卓乃湖那里怎么樣?” “阿力和小威守著,前幾天剛抓了兩車。馬阿大不敢這么快又派人過來,這陣子守著應(yīng)該沒問題?!?/br> “那就好那就好?!钡录藖砹藘杀瓱岵?,“多旺念叨了很多天,說是就不放心卓乃湖那里的羊子。母羊要是被打死了,小羊可怎么活?!?/br> 他們用藏語交談著,林瑾在一旁喝著熱水聽著,陸為怕她無聊,時不時瞥她一眼。 三個男人從巡山隊最近的變動安排,說到尕斤的死。多旺和德吉經(jīng)歷過老隊長的死亡,也參加過許多隊友的葬禮,對于生死已不再糾結(jié),可心里難免有些傷感。 “尕斤那小子的meimei還不到二十,他跟他阿媽都死了,他meimei可怎么辦?!倍嗤鷩@氣。 德吉問陸為:“他meimei還沒結(jié)婚,要不要給她安排找個人家?她也是可憐,家里現(xiàn)在一個人都沒有了,我們就是她的長輩?!?/br> 陸為:“該的。我之后讓多吉cao心安排一下?!?/br> 林瑾抬頭看了陸為一眼,陸為感受到她的目光,與她短短一個對視。 他忽然想起來,補充一句:“尕斤的meimei在讀書的。現(xiàn)在讀書的姑娘,觀念跟我們不一樣,她自己的婚事自己也有主意?!?/br> 林瑾又低了頭,啜著杯子里的水。 三人聊了許久,陸為說道:“我們該走了,這兩天著急趕路,還要把林記者送回格爾木去?!?/br> “啊?不吃點中飯再走?” “不吃了,就走了?!?/br> 他一起來,林瑾跟著他也起來,兩個隊員將兩人送到車邊。陸為拍拍他們的肩膀,與他們觸額:“好好活著,好好守住這里?!?/br> “會的。” 德吉依依不舍,陸為已經(jīng)上了車,還站在車窗邊與他說道:“隊長,一定叮囑那幾個小孩小心?!?/br> “嗯?!?/br> “林記者?!钡录哪抗鈴拇白油馔M來,用帶著濃厚藏族口音的普通話說道,“你能來可可西里做調(diào)查,如果能多為我們這里寫一點文章報道,我們所有巡山隊員這輩子感激你。” 林瑾抿了抿唇。她深知自己受不起他們的感激,卻也不忍拆穿這個謊言。心里糾結(jié)片刻,她用藏語回答道:“總有一天,全世界都能看到可可西里正在遭受的這場災(zāi)難,會有更多人投入進來保護這里的。” 德吉十分意外她流利的藏語,愣了愣。 陸為解釋道:“她的阿乙是藏族人?!?/br> “那你也算是我們自己人?!钡录鼮榧?,“可可西里真的等不起了,林記者,拜托你一定為這里做一些什么?!?/br> 可可西里等不起了。 她是盜獵者的meimei,卻得到了這樣一句誠懇的請求,像一支箭直戳進心里。 她深吸一口氣,看著德吉的眼睛說道:“好,我會的。” 車子再次發(fā)動,車窗被緩緩搖上。短暫的相聚后即為漫長的告別,下一次見面不知會在何時何地。 德吉和多旺站在帳篷前,目送吉普車逐漸行遠。 陸為一邊開著車,一邊點上了煙,又把煙盒放在了中控臺上。 林瑾伸手拿起煙盒,從中抽出了一支。 陸為目光看來,她煙卷都塞到了嘴里,才問一句:“能不能借你一支煙?” 他扯了扯嘴角,這小孩還會先斬后奏了都。他也不制止,從褲兜里把打火機丟給她。 “怎么了,剛才說尕斤的meimei,讓你不高興了?” 林瑾吸進一口煙,憋進喉管里,學(xué)陸為的樣子從鼻子里吐氣,不與他說話。 “我們不是要搞包辦婚姻。藏人和漢人婚嫁風(fēng)俗不一樣,尕斤沒了,他meimei以后要嫁人,如果沒有人cao心安排,會被婆家欺負的?!?/br> 林瑾鼻子發(fā)澀,開始后悔剛才非要往鼻子里出氣的自己,連帶著眼睛里也帶上了淚花,看得陸為心也發(fā)疼。 他剛想說句話,林瑾開口說道:“我理解的?!?/br> 她抽煙,不是因為尕斤meimei的事,而是德吉最后與她說的那幾句話。 一定要為可可西里做點什么。她剛才答應(yīng)了他,但其實,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為可可西里做什么。 她不是他認為的記者,也沒有讓全世界看到這里的影響力。 林瑾不再說話,陸為不懂她怎么回事,也沉默了下來,專心開車。 勒斜武擔(dān)湖的冰面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耀。這個氣溫下的冰層厚度能達到三十公分,但中午的陽光提供了大量的熱輻射,冰面的消融還是在所難免。 在湖面上行車,能聽見冰層喀啦作響的聲音。 陸為漸漸把車剎住,想從后座拿上沖鋒槍下去,對著冰面打一梭子確認一下。剛要下車,林瑾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 他轉(zhuǎn)頭看去,皮膚白皙的可愛小姑娘嘴里叼了根煙,嗓子里帶著煙味,從他手里接過了沖鋒槍。 “你去?” 林瑾點點頭,帶著槍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