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之三 阿姨
等待生父回應的日子,我?guī)缀跏敲刻祀S著阿姨四處玩樂,從都市北到南,嘗遍了各種美食,逛過了各式櫥窗衣飾,生活費不足,阿姨便故技重施找上生父家門要脅索取金錢,我的衣服也一件件的多了起來,直到塞滿了我的舊背包. 我將背包里的東西全部攤開在床上,這時才發(fā)覺外婆的花色外套還在背包最底層,我反覆審視它幾遍,前前后后,這真的不是件我會穿的外套,至少在我這年紀,當我想乾脆將它掛上飯店衣櫥,送給下一位有緣人時,突然摸到花色外套口袋有塊硬物. 一個發(fā)黃帶土漬的薪資袋-我認得它-外婆將我的存私房錢原封不動放進花色外套. 心中百感交集,我握住薪資袋久久無法言語,十分鐘過后我拿起飯店話筒,撥出家里電話. 「喂?」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喂,阿嬤,你在干嘛?」 「哪有干嘛,就一樣忙這個忙那個阿.」外婆一下就聽出我的聲音,回答與以往相同的答案. 「阿嬤,你也一起來都市吧,我現(xiàn)這住這邊很大很舒適,你也來吧.」我試探性地說了個謊. 「你阿嬤習慣睡鄉(xiāng)下的榻榻米啦.」她如預期的果斷拒絕. 「喔…」 「恩…」 「阿你稻子這季收割了嗎?」 「還沒阿,隔壁的老陳就還沒找我去,還是他找別人了我也不知道…」 我就這樣跟外婆間聊了半小時,然后她依然沒說再見就掛上電話,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已經紅了眼眶. 開始想家了. 掛上電話,把花色外套再次摺好,收進背包最底層,就像放進一張附身服般,讓我心情平靜下來. 又過了幾周,我們如做賊般的住進了市區(qū)大廈林立的其中一間豪華套房. 老屋住久了突然被帶進高級住宅會有種強烈的陌生感,我小心翼翼地踩過每一片光亮的磁磚,走道兩邊不間斷的有花瓶與藝術畫,我們走入一間是外婆家三倍大的客廳,里頭有著像是歐洲皇家的長型餐桌,上頭繡著鮮艷的圖騰. 阿姨得意的在房間與房間之間跳舞,興奮的在新床上跳上跳下. 「阿姨,我們這樣真的可以嗎?」 「我現(xiàn)在是你mama.」阿姨糾正. 「…」我聳聳肩. 「有什么可不可以,這本來就該是你的,不然你想再回去鄉(xiāng)下住那個老舊古厝嗎??要是我絕對不會.」 「如果叔叔知道他會怎樣?」我想起那個啤酒肚的父親. 「他是你爸爸.」 「喔.」我撇過頭去看窗外. 新家外頭是條只能容納一個人通過的防火巷,面對隔壁是一棟沒窗的白色水泥墻,比較鄉(xiāng)下外婆家一望無際的綠油油農田,這里的環(huán)境讓我更加像是之籠中鳥,但為了有飼料吃可以長大,我只能繼續(xù)待著,繼續(xù)欺騙我未曾把他當作父親的父親,我想快點長大,學會賺錢然后離開這里. 我當時天真以為,好日子已經來臨,殊不知是痛苦的開始.在鄉(xiāng)下與外婆同住,肚子雖然是空的,心是卻是充實的,到了城市,填飽了肚子,我反而像異類般的與大環(huán)境格格不入. 阿姨果真開始實行他的計畫. 他與父親談好每周必須來看一次他的私生子,并共進晚餐. 「我盡量挪出時間.」父親一臉不耐煩回. 父親陌生的臉孔在門廊的盡頭看向我,表情露出厭惡,但他遲遲不說話,而我也不想知道他想說什么,他圓滾滾的肚子配上厚實的下巴,與我一點也不相仿的外貌,阿姨都一度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 但父親有次偷偷架著我去醫(yī)院驗血后,發(fā)現(xiàn)確實是親生兒. 他相當無奈的嘆口氣又開車將我載回公寓,然后塞了點零花錢給我要我好好念書,怎么這個世界愛我的人,跟不愛我的人都叫我好好念書. 我像是頂孫悟空的緊箍咒,緊緊地扎住生父的頭顱,他想逃跑也逃不了,如芒刺在背般的,我們在他居住家附近扎了營,有時候我自己都感覺像是條吸血蟲一樣,我曾經一度好奇他的美滿家庭長什么樣子,于是尾隨父親上下班,可惜無果,我總是在進公司與進住所后就被警衛(wèi)攔下,阿姨不時打電話催討這個月的生活費、住宿費、學費… 他每週晚上登門,與我們共進晚餐時都板著一張死氣沉沉的臉孔,阿姨也將他當作是搖錢樹,一有機會便利用,他身邊有的多于值錢配件,像是皮包,衣物,也是一項項蠶食鯨吞,有時連晚餐也是直接叫他送上門. 阿姨的行徑越來越夸張,她將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生活費大部分獨吞,只留下少部分的錢讓我過活,起初我還會感到不平而吵鬧,但個頭還太小,時常會反過來被阿姨毒打一頓,我想回外婆家,至少那邊沒有暴力. 我將分到的錢,鎖在自己房間的書桌抽屜,連同外婆留給我的打工錢一起,狹小的房間像是我的堡壘,墻上用蠟筆畫著到十八歲生日的所有日期,時間一到,我就要展翅高飛,永遠離開這個窒息的巢. 我有時會想起班長,想起跟她聊天時無憂無慮的快樂,我們一起在田野間奔跑回家的時光,想想她現(xiàn)在或許也在這城市的某一處努力生活著. 日復一日,阿姨頹廢的日子常會有毒品相伴. 我從她房間門縫看見他將針頭插入自己的手肘內側,有時身邊可能還有陌生男子伴隨左右. 這是見怪不怪的事情了. 曾有一次,我就莫名地鼓起勇氣拿起電話筒,撥出了緊急求救電話. 「喂?警察嗎?」 「你好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話筒對面的女警熱心問. 「恩…」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 「弟弟?」 我掛上電話跑回房間將自己反鎖起來. 不一會電話又響了,我像是埋了個炸彈要別人去拆一樣,忐忑不安又有些興奮,我聽見外頭一陣男人的腳步聲奔向電話,他一開始還歇斯底里的對房間的阿姨高喊:「陳香菊!你家電話響了耶!要接嗎?」 阿姨帶著有點迷濛的聲音奔出房間. 「應該是小鬼的爸爸打來的,我接.」阿姨發(fā)出噁心的呵呵笑聲,然后我聽見什么東西被撞到掉到地上破碎的聲音. 電話在響破天花板后終于被接起來. 「喂?這個月快沒錢了你拿錢來了嗎?」阿姨第一句就是要錢. 我靜靜地耳朵貼著門縫偷聽外頭發(fā)生什么事情,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是,不好意思,是…」阿姨聲音轉為恭敬又鎮(zhèn)定,但還是可以感覺有不連貫的粗重呼吸聲. 「是,是我家小孩,我兒子,對…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好…我會好好念念他…」最后電話被啪了一聲掛斷了. 我拉上房門鎖,用書柜擋在門后,然后關上燈躲進被窩. 「王八蛋…」阿姨的怒吼伴隨咚咚腳步逼近我房間,先是一掌重擊在房門上發(fā)出巨響,然后又是一個未知物品扔到房門落到地面碰的一聲,我的房間被他連吼帶撞的摧殘了持續(xù)一分鐘. 「衛(wèi)辰軒!你給我出來!」他嘴里罵出一連串臟字,但越罵越小聲,我知道他的毒品藥效開始發(fā)作,最后門外只剩下她倚著房門的意圖不明摩擦聲,還有不似人類的傻笑. 「你…最好給我…小心點…呵呵…」 --